《狐氏语》狐拂衣

3、无良道士

　　三通道士的开山祖师名叫无通，一生热衷采药炼丹。有一次，他采药时一不小心从半山腰掉了下来，被一对善良的狐狸夫妻所救。三通祖师伤好后，对这对夫妻的救命之恩感恩戴德，千谢万谢，一心想报答一二。

　　三通祖师除了采药炼丹，还略懂些医术，他见这家的男主人与他的好兄弟关系十分之好，可巧的是，这对好兄弟的妻子都身怀六甲，便想做个顺水人情。那日，他给两位孕妇分别把了脉，断言一家怀的是男孩，另一家是女娃。

　　两家的男主人十分高兴，当下便在祖师爷的见证下为两个还没出世的小狐狸定了亲，还许诺到时一定请媒人来喝喜酒。无通祖师见这桩事办的十分之妙，便连连答应到时一定再来。

　　不知道是无通祖师对自己的医术太过自信，还是那两位狐狸孕妇的肚子太过不争气，几个月后，两位狐狸父亲眼巴巴的盼望的小狐狸出世了，不是一男一女，是两个女娃娃。那家男主人的好兄弟是个暴躁脾气，当下就炸了毛，扬言一定要找到骗他的人讨个公道，要回送出去的厚礼。

　　回去后的无通祖师早就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直到一直被狐狸追杀了半辈子才忽然想起几十年前自己撮合的这一门亲，当场懊恼万分，悔之莫及。为了晚年能过个清净日子，无通祖师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与那只睚眦必报的狐狸定了协议，约定从此以后凡他门下弟子，见到狐狸必得恭敬有加，礼让三分，以偿还他的罪孽。

　　三通道士拜师时不知道师门里还有这么一条门规，糊里糊涂拜了师，直到后来才晓得他捉尽天下妖怪，就是见了狐狸碰不得。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三通的祖师爷与狐族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彼时三通道士发完疯，连连叹息几声，竟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了。

　　花朵儿瞪着消失在拐角的身影，想追又不敢追，抬头担心地问：“姐姐，现在怎么办？”

　　我望了望身后落了一地的棍棒利器，沉吟道：“我们先去找一个人。”

　　魅娘已经露了行迹，再加上三通道士这么一闹，整个盛府恐怕无人不晓这宅子里的蹊跷，三通道士已经言明后园的茶花有古怪，即便我能暂时保全，那些人也不会轻易罢手。如今既要保护花朵儿本体，又要救回魅娘，万全的法子，是先保护好花朵儿解决后顾之忧，才能安心去救魅娘。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那个人，坦诚相告。

　　而那个人，便是盛宁。

　　花朵儿说的不错，盛宁对于鬼怪之说的反应很是平淡。听完我的讲述，他望向窗外的眸子没有一丝波动，就在我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他转过头来，淡淡道：“若是我答应了你，你们便不再胡闹？”

　　我和花朵儿没有现身，盛宁只听得见我略带恳求的声音，然而，他望过来的眼睛却准确的捕捉到我站立的位置，多少有些让我讶异，迎着他的视线，我回应道：“嗯，只要你能保证她的安全，我们就不再为难你的人”，想了想，我补充道，“若是你还觉得不妥，我们可以从这里搬出去。”

　　言罢，握着我的小手一紧，我低头，望见花朵儿一脸紧张的望着我，大大的眼睛里带着惊讶和害怕，我对她笑一笑，示意她不要担心。

　　经历了方才的事，我忽然明白，无论我们是否先来，斗转星移，物是人非，这里已经变成了人类的居所，胜者为王，我们留在这里毕竟不是长久之地，既然早晚都要离开，不如早做个了断。

　　片刻，盛宁转过头：“不必，我答应你就是。”

　　虽然不知道盛宁为什么会答应，也不明白为何这个看起来病弱的年轻人会那般平静无波，来不及多想，我和花朵儿道过谢，匆匆出了门。

　　三通道士早已踪影全无。

　　他倒溜得快。

　　狐狸天生嗅觉灵敏，我和花朵儿来去也不费事，循着踪迹，我们一路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人群喧闹、店铺林立、贩夫走卒、琳琅满目，和百年如一日宁静清幽的盛宅不同，这里的世界浮光掠影，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缭乱，花朵儿头一次见识嬉笑怒骂的嗔痴人世，新奇又害怕，睁大了眼一个劲的看。

　　时近晌午，街上最繁华的一段，正是人来人往最拥挤的时候，旁边一间供人休息的茶楼，台上的说书先生刚说完了一段有趣的故事，引得台下听得津津有味的听客们一阵喝彩，说书先生面带微笑，连连拱手，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门外依稀划过一抹黄色的衣角，也顾不得收拾东西，急急地追出来。

　　“道长，三通道长。”说书先生一把抓住三通道长的胳膊，再也不肯撒手。

　　三通道士正一心一意赶路，冷不防被人扯住，回过头看见来人，眉眼笑起来：“柳房先生，最近生意可好？”

　　不问还好，见眼前道人略带兴味的目光，柳房满是褶子的脸顿时垮下来：“还望道长救命，施舍一二，让小人不至流落街头。”

　　三通道士瞥一眼挤得满满当当的茶楼，往回拉了拉袖子，神色颇为防备：“柳房，你流不流落街头我还不知，休想来骗我的好故事。”

　　柳房也不介意被拆穿，当下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可怜道：“三通道长，你也晓得，现今来听书的腻烦了那些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俗套，小人不才，为谋生计，总也得迎合听客们的口味才好养活一家老小，”言罢，凑近三通道士压低声音道：“听说前几日盛相家的公子请您去府上捉妖，不知……”

　　当今王上圣明，天下承平，世人厌倦平淡无奇波澜不惊，安逸的心理充斥着猎奇和八卦，寻常的戏说传奇已经难以满足他们。帝王家事朝臣后院秘史世人向来趋之若鹜，如果再加上时下正流行的鬼怪之说他这书楼，岂不声名大振？

　　三通道士一眼看穿了柳房心里打的如意算盘，扶额做头疼状：“上次沈家闹鬼，你赚个盆满钵满，我才得银三两，上上次吴家小姐撞邪，我才得银四两，还有上上次蔡家老母……”三通道士苦大仇深，说起来没完没了，全然不顾身旁之人一副肉疼心疼的模样。

　　虽然心里腹诽刁滑道长腹黑心狠，视财如命，柳房仍是赔上一副笑脸：“道长普救世人，功德无量，自然不在乎这些俗物，况且小人这么做，还不是为了道长的清誉和美名着想，想如今我陈国，谁人不知您三通道长？”说完，见被奉承之人无动于衷，柳房想了想，狠心道：“七两？”

　　“十两。”

　　“八两？

　　“十两。”

　　“九两，不能再多了。”

　　三通道士似不在意道：“杜老国丈邀请了我去府上喝茶。”

　　“十两。”

　　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两被道士一把揣在怀里，柳房心疼的眼角直跳，转念想到即将会在陈国引起轰动的高门逸事，又捋须笑了起来。盛相家的风水宝宅竟暗藏妖物，就连杜老国丈家……，看着心满意足飘然远去的背影，柳房笑眯了眼。

　　“要是魅娘知道臭道士把她卖了两份钱，不气死才怪。”花朵儿撇撇嘴，十分不满，果然是个贪财的道士。不仅贪财，而且无德。

　　风吹叶落，四周的空气无声波动，刹那间方寸之地远离尘嚣，将一切隔绝在结界之外，自成一片独立的空间，空间内所见之处白茫茫一片，仿佛落入无穷无尽的虚无。为避免节外生枝，我和花朵儿隐身而行，如此一来，就更不必担心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悠然前行的道士猛然顿步，转过头来，笑道：“果然是你。”

　　我亦笑：“把魅娘留下。或者，我带走魅娘，你留下。”

　　剑弩拔张，千钧一发，道士望着我，突然换了一副脸色，嬉笑道：“小姑娘，我们来做个交易，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