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氏语》狐拂衣

2、盛家古宅

　　此后，我睡了很多年。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大片的水泽已经变成了一个一眼望到对岸的湖泊，周围景色也改变了模样，所幸红莲年年枯年年长，才保我元神不灭。我尚未恢复，只能静静休养。后来，这里渐渐有了人迹。再后来，有人说这里山明水秀，是上风上水的风水宝地。

　　盛家的祖先呕心沥血，建造了他们认为可以绵延福泽，庇佑子孙的家园，并在这里安安稳稳住了几十年，终于宝地赐福，盛氏一朝荣华，举家迁往都城去了。宅子沉寂了十数年，而今又要荫庇盛氏子孙。

　　我曾十分忧心盛昭会把莲湖毁掉，然而事实证明他是个颇具眼光的人，盛家的宅邸因循地势，得天独厚，庇护盛氏百年权势也在情理之中，就连我也沾了不少惠泽。彼时我伤势好转，渐渐能在附近走动，盛家的藏书阁便成了我常来常往的地方。

　　一夜平静。

　　自从有天夜里一个胆小的家丁被吓昏后，宅子里便有人私下里议论纷纷，说是这盛家祖宗传下来的旧宅几十年无人居住，现今闹起鬼来了。这话被一直照料老宅的老仆听见，气不过和那些人理论一番以证清白。然而，闹鬼的说法越传越凶，宅子上下人心惶惶，天一黑几乎无人再敢外出。为安抚人心，管事儿的专门派人请了道士来捉妖。

　　魅娘不知道那道士道行深浅，急急忙忙去找我求救。然而一连请了三个道士，连魅娘也瞧出那些自诩法力高深的道长不过是些江湖骗子，来盛家装模作样，骗些钱财罢了。她便放下心来，照样我行我素。有时，连正在做法的道士一并捉弄。

　　看着整个盛府人仰马翻，魅娘坐在树上拍手大笑。

　　盛家闹鬼的事似乎已经无可争议。

　　那天，盛府门前又来了一个道士，毛遂自荐，声称若是捉不到作怪的妖物，他便分文不取。

　　果然又是个贪财的。

　　魅娘挥挥手帕，丝毫不把那人放在眼里。她从没见过那般吊儿郎当的道士，一脸的玩世不恭，看起来比那些江湖骗子更像个江湖骗子。

　　不出所料，江湖骗子来了两天，毫无动静。

　　眼看着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魅娘打个呵欠，摆摆手：“老娘累了，不陪他玩了。”说罢，一阵风没了踪影。

　　清晨的盛宅格外安静，似乎黑夜里对不可知的东西的恐惧也随着旭日的东升渐渐消散，院子里到处散落着捉鬼的符咒，我笑一笑，直接掠了过去。要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是真，有些东西是假，有些事情万万不可当真，一旦当了真，从此就有了无穷无尽的烦恼。

　　桃花纷飞，绿柳掩映，朱红的楼阁门窗紧闭，尚有人沉睡在春闺的梦境里无法自拔。

　　我撩开帷帐，杜婉娘双眉紧锁，兀自昏昏沉沉的睡着，她嘴角微微蠕动，似乎呼唤着什么人的名字。我抚上她的额头，双目微闭，脑中立刻闪现大片的桃花，铺天盖地，分外妖娆，雪花一般纷纷飘落，飞舞，令人头晕目眩，仿佛就要身陷其中，被一片片柔软的花瓣吞噬。

　　我一惊，立刻收回心神。

　　此时，杜婉娘窗外栽种的一株桃树枝繁叶茂，繁盛的枝叶低低垂在窗前，似人般缠绵遣倦不肯离去。我伸出手，那桃枝却恰巧被轻风吹拂，避开了去。假山后有悉悉索索的人声传来，我注视片刻，转身离去。

　　刚踏进盛宅，心里便是一沉。宅子里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沉寂多时的人们高声大笑，议论纷纷，都说新来的道长法力高强，果然捉住了妖怪。我不知真假，却也暗暗焦急，略一思索，快步往莲湖而去。

　　花朵儿早候我多时，见我回来，扑在我怀里大哭起来。

　　我心知不好。

　　“姐姐，那道人好生奸诈。”

　　花朵儿顾不得许多，哭哭啼啼向我诉说事情原委。

　　原来那道人早就看出盛宅的玄机，按兵不动，只是为了寻找合适的时机下手。清早我刚离去，他便召集盛府的下人，扬言说后园的茶花乃是花妖所化，要除妖须得连根拔除，永绝后患。魅娘闻听，立刻来莲湖找我商议对策，寻我不见，只得只身一人去了后园，不料想刚进园就被那道人擒了去。

　　花朵儿自身难保，眼睁睁看着魅娘被收进了葫芦里。

　　“别哭，怪姐姐太大意了。”我暗恨，只怪自己低估了那道士。

　　“那现在该怎么办？”

　　花朵儿抬起头，泪眼婆娑。我轻叹一声，拉起她往后园飞去。眼下最要紧的，是要阻止那道人毁去花朵儿的真身。

　　后园，一群人围着一株硕大的茶花，你瞪着我，我看看你，凝固的空气里弥漫着一层诡异的安静，旁边一个身穿黄袍的道士，悠闲地摆弄着手中巴掌大小的葫芦，笑嘻嘻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忽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三通道长说了，这东西是妖物，我们还等什么，除了它！”

　　“对，除了它！”

　　见有人带头，众家丁慢慢靠了上去。还没等有人碰到柔弱的花枝，漫天扬起一阵大风，将他们吹的东倒西歪，连身形也稳不住，想起前些天被鬼怪纠缠的恐惧，仍心有余悸，再回想方才的蹊跷，终于有些胆小的大叫着“有鬼”兔子似的跑出了后园，剩余的一二个见状，迟疑一二，也跟着躲了开去。

　　方才喧闹的后园，此刻就只剩下一个活人。

　　三通道士玩味的神情露出一丝诧异：“原来是只狐狸。”

　　他看我的同时，我也在观察他。眼前的道士年纪不大，却不是等闲泛泛之辈，他一进园来就知自己寡不敌众，只能等待时机徐徐图之，只这一点就须对他刮目相看，更别说他设计捉了魅娘，再用花朵儿将我引出来，心思缜密少有人及。然而令我更为讶异的是，他虽捉了魅娘，脸上却丝毫没有杀伐之气，即便是这会儿，他的眼睛里也没有流露出半分杀气。

　　难道是我看错了？

　　若他是个凶神恶煞之人，言语不对索性大打出手打上一场，将魅娘抢回来也就罢了。可如今他表现的这般无害平和，倒叫我为难，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了。哎，枉我在人世呆了五百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与人打交道。

　　我略一迟疑，只听身旁的花朵儿喝道：“你••••••你才是狐狸••••••你是只老狐狸，你快把魅娘放了，要不然••••••”花朵儿张牙舞爪，“要不然我就吃了你。”

　　好丫头，有胆气。

　　老狐狸是花朵儿最近才学会的一个词，用来形容世上刁钻圆滑的奸诈之人，用在眼前这个人身上再贴切不过，可是说完，却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她看看我，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那道士看出我是狐狸之身后，半晌没言语，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眼神越来越炽烈，拳头越握越紧，花朵儿见状，忙抓紧我靠在我身后，我心中微凛，不知他是何意，正待出手，却见他忽然仰天长叹，捶胸顿足，模样十分悲痛：“祖师爷啊，祖师爷，你说你欠谁的人情不好，偏偏欠了狐狸的，你可知道，你可害苦了徒孙我啊。”

　　祖师爷？

　　我和花朵儿面面相觑，不知这人突然发的什么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