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尘世五百年 ...
-
冬去春来,湖里的红莲花落了又开,转眼好多年过去了。
很久以前,我住的地方甚是清净,目光及处视野开阔,远处青山起伏,湖中水面如镜,很是赏心悦目。而最为惬意的,是这一切与世隔绝,如同扶摇山一般,从不被人扰了清净。于我,亦是一去不复返的自在日子。
不知过了多少年,这里出现了一处大宅子,实实在在热闹了一阵,又过了好些年,宅子慢慢沉寂下去,然后又不知多少年过去,宅子里又渐渐有了人声。只是跟上次比起来,这次似乎冷清了许多。
这些仆从模样的男男女女来到后,来来回回忙了好些天,把闲置多年的宅院里里外外清扫干净。终于,在一个落日将尽的傍晚,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进来。
平静的日子被打破,魅娘心有不甘。
这宅子是她的存身之处,也是唯一的归所。从前,偌大的宅子只有一个耳聋眼花的老仆照料,魅娘来去自如,自在逍遥。可如今,来来去去几十人,白日里喧闹杂乱扰人清净不说,每到夜间,整个宅院灯火通明,实在让人不得安生。
魅娘忍无可忍,决意要赶走这个不速之客,便在夜里变着花样儿吓唬人。她故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朝人的耳边吹凉风,趁人熟睡之际突然打翻某样东西,让那些明晃晃又碍眼的灯笼突然熄灭,她甚至有一次忽然在一个胆小的家丁面前现身,当场把人吓晕过去。可这宅子的主人似乎铁了心,始终无动于衷。
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天,人没有赶走,反而把驱鬼的道士招来了。
魅娘无计可施,只好来找我求救。
“阿拂,你要帮我。”
夜深人静,墨蓝深邃的天空闪烁着几点微弱的星光,庭院里月色朦胧,花木扶疏,影影绰绰的枝叶间偶有微凉的风穿过,带起悉悉索索的碎响。魅娘朱红的唇轻撇,满脸的无奈委屈。月影下满湖的莲花静默着伫立在凄迷的夜色里,高高低低深深浅浅,随着风过,便忽地翻起忽明忽暗的波浪来。与莲叶一同翻起的,还有花朵儿脚下的浅粉色裙摆。
坐在湖边的花朵儿,此时正撩着湖边的水,玩的起劲。
魅娘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孤身一人流浪多年。二十多年前我遇到她时,她独自一人,又不懂零星法术,时常被众多鬼怪精灵们欺负。她执拗着不肯去投胎,说今生伤透了心,来世也不过一世伤怀,宁愿做鬼在世间飘荡,也好过做人百倍。自从那次我无意间救了她,她便跟随我来到此处,直至如今。魅娘很喜欢这个僻静的地方,这些年她潜心修炼,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凌的柔弱女子。
而花朵儿,则和我一样,是这宅子的第一任主人当初建园时幸存下来的为数不多的生灵之一。可是,花朵儿却又是这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中的佼佼者,她本是自由生长在山林中的无忧无虑的一株山茶花,后来被宅主人圈禁在后园的花圃中,幸能得以继续存活。花朵儿日积月累吸收天地灵气,终于在魅娘来到的这里的十年后,幻化成人形。只不过她修为尚浅,如今的模样性情宛如人世间十二三岁的女娃,尚且不谙世事。
听见魅娘诉苦,花朵儿抬起脑袋,眨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调皮道:“魅娘不听阿拂姐姐劝告,这下闯祸了吧?”
“去去去,小孩子家懂什么?”眼下魅娘担心自个儿处境,无心跟花朵儿拌嘴。
孰大孰小一直是魅娘和花朵儿争执不下的大事。魅娘自言在人世做了二十年的人,再加上自己做鬼的资历,让一个才修成人区区十余年的小花妖尊自己一声“姐姐”绰绰有余。花朵儿却生就一副不服输的性子,她反驳魅娘,虽然她看起来外表年幼,但实际年龄却足足有五百余岁,比魅娘做人做鬼加起来不知大出多少倍去,她不让魅娘称呼她做姥姥或婆婆已经很是足矣,偏魅娘却还以小欺大,非压她一头做姐姐,她才不干呢。每到这时,花朵儿冷哼一声,头一扭,便自顾自玩去了。
这些似玩笑似赌气的斗嘴,成为漫长的无聊日子里的消遣,魅娘和花朵儿觉得好玩,每每见面总要在言语里一较高下,打发时间。
这次,花朵儿却不多计较,望着我认真道:“姐姐,那个人不怕魅娘。”
花朵儿口中的那个人,自然是这宅子里新搬来的现任主人。她幻化成人的日子不多,除了从前日日打扫庭院的老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魅娘夜里戏弄人,那些人怕极了,天黑就不敢出门,唯独只有一个人不怕。她觉得既新奇又好玩,原来有的人是那么怕鬼,有的人却一点也不怕。
魅娘挥挥手帕,:“怕不怕有什么要紧,只要他肯走。”
我看向她,笑道:“魅娘,你须晓得,这里终究是别人的家。”
魅娘脸色一滞,半响,幽幽道:“可这里也是咱们的”她顿了顿,最后一个字终是化在了无边的夜色里。
我默然。
晚风裹着花香袭来,朵朵莲花在月影下微微浮动,如梦似幻。我轻叹一口气,忽然想起从前的许多事。
我和魅娘不同,虽然寄身莲花之中,和花朵儿也并非同类。很多年前,我还是一只懵懂的小狐狸,和爷爷一起隐居在扶摇山,整天漫山遍野跑着玩,就这样无拘无束度过了很多年。我和爷爷过着不问世事的悠闲日子,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有族长爷爷逢年过节来找爷爷喝喝酒,下下棋,聊聊天。后来有一次,我偷偷溜到山外去玩儿,不小心被东海的黑蛟捉住,差点成了它的腹中食,幸被一位路过的神人所救,才捡回一条小命。从此以后,扶摇山后山的篱笆院内,又多了一位来找爷爷喝茶聊天的人。
如此又是好些年过去,那一天,我隐约记得好像是一个春光明媚晴好的天,我如往常般独自在后山玩耍,忽然听见头顶雷声大作,抬眼一望,方才的好天气瞬间变得萧杀肃然,黑云骤合翻滚,大有摧枯拉朽狂扫一切的气势,我伸出两根爪子粗粗一算,似乎历劫的日子还差得远。然而望望四周,确实又好像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我,眼前情势着实吓人,我寻思着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后来我怎么也回想不起来,接下来的事究竟是怎样发生的,只觉得一阵天崩地裂,清醒时,我已然飘荡到距离扶摇山万里之外,十分虚弱。睁眼望去,天地间水雾茫茫,只有大片的红莲映入模糊的视线。
冬去春来,湖里的红莲花落了又开,我掐指一算,转眼已是过去了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