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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出街—淮安元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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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厅的摆设是清雅的,特别是书桌上的绢布灯罩,色泽极素,造型古朴。那本该红得耀眼的蜡烛,却因为灯罩的月袭色,让火焰的光芒收敛了许多。
顺着灯罩往桌上看,一件女式浅水红衣裳叠得整整齐齐,上面居然还放着一支金镶翠蝴蝶簪和一支极普通的木质松鼠簪。
我不禁讶异地想:“宁朗之唤我秀厅,难道是要将这衣裳和簪子赏赐于我?”
忽然一个人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在离我三尺的地方停了下来。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一脸恭敬的刘奔。
他朝我行礼后,讲:“皇上在行宫偏门候着,请娘娘及时换了衣裳前去。”
“换这件?”我激动万分地指着粗布长衫,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据我所猜,身为皇帝的宁朗之,唤我相聚侍寝是假,想和我偷着跑到民间游玩是真。
早就听翠芙说这几日,是民间的百花节,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夜市更是灯光璀璨,美不胜收。
我将衣裳直接披在了身上,刚想用簪子挽起头发,却迟疑地想:面前竟然有两支簪子,我该用哪一支呢?
我用双手,同时捏住两支,仔细揣摩不在现场的宁朗之的意思。难道他是借这两支饰品,考验着我什么?难道我假冒景妃的事情,被他看穿了?
我有些惶恐地想象着,猜不透簪子的意思。转眼发现,刘奔正目无表情地候在外厅等我。
我灵机一动,连忙一边挽着发髻,一边问刘奔:“刘公公,又麻烦您这样安排了。”
“不敢当不敢当,折煞小的了。”刘奔一听,连忙摆手。
我会心一笑,果然,这秀庄不是第一次被宁朗之利用,和景妃一起乔装打扮混入京城街头的。
“这两支簪子,怎么都拿来了?”我用绢帕绑在墨色长辫上,佯装随意地说。
“簪子是娘娘上次留在秀庄的,所以皇上嘱咐我拿过来还给娘娘。”刘奔看了一眼我右手中的蝴蝶簪。
我立刻猜想蝴蝶簪该是刘奔口中上次留下的,毕竟身为宠妃的景妃,锦衣玉食,绸缎绫罗的,哪会配着一支木头簪子?
不过,木簪子,看来稍嫌普通,但能出现在内厅桌上,绝非巧合。该是和这粗布的浅色长裙相配。
于是,我拿起木质松鼠簪,牢牢地往辫子上一插,整了整衣裳,朝刘奔说:“烦请公公带路。”
果然,在穿过弯弯曲曲的几条长廊,一个静谧而隐秘的偏门出现在我面前。透过开着一道缝的红漆门,我发现宁朗之正穿着盘领衫,扬着头,欣赏月明星稀的天空。
“皇上好雅兴。”我酝酿了一下,才说出这么一句。
“嗯,好。”宁朗之转过头,望及我的脸,又用不易被人察觉的神色扫了下我的衣衫和发髻,浅笑着说。
我心里暗暗叫好,低下头刚想作揖,就被他一把抓住手臂,道:“百花节,百花灯,朕可要带爱妃好好观赏!”
我被人拖着手,挤进了一间小小的马车。看来乔装民间,马车也是要入乡随俗了。
宁朗之抬手,掀起了帘子,朝着一脸紧张的刘奔道:“放心吧,朕去去就回。”刘奔刚想开口回答,却不想宁朗之率先撂下了帘子。于是,刘奔只能硬着头皮,轻轻念了一句:“起驾”。车夫得令,抽了一下马鞭,马车便摇晃了起来。
乡间小道本就泥泞崎岖,再加下夜色已暗,马车变小,我不禁颠得有些坐不住。臀部一次又一次地被车厢底部撞击,虽然有软垫的帮衬,但也无济于事。我也试图将双手垫在臀下缓冲,却不想一只手还被某人牢牢地牵着,只能咬牙作罢。
忽然,我的腰际被人强有力的一托,整个人好似跳了起来。待我定睛一看,自己竟然坐在了宁朗之的腿上,而我的额头正好顶住了他的薄唇,温温湿湿的。顿时,我感到羞愧万分,毕竟和一个年轻男子这么亲密地接触,实在是心慌意乱。可我又能如何呢?一只手一直被他拘着,另一只手因为车厢摇摆,被迫扶在他的肩膀上。更要命的是,他的大手还紧紧地缠在我的腰间,我几乎快贴近他一动一动的喉结。
又一个颠簸过来,更要命变成了最要命。我整个人朝他身上扑,而他正好低下头来预备朝我说着什么,一个不小心加上一个很巧合,我的嘴迎上了他的唇,力道之大,攻势之猛,让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嗯?”正当我尴尬不已,用手推搡着他胸口,努力寻找平衡时,他一个挑眉,好似嫌弃着我的表现。
我被他这么一吓,本就七上八下的心变得更加不知所措起来,语无轮次地说:“我……”
“你?”他皱了皱眉头,疑惑不解。
“妾身?”我突然想起这个称谓。
“嗯?”他的嘴角一翘,似乎在等我下文。
“景妃?南柯?”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几乎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你说什么?朕听不见。”幸好我的喃喃自语声音太轻,宁朗之侧耳靠了过来,不一会儿讲。
“嗯嗯。”我连忙摆手,用的音调是上仰的,连话都不敢说了。
“哈哈……”宁朗之带着几分捉黠,几分揣摩的眼神凝视了我几秒后,爆发出了一串笑声。
我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又局促不安,只能一个劲地捏着自己的辫子,咬唇熬过。忽地,他手臂一挥,大力地将我朝他胸口拖。待我将下巴靠在他肩膀上,闻着悠悠的龙涎香时,我感到有一只手异常温柔地,速度极慢地,揉了揉我后背,接着便按捺不动,好似在感应我的心跳,我的心情起伏。
我虽被他按住不能动弹,可心却是满满地安稳。虽然方才异常地心烦意乱,可此刻的我却觉得有种被人呵护,被人珍惜的幸福。他似乎明白我的慌张,懂得我的羞愧,却不说出来,故意揶揄我。他即使对我的过度反应表示迷惑,却依旧搂着我,给我慰藉和心定。
就这样,我和他保持了这个暧昧的姿势,直到车夫喊了一声:“到”后,准备掀帘子,才将我和宁朗之分开。
我趁他翻身下车时,火速摸了下自己的脸,果然有些热度。还没来得极平复心情,就被他长臂一圈,人已站在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我低头整了整有些皱褶的衣裳,听见他和车夫嘱咐:“落灯时,在这里等。”当我抬起头,环顾花灯如昼的街道时,他的一只手别过我的碎发到耳际,一边在我耳边道:“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实在是个不争气的人,方才在马车内被人久久牵住的尴尬,万般的矜持,在美食的攻势下,变得不堪一击,荡然无存。甚至于在买糖葫芦的时候,我跟他你侬我侬地咬着一只山楂,都觉得非常自然而然。
“好香!”和宁朗之并肩热闹非凡的集市上的我,忽然闻到一股异香。
“是芝麻糊的味道!”我用力嗅着鼻子,一脸兴奋。记得坐着马车前往行宫的路上,我便闻到这股子香味。甜甜的,醇醇的,想象着入口一勺一勺的,浓稠香滑,直到吃光为止。
“你要吃?”宁朗之好似被我的情绪感染了,满脸宠溺地问。
“当然!”我大声的回答,并用手指作势,“两碗。”
宁朗之回以笑颜:“走,吃去。”
摊贩老板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转眼端来两碗分量十足的芝麻糊。并友善地将我手中的糖葫芦,菊花糕,软糯团子等用荷叶包好,放在木桌上。我知道老板是看我个弱女子,哪里吃得完那么多东西,才善意地协助整理,于是我朝宁朗之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才埋下头喝起芝麻糊来。
宁朗之脸上的笑容自打马车上就没消失过,他一边津津有味地品尝着芝麻糊,一边饶有兴趣地环顾四周和看我吃东西。我承认,我的吃相确实不太好看,和他慢慢一勺一勺入口的斯文模样天差地别。可是,这又如何?宫里有的是姿态优雅,仪态万千的名门闺秀,如果他想看,自可去宫里,何必拖着我来到风俗大街上?
想到这里,我便摒弃了矜持,原本怎么样,就怎么样起来。
“慢点喝,慢点喝。”宁朗之的声音在我埋头第二碗芝麻糊的时候响了起来,“还有杏仁糊,你要不要?”
埋首奋战的我差点噎住:“还有杏仁糊?”
“有啊。”宁朗之歪着头,指了指邻座的碗里。
我抿着嘴,用大碗掩饰了半张脸,半推半就地回答:“那就破费大爷了。”
“扑哧”一下,宁朗之笑出了声,他摇着头招呼摊主再来第三碗。
我搓着手坐在桌边,脖子伸得老长,期待摊主的手脚再灵活些,步子再迈开些。
“客官,您要点啥?”摊主把杏仁糊摆到了我的面前,又朝着我身边问。我狐疑着扭头,赫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宁朗尧站在了我的后背。
“哥。”宁朗尧显然对宁朗之的微服出行熟视无睹,极其娴熟地叫了一句。
“坐。”宁朗之看了我一眼,又朝他点头。
我明白宁朗之是因自家弟弟同坐,我会有所顾忌,而征得我同意。所以就在宁朗尧坐下的同时,我朝角落挪了挪,腾出大片地方让给了宁朗尧。
宁朗尧朝我颌首,算是打了个招呼,接着眼睛扫了一下桌上尚未动过的杏仁糊。我连忙尽地主之谊,将碗朝他推了一推说:“您喝吧。”然后偷瞄了一眼上首。
我看见宁朗之的表情不变,依然慢吞吞地吃着自己碗里的。
宁朗尧凑近了碗闻闻说:“杏仁糊?我自是吃不惯的。”
这下,我尴尬了,缩着脖子,自己喝不是,让他喝也不是。
这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把杏仁糊端起,朝自己嘴边一送。宁朗之道:“味道不错。”
我感激地望了一眼宁朗之,而他似乎风轻云淡,毫不介意。宁朗尧则表情复杂,一双黝黑的眼睛不置可否。
接着兄弟两人聊起了天,从国事家事到春花秋月,虽兴致勃勃却低声轻语。直到一个提着绢花篮子的老妇从摊边走过,我站了起来,表示要去瞧一眼。
得到宁朗之的允许,我高兴地尾随着老妇走了几步,往街角处靠。约莫一小会儿功夫,我觉得绢花颜色太过绚丽,不太适合我,才气馁地往回走。正在此时,几个黄口小儿排成队,嘻嘻哈哈地从我面前走过。我刚想穿过去,竟被一个孩子绊住了脚,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好疼。”我坐在地上,低头揉了揉膝盖,再提起裙子,准备站起来。忽然,眼前即黑又即亮,翠芙的哭哭啼啼的声音传来:“南贵人,您的腿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