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开尽长安花》佛生生

7、长平卷 长安花开，凤栖古铃

　　“重远，出来这么久，你究竟想去哪儿啊？咱们不去阴阳谷了吗？”
　　阳光洒在身上，感觉暖洋洋的，九酒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叼了根儿画眉草，满脸自在。
　　叶冢走在前面，路过一旁的茶舍，定睛道：“去找袁大哥。”
　　九酒垂下手，神情呆了呆：“袁大哥！你找他做甚？”
　　“二哥应了我，待他回来便教我习武，三日前我就与袁大哥约好了，今日要去他那挑件顺手的兵器。”叶冢满心期待道。
　　叶易是他二哥，他忠肝义胆，为人正气凌然、光明磊落，他习得一身好武艺，是叶冢最为崇拜的人。二哥保家卫国，驰骋疆场，是竹国百姓心中敬仰的常胜将军！他所交之友，也皆是有胆有识之辈。因此，小五公子打小最喜欢的也是他二哥，他总想着，待他长大成人也定要做这般的好儿郎！
　　九酒闷闷不乐地吐出画眉草。每每提到叶二哥，重远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看看小五，再想想自己。重远这么有追求，他呢，算得上是不学无术。
　　近来九爹火气越发的大，动不动就用芳清杖招呼他，这几日可算苦了他，他都闷出病来了，如今好不容易自在一回，小五又来扫他兴。
　　九酒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子儿，皱着脸嘟囔道：“既然你都想好了，那我就不陪你去了省得一旁无聊，你晓得我对那些都不感兴趣，我先去临街找阿榕，黄昏时在城门口等你。”
　　叶冢心知他对习武一事毫无兴趣，本就没想拘着他：“那好，黄昏时城门口见，届时再一起回去，九酒，今日也是巧了，下回我一定陪你去阴阳谷找九叔公。”
　　走了一段距离，一旁的白狮似乎感受到主人情绪低落，它安抚性的靠近，舔了舔九酒的手。
　　九酒撇撇嘴，扑到白狮身上撒娇：“小四儿，只有你是心甘情愿的陪我，之前还说什么要一起去阴阳谷，全都是借口，他准是一早就想好要去找袁大哥，骗子小五！我以后再也不要理他了！”
　　九酒抱怨了一会儿便站起来抹抹泪，他从包里取出曲灵草递到它嘴边：“犒赏你的，我这里还有许多，你乖乖陪我逛到临街，待找到阿榕，让他再请咱们吃顿好的。”
　　粉嫩嫩的脸上浮出小小的汗珠，他抬手随意一抹，四季伸着舌头舔舔他的手背，他露出两颗小虎牙笑着往前跑：“快，跟上！”
　　小九公子这情绪，一向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
　　手上的念川铃儿泛起了淡蓝色的光晕，疑惑间，一人一狮自眼前晃过。
　　她下意识冲口而出，大声喊道：“阿啸！”
　　丸子错愕抬头，立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阿啸？
　　丸子小声问：“长安，你怎么了？”
　　她茫然的摇摇头，方才听到的哀鸣之音……这是怎么了？她神识询问：念川，你认得他？
　　念川发出微弱的嘶鸣：“阿姐你看到了吗，那是长啸，是长啸！”那是阿啸啊……
　　“方才那个不是九家小公子吗？怎么今儿就他一人也没瞧见你家重远的身影。”
　　余光看到消失在拐角处的孩童，他目光移到她脸上，观她面色苍白，叶莲眼睫微垂，他抬手轻拂她腕间的铃：“她在哭……”
　　长安与他对视一眼，亦抚了抚腕间镯铃，这镯灵念川，是一直跟着她的。适才明明是她在喊，可又确实不是她想发出的声音……长安不解，叶莲怎么知道这镯灵在哭？
　　念川铃身上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上方呈现出原本古朴的花纹，长生敛眉，曲指在上方摩挲了下：“上古长安花，花身似莲，这纹样是上古之时的长安花，是个难得的宝贝。”言罢，他自己陷入沉思。
　　长安低头看了眼，诧异道：“公子一眼便能认出？”
　　长生怀揣画卷抬手摇了摇扇：“长安花乃是竹林圣花，我会认出并不稀奇，倒是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莫不是方才瞧见了你要寻找的人？”
　　长安垂首抚铃轻轻摇头，她沉吟片刻道：“只是一时失了神……”
　　“你这腕上的铃儿可是心爱之人相赠？瞧着似是有所感应。长安可有心爱之人？”长生调侃道。
　　长安一愣，心爱之人？念川在她醒来之时就一直在她身边，她未曾深究这只镯铃的来历，会不会是别人相赠她更是无从知晓，这问题还真是难住了她：“时间太长我已经记不清了，”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有心爱之人。”
　　丸子露出脑袋，狐狸眼笑眯眯的望着她，当然当然！娘亲心爱丸子，心爱父君！
　　她在心中细数一番，丸子，南无婆婆，小十元君，花姑子，竹戎老龟……这些都是她心爱之人。她笑着对上丸子的狐狸眼：“很多。”
　　温润的眸子蕴着涟漪，面上悄然无波，叶莲道：“走吧。”
　　……
　　她大概是误解了他口中的心爱之人。长生噗嗤一声笑弯了腰，长安微窘，不甚明白的停步问：“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他眼角微湿，缓一缓才道：“见谅…见谅，是在下笑点太低。”
　　他二人停在叶莲后头，距离稍远，长生朝长安略带歉意的一笑，出言相邀：“清远性子寡淡，不如你随我回永安，我定会好好招待。”
　　丸子趴在她怀中懒洋洋道：“长安，他不怀好意。”
　　叶莲停步，回头对上长生的目光：“那妖物没有害人之人。”
　　长安抬眸，这个叶莲，还真是奇怪，怎么好似什么都知道一般，长安不禁对他心生好奇，便问道：“你如何得知，你能看见？”长生无奈的笑笑：“清远自小就能看到常人所看不见的东西，之前也是他提醒了我，我后来请道士来家中做客，道士驱不走，这才想来找你试试。”
　　叶莲瞥他一眼，他明显是在说谎。他微一敛眸，却也没有拆穿，只是贴近长安耳朵道：“那只乌龟，我看到了。”长安吃惊的望着他，上古神龟竟也逃不过你这双眼！他长睫微动，唇边隐有笑意：“不会说出去的。你去看看也好，此妖同你有些渊源，虽不害人，不过最好还是将她带走，毕竟她不属于这里。”
　　长安松了口气，她目光转柔，对他，她好似有种莫名的信任：“也好，我便去看看。”
　　丸子揪着尾巴推算，在她耳边详说了几句，她轻轻点头，然后走向孟长生，长安抬眸直言：“孟公子，我先随你去老宅看看，此物应是因你而来，你前几日去过何处？都遇到过什么人？”
　　长生赶紧引路，边走边道：“前些日子我去过阴阳谷，因家中老管家身有顽疾，急需一株云诛草做药引，我去时才知晓谷主九煜去了深谷采药，他早先在竹屋里留下书信，道五天后才能回来，我熟读医书因此识得这云诛草，心中一着急便自行到周边去采……”
　　听他所述，她不禁想起了老龟说起的阴阳谷，自然也心知那里并不适合凡人居住，没想到凡人里也有如此胆大的，有人却在谷中安了家，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凡世竹林……似乎处处透着一种神秘感。
　　她回过神来细想，孟长生去阴阳谷采药这没什么疑问，问题就在于他竟是自己采了云诛草？
　　据她所知，云诛草长在陡峭的断崖处，他一个没有武力的凡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摘得？“是那女妖帮了他，”长安一愣，她回眸看去……叶莲目光落在紧闭的老宅门前，不动声色道，“长生，开门。”
　　长安跟上他：“你见过她？不然怎会知道她是只女妖？”叶莲抬眸观望四周，他沿着某种痕迹走上抄手回廊，在垂花门前停下：“她在里面，去吧。”
　　长安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她推开门道：“你们在外头等，我同丸子进去。”方才进来时，她便嗅到了熟悉的鸢尾花香……
　　垂花门年代久远，发出一阵吱呀声响，待长安关上门，丸子就迫不及待的从她衣袖里跳了出来：“水滴声……她这幻境一戳就破，太残颓了。”
　　垂花门外的另一边，长生唇边溢出一抹笑：“清远，你猜她为何女扮男装？”来时的路上他便察觉了，只是并没点破，“此人实在可疑，回头得找九煜细问。”他在心中唉道：这个九煜……我觉得他会详知关于百鸟山凤栖的事，可怎么问他就是不告诉我，还总变着法儿的整我……想起这人也真是可恨。
　　以她修仙者的身份完全可以变幻出让人信以为真的男儿身，她却没有，可见她只是惯性装扮：“你与花妖接触，早就套出此妖来历，你是多此一举自找麻烦。”叶莲移步朝后门走去，他绕过门口的一滩积水，推门而入。
　　长生晓得瞒不过他，他之所以将长安引来，确实另有目的，至于是不是自找麻烦……他想起了那只单纯的小花妖，轻轻一笑：“此妖性善，可为我所用。此女长安……”
　　眉间红莲光华渐盛，叶莲头也不回的打断他：“想都别想，我自会护她。”说完他关上门，独自向前行去。
　　长生无奈的笑了，这还是生平头一回真切感受到清远的怒意，究其原因他虽有些莫名其妙，然却隐约觉得，于清远而言，这或许算是一件好事……
　　长安同丸子步入冷寂的幻境，回廊尽头传来滴水的声音，瞧着脚下的水渍，长安道：“鸢尾花。”丸子嗅到踪迹，它不屑的捏了个术法，轻而易举便将她罩住：“蠢得要命还想往哪跑！”
　　鸢尾小妖脸色煞白，只听“啪嗒”一声，她变成一粒种子坠落在地。
　　丸子慢悠悠的走过去伸爪子拍了拍：“胆小鬼。”长安无奈地拎起它，顺便将花种捏起来：“你无需害怕。你不在山上好好待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鸢尾花种抖了抖，战战兢兢地回：“月前我离家出走，险些命丧阴阳谷，是公子好心救了我，我……我留下，是想报恩。”
　　幻境忽明忽暗，可见她还在强撑，长安朝她渡了一口气：“与他而言这不过是桩小事，我瞧那孟公子似乎也并未放在心上。你若想报恩，可以换个方式，一直待在这里并不是办法。你虽是只妖，却性灵至纯，人的世界太过复杂……你不该再待在此处，这段时日便当是下山游玩，过几日你随我一道回凤栖。”
　　花种急了，忙从长安手心里蹦出来，她幻化出人形，乌黑的长发湿漉漉的披散在她周身，她瑟缩着身子怯生生道：“娘娘，恩情未了走也牵挂，阿鸢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法子，阿鸢不想走，我保证绝不会害人，娘娘心善，求求您，您就当从没见过阿鸢可好？阿鸢不想回去，娘娘……求娘娘成全！”念川铃晃了晃，鸢尾被蓝光托起，她周身被念川的光芒包裹着，不一会儿全身便已干透，她小心翼翼的望着花神殿下，白皙的小脸上布满慌张。
　　念川探入鸢尾眉心，与长安神识相通，长安看到阴阳谷中事情的经过，心中了悟。她抬手将小花妖引来，鸢尾立刻飘到她面前，长安道：“人妖殊途，你妄动尘心，若再待下去，以后恐会万劫不复。”鸢尾惨白着脸跪伏在她面前：“阿鸢那日误入阴阳谷，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幸得恩人出手相救才得以死里逃生。此生阿鸢的命便是恩人的，娘娘，阿鸢想报恩，阿鸢不怕万劫不复，让我留下吧，求您了！”
　　丸子蹲在长安肩上，舔了舔爪子：“你可想明白了，再过百年你就能飞升成仙，此举明显是得不偿失了。”
　　“小神君不知，阿鸳是心甘情愿想守在他身边，此生再别无他求。”
　　念川铃轻轻一晃，长安心有所感，她低头抚摸铃身，神情略显迷茫：念川，你可在同情她？
　　鸢尾小妖垂着脸跪在她面前，眼睫微颤，脸上依旧挂着泪珠，她虽然胆怯此时却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气来央求她……长安不由得心下一软，她轻轻一叹，转身离去，她淡道：“随你罢，只是鸢尾，日后倘若被我知晓你于凡间作恶，我必会亲手惩处你，”声音飘散在风里，她又道，“记住，你可以柔弱，但不可以软弱；要心存善念，不可以心生害人之心；你可以勇敢去爱，但绝不可以盲目又毫无原则的爱。”
　　秋水般的眸里浮现笑意，鸢尾跪在原地坚定地磕了三个响头：“娘娘心善，阿鸢谢娘娘成全！”
　　“长安，花妖喜欢孟长生。丸子方才推算她的命格……”长安打断它：“丸子，这是她的选择，结局无论好与坏，皆是她自己的造化。”
　　白雾消散，她抱着丸子走出幻境，不远处，叶莲背对着她在抄手回廊下沉思，听到脚步声他回身看来：“你不该心软……”长安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花妖鸢尾。
　　这个人，身上似乎有某种预知灵力。长安摇头道：“她是不会跟我走的，是福是祸，看她日后怎么选择，我能做的，就是给她选择的机会。”
　　他二人缓缓行着，长安目视前方：“叶莲，我离开后，若有人会对她不利，届时还请你护她一护。”他顿了顿，道：“我答应你。”
　　门口聚着孟家的人，长生见他们出来，笑脸迎上去，不待他开口，叶莲便道：“不必送了，她这便随我回去。”长生默了一瞬，侧眸对长安道：“今日之事有劳你了，若得闲，长生定会前去相陪，以兑现今日诺言。”
　　走在前处的叶莲停了停，仿佛在示意她跟上，她对长生颔首，直言不讳道：“她为报恩而来，若不能好好待她还请直接将她赶走。”
　　看着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他心中好似生出了一丝怅然……见自家公子站在老宅门前一动不动，长乐提醒道：“公子不进去看看阿鸢姑娘？她应该知晓那位姑娘的来历……”
　　今日之后，想必她是不会说了……长生摇头，心中已有了主意：“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