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开尽长安花》佛生生

14、流年卷 烟火迷离，莫撩君心

　　叶离微笑：“如此说来，后来你将小狐狸还给了她？”
　　叶易敛眉端坐着，想到她离开时颇为沮丧的神情，唇角慢慢上扬，他道：“是它自己不愿走。”
　　丸子闻到酒香，从叶易的袖子里钻出来，所有人的目光皆移到了这小家伙的身上，丸子跳到案上，两只狐狸眼朝周围看了看，犹豫着望进酒盏里。
　　叶易见它满眼渴望，遂拿起身前的一只箸沾了沾酒，丸子迈着小短腿过去，它伸出小舌头舔了舔箸上的一滴酒，很快便分外嫌弃地吐了吐舌，皱眉道：“不如婆婆酿的长安花酿好喝！”叶易抬箸敲它脑袋，丸子炸：“竖子无礼！”叶易凉凉开口：“我的地盘我的酒！无礼的是你！”丸子气冲冲地回瞪他：“本君才不稀罕！”
　　它闷头跳上另一边，眼风扫过乌桑察云，最后望定叶离，它走去在他身前的果盘处驻足，丸子抬着前爪戳了戳圆溜溜的黑葡萄，那葡萄滚啊滚滚到地上落到了叶离脚边，叶离垂眸望了眼，他俯身捡起葡萄搁在一边，眸光温和地望向它，丸子又抱起一颗葡萄送来他手边，目光期待道：“我想吃这个。”
　　叶离愣了一瞬，又听它道：“你来给我去皮。”叶离唇角含笑，这小狐狸倒是个不怕生的。他拎过巾帕擦了擦手，纤长的手指捏住葡萄，伸手剥开一个小口，他递到丸子跟前温声道：“尝尝看。”
　　这是东兰国特产的葡萄品种，他虽不喜欢吃，却时常会听母亲谈起，这葡萄深得母亲青睐，想来味道该是不错。
　　丸子凑上去舔了舔，狐眸一转，心中有了计较。
　　显然这个人比叶易更为合适，丸子吞下葡萄，双眸亮晶晶地凝视着他：“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作为报酬，我会替你摆平眼前的麻烦事！”
　　一旁的叶易挑挑眉，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叶离低着头，敛眸捏着巾帕擦了擦手，没有拒绝，只道：“哦？那你倒要先说说看，我有什么麻烦事？”
　　丸子跳到他怀里，仰头道：“姬少野……我知道他在哪，我可以帮你抓住他，还可以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乌桑察云投来目光，叶离眼睫低垂，他勾了勾唇角，启唇轻轻道：“成交。”
　　“你不问问我要你做的是何事？”
　　温润的脸庞染上笑意：“我猜，是与那位姑娘有关。”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丸子的目的达到，它叼了一串葡萄跳下地，毫不留恋地挥挥爪道：“我回去了，明日卯时，云州客栈外的古柳处……我等你。”
　　乌桑察云皱眉，他们行事这般隐秘小狐狸是如何知晓的？他抬指扣了扣案面，若真颇有一些能耐，不妨便将它留住。
　　叶易意外道：“大哥信它？”
　　叶离眉目温润，双眸低望着盘子里剩余的几颗葡萄：“忆远，有它帮忙能省下不少时间。”
　　叶易自案后起身：“明日我与你同去。”
　　他摇头道：“这倒不必，你另有事要做，”他抬眼微微一笑，“勿须担心，小狐狸不会伤我。”
　　天色渐亮，叶离早早起身净脸，如墨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他合了合衣裳，取来案上木簪束发，这时叶易来找他：“大哥。”他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叶离突然想到什么，他起身去拿包裹……他走到叶易面前抬眸道：“昨夜却忘记给你，这是母亲亲手做的绿豆糕，叮嘱我带来给你。”
　　叶易单手接过：“大哥，外头雨还在下，我送你过去。”
　　“不必麻烦，我走过去便可。少师起了？”
　　见他点头，叶离去披外衫，他认真想了想，叮嘱他道：“莫忘了带姬小姐去找他。”
　　剑眉微蹙，叶易盯着他的侧脸，疑惑道：“他一早便来寻我，他此次来就是为了……”他略一停顿，道，“我已让丛陵带他去了。”叶离微笑颔首：“但愿我的担心只是多余。”
　　乌桑察云对姬少棠，或许早就动了真情。
　　……
　　男子手撑一柄青竹伞缓缓走来，隔着雨帘他抬眸看了眼前方，不远处正是云州客栈。
　　叶离收了伞，静静的等。
　　“待会你假扮成我父君，帮我骗一个人，”丸子凭空出现，玉骨托着它飘到叶离面前，它脑海中闪过许多个念头，最后只得仰头道，“任务艰难，你要快些骗……说服她跟我回青丘。”至少要赶在南无回来前！
　　叶离问：“你父君他是人是狐？要骗的又是何人？”
　　“我随了我父君，你道他是人是狐？骗的……自然是我娘亲。”
　　闻言叶离表示怀疑：“这应该，很容易露馅吧……”要知道再怎么装，他都只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要他假扮成她夫君，这女子难不成连自己的夫君都认不出？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法子。”
　　叶离伸手托住它，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眸光困惑：“我只是好奇……你父君他，莫非是妖怪？”这人妖恋……他低咳一声，觉得这不是普通凡人能接受得来的，或许，这小狐狸的娘亲也不是普通凡人。
　　丸子斜眼瞪他：“尔等凡人知道些什么！我父君乃是青丘狐族的首领，天生帝狐！岂能用不入流的妖怪来形容他！”
　　叶离忽然想到什么，他缓缓道：“你娘亲，就是昨日来寻你之人？”
　　丸子点头：“她就在桥边等我，快些走吧，路上再同你详说。”
　　……
　　姬少棠看着窗外发呆，直到乌桑察云出现……她杏眼微瞪，柳叶眉微微上挑：“你来做什么？”乌桑察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既然心甘情愿来送死，我来自然是为成全你。”
　　她心中怒起，抬眸看他：“就算我想死那也用不着你来成全！”说着抓过窗扇便欲合上。
　　他抬臂撑住，见她双眼泛红，目光这才细微地变了变。
　　她使不上力不由气得胸口发疼，抬手重重地锤在他身上，眼角慢慢溢出了泪：“如今落到你手里，也是我咎由自取，行桑夷，不……现在我该叫你乌桑察云。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我满心欢喜付以真心，可乌桑察云，你骗了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她抹去眼角的泪，声音微颤，“以前我那么掏心掏肺的对你……换来的只有利用，你这种人从来就未曾付出过真心又谈何喜欢？你三番两次的赶来救我，只是在扮好人……若不是因为你，我父兄也不会惨死在宋玉手中！你到底有没有心？我恨你！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他擒住她的腕，皱眉冷声道：“不要无端猜测，姬少棠，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对不起你！”
　　他紧紧擒着她的腕，她疼的咬牙切齿，妄图甩开他，他却率先松了手，双唇紧抿成一线：“我曾警告过你……你却从来不听，是你自己缠上来的，姬少棠，我说过，从今以后，别指望我会再放过你！”说着将她往前一拽，俯身狠狠地吻住她。
　　双膝撞到壁上，姬少棠脸色铁青……抬手拧住他的臂，张嘴咬了下去。
　　叶丛陵低着头大大方方的在上头偷窥，乌桑察云擦了擦唇边的血，回眸瞥来，丛陵呆了呆，这才飞快地转身跃上另一处屋顶，脸上慢慢泛红。人不可貌相，不想你竟是这样的少师大人。
　　……
　　红衣女子撑着一把素色油纸伞立在桥头等候，雨滴打湿她的裙摆，她却一无所觉。
　　是昨日茶坊里的那位女子，叶离站在河畔，一时间有些愣然。
　　长安嗅到丸子的气息，她微微抬了眼眸，侧眸望来，叶离对上她的目光，心头微微一跳。
　　有些人一旦相遇，此生，似乎便再也无法忘却。
　　雨中携来丝似有若无的长安花香，他迎着她的目光撑伞走去，走近时，将伞柄微微抬高，凝眸细细望着她，心下沉吟，开口道了句似是而非的话：“我呢，你也忘了么？”
　　红衣神女呆了一瞬，心底涌出一股不妙的预感，她瞪了眼躺在他怀中悠然自得的丸子，丸子傲娇地扭头不去看她，不妙感渐浓在她心头滚来滚去，她微微张嘴：“你是谁？”
　　丸子眨巴眨巴眼，腾挪上他的肩头，兴奋道：“长安，我找到父君了！”
　　耳边响起阵阵轰鸣雷声，握着伞柄的手不由得抖了一抖，长安定睛望着眼前的男子，试图找回一两点的熟悉之处，可无奈婆婆神力强悍，她又忘性太大……她实在是记不得那人的模样，只是……
　　她郁闷道：“丸子……他凡胎□□，分明是个凡人。”真当她是傻子么！
　　“是啊，他是父君的转世，父君元神承载金莲之力，体性特殊，忘川河水根本抹不掉他的记忆，长安，我怎么可能会认错，他就是爹爹啊！”
　　叶离微笑着上前拂开她额前青丝，目光柔和温情道：“娘子，我一直记得你。”
　　长安尴尬地抽了抽嘴角：“你……你，你认错人了。”
　　叶离兀自镇定地撒着谎：“娘子，我之所以没去找你们，是因为凡人之躯无法踏足仙神界，可这些年来我一直未曾放弃寻找……许是上苍眷顾，你我终归有缘，昨日一面，我便认出是你，”他执起她闲置的手，贴在唇边柔声问，“娘子，你果真将我忘了？”
　　清月眉微蹙，长安抽回手，她垂眸凝向河面，良久，她淡道：“忘了。”
　　雨滴打在河面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他望着身侧的女子，心中浮出丝丝柔软。
　　身边那温润气息靠地愈发近，长安僵着步子后退一步：“你……”青竹伞滚落在地，他伸手捉住她的腕，声音低低响起：“忘了也好，长安，你我重新开始。”
　　……
　　叶离端着碗坐来近旁：“丸子道你爱吃酒酿圆子，碰巧我曾在朋友那里见他做过，就亲手去厨房做了一些来，你尝尝看。”
　　长安吞了吞口水，她回眸歉笑：“我没什么胃口……你们吃。”
　　“做了太多，天气一热，吃不完的可都要倒掉。”
　　丸子抬起爪子，适时出声：“她不吃就算了，父君，我还要再来一碗。”
　　叶离将瓷碗放到她手中，温声道：“趁热吃。”他起身去盛给丸子。
　　长安愣愣地捧着碗，手指不由之主地握紧了勺柄，好吧，浪费这种行为是要不得的，她轻轻舀了一颗圆子送入嘴中，眸中不由多了一丝满足的笑。叶离留神在她那里，嘴角亦露出一抹柔和笑意。
　　眼看将要日落，见她吃掉最后一颗圆子，叶离缓缓出声道：“我想回趟青丘，你可要与我同去？”
　　丸子立即跳入叶离怀中，扒着他的肩膀附和着：“丸子要跟着父君，”狐狸眼幽怨地望向长安，“长安不要丸子，丸子再也不回凤栖了，我跟父君一起走。”
　　长安被它那眼神给刺激到：“我，我何时说过不要你了？”
　　“哼，是你说带我下山来找父君，我晓得那时你就打算不要我了，如今我自己找到父君，跟他离开不是正好遂了你的意，你若想回凤栖便自己回去吧，丸子跟着父君，再也不回去烦你。”
　　叶离轻轻抚着小狐狸的脑袋，抬眼望过来：“你既已出门，不如就先随我去一趟，青丘毕竟是我们的家，总该回去看看，你就当是去游玩两日，两日后便回来，可好？”
　　长安抬手欲抱丸子，却被它有意躲开……
　　在她收回手时叶离抬手握住她，将她的手引到丸子身上，丸子缩了缩这次却没再避开，叶离沉声道：“莫再同你娘亲闹脾气。”丸子掀了掀眼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眼，他是不是入戏太深？
　　叶离带丸子去了另一间房，长安趴在案上神情怔忪，她这几日来其实过得有些憔悴，身边莫名其妙的多了个男子不说，关键是丸子似乎还很喜欢他，若它真要跟他走……只这么想想，她就无法接受，尽管他表现的再好，她心中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与难过。他对她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可对丸子来说……她埋头蹙眉，丸子会这么快找到它爹爹是她完全没想到的。
　　她蓦地抬头，对啊，这也正是最令她感到奇怪的地方，丸子找了他这么多年，他若早早转世丸子也该能感应到啊，以前下山却从没见它行动过，为何这次一闹别扭，它便说找到就找到了呢？
　　她念头一起，起身便往外走，走至门边身影忽然消失。
　　女子容颜清绝，发丝微乱，玉颈之下一拢血色红衣，束腰处不盈一握。轻风拂过，衣衫浮动……
　　这是叶易第二次看到她，他原是不想搭理，无奈她一直尾随着，他在门口停住，不动声色地偏过头来看她。
　　她负着双手，衣襟与腰身处绣着他最为熟悉的长安花……
　　剑眉微微皱起，叶易朗声道：“又来做什么？”若是还想比划，他可不懂怜香惜玉。
　　“我问过门口的人，从他们口中得知叶离是你兄长，他，自称是我夫君……”长安朝他看去，“丸子昨晚可曾说过什么？”
　　叶易抿唇，他何时凭空多出一个嫂嫂？少年扬眉，墨色双眸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身上：“……无可奉告。”说着抬脚跨进房里，将她关在门外。
　　长安笑了笑，他那眼神分明在告诉她他绝对知道点什么，于是她厚着脸皮穿门而过，叶易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样走来，他有一瞬愕然：“你！”
　　长安抚了抚腕上的镯子：“我不是妖怪，是修灵者……既然你这么不配合，我也只好不讲理了。”腕上的念川散着柔和蓝光，长安望向他执剑的手，在宝剑出鞘之际扫袖拂过他的面门，叶易无力跪倒，他阴沉着脸，指尖紧拢剑柄，心生怒意，却终是无力地合上双眼。
　　长安将他移到案前，手指在他眉心处轻轻一勾，日前的记忆悄然浮出，看过之后她心中明了，可细想之下她又觉得疑惑：“青丘？”丸子为何非要带她去青丘？
　　出门前，长安抹去叶易脑海中她来时的记忆：“对不住，是丸子胡闹了，至于它之前所应允之事，我会让它帮你们。”
　　丸子躺在床榻上睡的正香，叶离披上外衫起身出门，他抬袖轻叩她的房门，半晌无人响应，他推门进来，点亮案前的一盏灯笼，他朝四周照了照，她果然不在。他提着灯笼走出房门。
　　暮色沉沉，长安踏月归来，目光落在端坐在古柳下的青衣男子身上，眸中闪过一丝不解，叶离垂眸温和道：“过来坐坐。”
　　长安坐到他身边：“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叶离抬眸，他望了她片刻，道：“你不在我便无心睡眠，只好出来等你。”
　　长安微微晃神，她心头雪亮：“我去过竹林，长清湖里有我的朋友，以后遇到什么难事你尽可向他求助，”说着她自掌心变出一只小龟壳，“将此物扔进湖里，他自会前来相助。”
　　他目光黯了黯，唇角稍稍勾起了一丝笑意，他没有伸手去接反而转移话题道：“我是竹国人，是故对东兰国这边也并不怎么熟悉，不如明日我们一起去逛逛，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和丸子一同去。”
　　长安将小龟壳递到他手边，起身直言道：“你走吧，丸子那边由我来说，它允诺的事情我会让它办好。”
　　若果真如丸子所言，她是个神仙，她既有意去寻真相，便是怎么瞒也瞒不过的，说来也是匪夷所思，他生平仅一次的心动，对方……竟真是神女……
　　他先前甚至想过，若她真没了夫君，他不介意从今以后代她夫君来照顾她……
　　夜风吹来，漠然又生冷地灌入他袖口和衣领里，叶离面上仍挂着温雅的笑，他微眯着眼抬眸问：“原来世上真有神仙，我仅知晓南斗六星君，其中的司命星君掌管人之生命……那么你呢，你又是执掌了什么？”
　　长安垂眸看了他一会儿，她略一沉思便俯身在他面前，她手指隔空轻点，指尖幻化出朵朵长安花，叶离眼神微微一变，他下意识抬手，面前的长安花经他一触便化作光点，缓缓消散……她的声音飘飘渺渺的传来：“花神长安，司掌百花时令。”
　　他呆呆地望着，此前从不知，竹林的圣花，竟是这样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