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开尽长安花》佛生生

15、流年卷 烟火迷离，不若安好

　　叶离回了驿馆，他坐在案前抚弄着手里的小龟壳，眸中带着浅浅笑意。
　　他回想起昨夜，漫天的花朵飘舞着，鼻息间具是长安花的香气，红衣神女款款起身，裙角随风拂动，他那时诧然，愣愣地将她望着……她用手中的灵蝶勾勒出丸子的样子，目光柔和，声音依旧有些缥缈：“那时我差点就信了，可不知怎的，又总觉得你根本不是他，若他早已转世……”她侧眸望了他一眼，道，“应该也不是这个样子。”
　　叶离低笑一声，提起灯笼在她眼前轻轻一晃：“要知道，在我们竹林，我这样的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莫不是你夫君相貌比不过我，还不如我端正？”
　　长安被他的语气逗笑，摇摇头道：“我不记得了……”她单手撑着脸，扭头轻轻吹出一口气，周围幻变出许多霜菱花，她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不记得了，不记得他到底是谁，更不记得他相貌如何。她歪过头来，眸中隐含笑意：“不过我知道……他的相貌一定是我喜欢的。”他相貌必然不差，不然儿子又怎会如此自恋，待丸子大了它必定也是好看的。
　　他回过神来，所以，他昨夜是被嫌弃了么……叶离敲了敲手中的小龟壳，轻笑出声。
　　丸子气急败坏地撕扯她的衣襟：“不帮就不帮！谁让你将父君撵走的！”
　　长安淡定地喝水：“你真当娘亲是傻子么？”
　　话音入耳，丸子倍觉委屈：“人是你撵走的，他都没帮到我我为何还要去帮他？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要帮你就自己帮，丸子要去找真的父君。”
　　长安一把捉住它：“你就别再折腾了，我同你去青丘便是。”
　　狐眸闪现精光，它狐疑道：“此话当真？”
　　长安摸摸它竖起的小耳朵：“从来都是你骗娘亲，你见娘亲何时骗过你？”
　　丸子一扫之前的郁闷情绪：“长安你真好，丸子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也不骗你了！”
　　长安微笑，抬指捏住它的小鼻子：“姑且再信你一次。说说吧，为何非得去青丘？”
　　圆圆的狐狸眼转啊转，长安眉尖儿微蹙，道：“你说了不会再骗娘亲，娘亲想听真话。”丸子抬头望着她，细想之后决定如实告诉她，它目光纯然道：“其实，主要还是因为父君……丸子知道青丘有个轮回境，因此想去一探究竟！说不定会从那里知晓父君的下落，丸子这样说……你还会跟我去么？”
　　默了片刻，长安将它抱在怀里，她低头缓声道：“娘亲不明白，既然你那么喜欢他，当初为什么会选择留在我身边？”
　　丸子听出她话语中的失落，它有些着急的揪揪尾巴，这要它怎么说？难道要说这是父君的意思？还是说它其实舍不得她，怕它如果这一离开，南无会狠心到将它从她记忆里一并抹去，它不能走也不想走：“因为爹爹说过，有朝一日，他一定会来接我们回家。”
　　长安哑然，不知为何她突然就红了眼眶。
　　她一直以为，是他舍弃了她……
　　她以为他不在乎的……难道不是这样，这其中他另有苦衷？
　　可他又怎么会有苦衷呢，婆婆怎会骗她？
　　“我相信爹爹，他说过会来接我们便一定会回来的。”
　　她抱着丸子，轻声道：“我陪你去青丘。”她突然想明白了，她不该总听别人说，她该自己去将事情弄清楚……不然实在对他不公。
　　长安起身，道：“不过在此之前须得先了却一桩事，你都答应了人家，就要说到做到去帮了他们再走。”
　　丸子举起双爪，表示非常赞同，它顺便提议道：“走时再改了这些人的记忆。”长安摇摇头：“如此一来岂不真正乱了套，最好还是不要这样，必要是我们隐去身形，只消避免在他们面前出现。”
　　“好吧，丸子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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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丛陵从马车上抱了一堆书下来，叶易牵着黑哨打他身边走过，剑眉微挑，他问：“都是些什么书？”
　　叶丛陵听懂了他的意思，便道：“这些都是大公子从竹林带来的，具体有些什么丛陵也没注意，将军要不要自己翻翻？”
　　叶易纵身上马，道：“见着兵史就拣出来，回头单独放我房里。”
　　“将军这是要出门？”
　　“黑哨闲不住，我带它出去溜溜。”
　　丛陵将捡出的兵史整理好欲搬去二公子房里，见汤包仍在埋头忙活，便先行一步，吩咐汤包将其它的书整理好送去大公子屋里。
　　叶离身着青衫站在回廊里，长发垂在两肩，清风拂过，吹起他额前柔顺的发丝，长安望着他温和细长的眉眼，有一瞬愣神。
　　婆婆曾对她提起过远古父神，在那之前她一度以为父神是不具形体的存在，可那日婆婆却当着她的面幻化出了父神的像，后来甚至将那副画像挂在了她的竹屋里……
　　那时婆婆眸中似隐约着哀伤，长安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那种神情，只听南无道：“你看过之后便好好记住，他是远古始神，父神弦渺……”
　　长安心中微恍，如今再细看他的眉眼，许是错觉，她觉得眼前的男子，容貌竟与画像中的父神一般无二……
　　他眉眼轻阖，扭头朝她的方向看来……长安回过神，目光移到他手上，他手中似乎正拿着一本……一本往思录，她从前也看过。
　　这时汤包抱着书走来，整摞的书挡住他的脸，他看起来有些吃力，叶离手指微动，他合上往思录走了过去，他抬手拿走几本书，露出了汤包的脸。汤包眼前一亮，惊讶地望着他：“大少爷！外头这么冷，您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叶离抱走一些书，开口问他：“怎么就你一个，丛陵人呢？”
　　“二少爷要看兵史，他前去送了，”胳膊上越来越轻，汤包躲了躲忙护住怀里的书，“这可使不得怎敢劳烦您呢！汤包力气多得是！您快先进屋……穿的太单薄，感染风寒就不好了！”要知道，他此番来东兰是被委以重任，他可不是来添乱的！他要照顾好两位少爷！
　　叶离轻笑：“走吧。”
　　长安勾了勾唇，原地消失。
　　她回了客栈，抬指戳戳它的身子：“可有什么收获？”
　　丸子撅着尾巴摆弄蓍草，半晌才露出头道：“枫国的国师心机颇深，丸子总觉得他并不像个凡人，长安，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难闻的气息？”
　　清月眉微颦，她唇角微抿，走去窗边。
　　长安抬手推开窗户，目光向西望去，浅霞处覆盖的亡灵气息愈来愈浓：“在西边……”长安转身，“绝对与他有关，丸子可能算出他的命格？”
　　丸子闭上眼，玉骨散发的光芒一闪一闪的，片刻后它皱眉道：“我看到的不是他，是另外一个人。”
　　“何人？”
　　“风为止。”
　　长安觉得莫名，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线索，她沉吟片刻，道：“真真假假，不止迷惑世人眼，”她放出灵蝶，“去查查风为止。”
　　丸子抖了抖，听了她的话总觉得有些心虚，它低头小声道：“遑论真假？不都是他么。”
　　“我只是没想到，此处竟会有游离于三界之外者，此事该提醒一下花姑子。”丸子急忙跳进她怀里：“凰姨那么忙，这点小事就不要麻烦她了，丸子会摆平的！”开玩笑，花姑子若是晓得了，不就意味着南无一定会知道！
　　长安眯了眯眼，笑道：“那就交给你了，早早解决我们才能早早抽身去青丘。”它总算能心甘情愿的用心帮忙了。
　　白雾缭绕，远处传来马蹄声，马背上的人身姿挺拔，面庞逐渐清晰。
　　叶易抬眸观望四周，他似看到了什么唇角稍稍一勾，他勒紧缰绳下了马，黑哨低头嗅了嗅地上的青草，它仰头嘶鸣一声马蹄原地踢踏着。
　　他含笑摸了摸黑哨的脑袋：“这里的草都不新鲜，看看就行千万别吃。你耐心等等，我去去就回。”说着他走到凌乱的花丛里，撩袍细探过去，渐渐收了笑容：“原来是素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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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这是素女花，你有没有听说过？”
　　掌心发烫，凤弥印发出阵阵光芒，长安俯下头难得的皱了眉，她抬手在花苞处勾了勾，指尖勾出一缕花魂，耳边顷刻间响起了含娇细语，嗓音妩媚又多情：“哪里来的仙子，下手可真是狠。”
　　丸子怒道：“你不分对错党豺为虐，忘川河边多少无辜之人因你而死，你却仍不知悔改，变本加厉！素女，你真是枉做花灵！”
　　面纱下，素女掩唇嗤笑，眉间风情万种：“我劝你啊，最好少管闲事。不然，他可不会轻易饶过你。”
　　丸子拉了拉长安的衣角，长安将它抱了起来。
　　狐眸投向素女，丸子凝视着她：“枫国国师宋玉，他是无心之人，你若继续执迷不悟，必会招来祸端！”
　　素女抬了抬莹白的腕，她不耐烦地哼道：“多说无益，有这时间你们不如想想该怎般走出去。”
　　灵识打散素女幻像，丸子略一踌躇，吱声道：“长安可还记得凤栖一个叫繁素的花仙？”
　　长安深深蹙眉：“你的意思是，这只花妖便是繁素？”
　　长安对她是有些印象的，她还记得自己曾对花姑子说过：“素人如雪颜如玉，是为素女。”繁素以前却不是这个样子……
　　狐脑微一点头：“丸子想竹戎老龟应该对你说起过，那些有关于她的过往。”
　　长安知道，繁素曾跟着花姑子在南无身边侍奉过一段时日，听说后来因她偷拿了神器，婆婆一怒之下便将她赶出了凤栖。至于后来的事……她却想不起来了……
　　“她当初偷拿的是何物，以至于婆婆会那般动怒？”
　　“此物名叫太浅，亦是上古神器之首，传说上古有太清轮回阵，若将此物放入此阵之中，待到天地混沌之时，重明鸟降世，于虚空轮回之界，神佛得以重生。”
　　长安不解：“若真如你所说太浅会这般重要，她又是如何偷得？婆婆不该如此轻罚于她。”若只是将她逐出凤栖，这罪委实轻了些。
　　丸子挠挠头：“众所周知，花神与虚空神佛有些私交……神佛圆寂后此物莫名降临凤栖，南无她，其实对此物并不在乎。”
　　长安神情一滞：“你是说婆婆她……对神佛生死并不在乎？可这怎么可能，我晓得婆婆一直在打探其他神器的下落，只要凑齐神器便能开启轮回阵……她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让神佛顺利归位？”难道婆婆获取这些神器还有别的用途？
　　丸子突然愤然：“眼见不一定为实……何况南无怎么可能会那么好心？说是诛佛阵我兴许还信，”也就那个傻竹戎，才会对南无言听计从，娘亲也傻，不晓得南无才是最大的骗子！观它娘亲沉默，丸子去蹭她的脸，轻轻唤道：“长安，你怎么了？”长安摇摇头，她越发看不懂婆婆了，不过也是，婆婆又何时叫她看懂过。她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打起精神问：“诛佛阵？太浅现在何处？可在繁素手中？”
　　丸子抬爪指了指天：“九重天上，你放心好了，应该还在第一天府宫司命星君手中。”
　　长安心中一松：“尚在天界……还在便好。”
　　丸子凝视她，一本正经地问：“长安明明不晓得天佛的事迹……为何丸子总觉得你担心的不是神器而是在担心他？”
　　长安笑了笑：“或许吧，你之前也说了，花神与那虚空神佛有些交情，我如今承了她的位子，可能多少会有些感触，”眸光投向身边的素女花，她垂眸浅笑道，“我是自然盼着天佛能早早归位，有他在，六界也会安宁许多。”
　　丸子突然戒备起来：“不好！繁素对叶易出手了！”她同丸子连忙赶回去，只见黑哨正伏着一身是血的叶离穿过清光走来，长安一惊，她飞身上前：“发生何事！叶易呢？”叶离微微睁了睁眼，他废力地抬手摸摸黑哨的头：“我如今安全了，你将我放下，去寻他吧。”
　　闻言长安落地，她小心翼翼的将他扶下马，黑哨看了她一眼，这才放心向前奔去。
　　“忆远不小心着了她的道，好在我正巧赶来，替他挡下妖怪那一掌。”
　　丸子悠悠道：“一掌就将你的五脏六腑给震碎了，叶易身子骨比你强，明知自己没用你还去逞什么能！”
　　长安握住他的腕，放出神识探了探他的伤处，叶离会心一笑，轻轻合上了眼。
　　长安皱了皱眉，见他支撑不住，立刻取出掌心的凤弥印护住他的魂魄：“丸子，你去找叶易，我先带他回凤栖。”
　　醒来已是傍晚，叶离睁眼打量着周围，心底一片茫然，他这是在何处？
　　长安端着药碗进房，他眸光看过来神情稍稍一愣，察觉自己衣衫不整，他掩了掩身前的衣衫，抬手捂着胸口。
　　长安见他似是想坐起来，忙道：“待着别动，我这就过来。”
　　“姑娘……这里是？”
　　长安长松一口气，她长久不用那些丹药了，不知道有没有失灵，不想还真是有用，看来他已经将她忘了。
　　“你身受重伤，需要休养一段时日。”
　　“这么说来，是姑娘你救了我？姑娘，那你可知我是因何受的伤？”
　　“我下山寻人，你满身是血晕倒在路边，我探到你气息尚存，便将你带来了此处，至于你这伤是因何所受，这个……我就无从知晓了，我扶你起来，先把药喝了，喝完了你便早早歇息，其他事不如明日再想。”
　　叶离温和一笑：“在下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长安从头至尾的将他看了一遍，他眸子不自然地闪了闪，她收回视线，只道：“这没什么，我总不能见死不救，你还是先喝药吧。”说着慢慢扶他起身，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他：“这药微苦。”她摊开掌心，上头搁了几颗蜜饯。他启唇笑了笑，将那药一饮而尽，取走她掌心的蜜饯，复又道了声谢：“姑娘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见他无恙，长安浅笑着接过碗，道：“我在案前留一盏灯，你睡吧。”
　　叶离回头目送她离开，见她出门，视线不由自主的移向那盏昏黄的槃灯，他自小就不喜黑暗，每晚睡前窗边都会燃着一盏青灯。
　　他不知自己受了多重的伤，亦或是睡了多久，只是眼下身上已无多大疼痛。
　　他起身除了外衫，袖口中却掉落了一件东西。
　　叶离疑惑，他俯身去拾，拾起时他抚了抚卷轴上的尘土，缓缓展开了卷面。
　　叶离怔然凝望画卷，画卷上，女子一袭红衣撑伞走来，那一颦一笑，恰似方才初见。
　　他以为这是出自他人之手，然目光扫到左下角，发现那里隐有二字，却是他的字迹。
　　上方写着：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