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离魂（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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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且问你，你何时成的精？”
“约莫五年前。”
“爹娘呢？”
“五年前让猎户捉去了。我就是那以后成的精。”
“抱歉。”时秀芝毫无歉意道歉道：“我爹娘尚健在，别怪我不懂你的苦痛。”
舒圣摇摇头，眼睛有些红。
“今后可有打算？”
“回去。”舒圣小声道。
“回那林里？”
舒圣点头。
“你不怕以后再遇上什么猎户或是再着了捕兽夹子的道啊？到时可没人给你收尸哦。”
“我觉得人世更可怕。”舒圣摇头。
“只要不被道士法师发现，也是逍遥的。”时秀芝支着下巴笑，“留在我家，如何？”
“你不怕我害你？”
“谅你这笨兔子也无那本事。”
“我不是笨兔子！”舒圣一拳砸在桌上，“只是不小心着了道罢了。”
“你笨不笨我不知道，只是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呆在我家，如若无意外，至少可保你平安。”
舒圣看着时秀芝一脸认真的表情，觉得自己有些孩子脾性。不过萍水相逢，这人怎就如此热情呢？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也不知是否该相信面前这女子。
“要不要留下，全凭你心意。”时秀芝一边用指节在桌上敲着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你若是留下，我来保护你！”
时秀芝的眼神满是坚定，一双有些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烛影明灭，印照着她的脸，生出几分暖色来。
舒圣惊愕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女子，可知道她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
“我许你，我活一天，你便活一天。我若死去，绝不留你独活。若你死，我若生无可恋亦陪你去死，如何？”
“怎么想都是于我不利吧？”舒圣抽抽嘴角，“为何我死了你要生无可恋才同我去死？”
“因为我与你还无感情。”时秀芝眨眼，“若我爱上你，那么你死了，我便追随你去。答应与否，全凭你心。”
时秀芝换上了一脸笑容，舒圣呆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舒圣轻声吐出一句“好。”多月后想起这件事，舒圣仍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要答应时秀芝。也许，是因为时秀芝那坚定的眼神让人信任？也许，那时他已喜欢上了时秀芝？
“为何要留我在你家？留妖怪在家，总是不好的。”舒圣看向时秀芝的眼神无比认真。
“嗯~那是因为你看起来很好欺负啊~让人想保护。”时秀芝笑弯了眼，戏谑道。
舒圣不由鼓起脸：“什么叫好欺负。”
“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时秀芝向他许诺，“现在，你给我转过身变回兔子。本小姐要更衣就寝了。”
“那我于何处睡？”
“这个啊，没想过~”
舒圣哭丧着一张脸。时秀芝再次“扑哧”一笑，“逗你呢，呆兔子。”
“今晚，先委屈你在笼子里睡了。”说罢，她在兔笼里放了几块绢布，将已变成兔子的舒圣放进去。
翌日清晨。
洗漱过后，时秀芝去向爹娘请安，被告知时夫人时老爷欲去法华寺上香。时秀芝一脸想偷笑不敢笑的神情。
见女儿如此，时老爷板着一张脸道：“功课不许放松。先生的课好好上。”
上午只有一节琴课，一节棋课，上完课天色尚早，而时老爷时夫人要用罢斋饭方回。时家大哥此时已在钱庄打理生意，时秀芝倒是无人管教了。
换了一身男装，时秀芝带着换了仆役衣装的舒圣出门。
双碾街向来繁华，路上多见酒馆茶楼，时秀芝倒是吃的不亦乐乎。自然，她不会忘了此次出行目的。
墙角处褴褛脏乱的乞丐们伸着破碎的碗乞讨着铜板。时秀芝找了一个落单的乞儿。
“公子，请施舍些铜板吧。”那乞儿伸着嶙峋的手，有些黯淡的眼里闪着渴望的光。
时秀芝在他碗里投下几两银子，靠近他道：“钱给你，把你的衣服给我吧。”
“公子要小人衣服作甚？”
“本爷自有用处。”时秀芝打开折扇遮住脸，尤为神秘的模样。
“是，是。”那乞儿诺诺回道，一边嘟囔着“这有钱的公子可真是奇怪”。
带着乞儿去了一个隐秘的胡同，时秀芝指挥乞儿脱下破烂衣服，一边的舒圣亦在她的示意下褪去衣服。两人交换衣装换上，时秀芝便令乞儿离开，让舒圣自行弄乱头发，在路上扑些粉尘于脸上。
“这下，你可以正大光明同我回去了。”时秀芝满意点头，带着舒圣归家。
时老爷时夫人早已归家，此时正在中堂休息。
时老爷一眼便看见了时秀芝，招她过来道：“这又是去哪里野了？”
“女儿只是闷得慌，上完课出去走走。”时秀芝乖巧回着话，“爹，女儿在街上见这人卖身葬母，其孝心可昭便将他买下了。可否安排他在家里做些杂活？”
“又胡乱买人。”时夫人道。
“何来胡乱？只这一次，还望爹娘成全。”
“也罢，下次可不准胡乱带人回来。”
时秀芝应一声，带着舒圣去了东边的耳房。
如此，舒圣成了时宅的仆役。每天所做的，便是打扫庭院。活不重，但时秀芝总爱差他去新月斋买糕饼。
有时学课学的厌烦，舒圣便成了时秀芝的抱怨发泄工具。舒圣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忍受下来的。
时秀芝并非恶劣之人，只是有些孩子心性。毕竟，也只是个及笄不久的少女罢了。
时秀芝兴起时，便会教舒圣识字读书。虽总被时秀芝骂做“呆兔子”，舒圣在读书这面却是有天赋的。
待到时秀芝二八年华，时夫人时老爷便开始张罗着女儿的婚事。虽说不及这一时，时夫人却总向人打听哪家的公子王孙是个好夫婿。
亦有媒婆上门提亲。只是时秀芝未有成家之意。对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向来不屑。即便门当户对又能如何？她只愿追求“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只是她虽有离经叛道之心思，却并不敢于人前显露。爹娘养她不易，虽说罔顾她意，却是一心想着她的。
再拒绝一周家公子提亲，毫不在意听着父母数落她“现在不嫁要等何时，非要孤苦一生，无子承欢，气死他们这对老父老母”。
“向贤，不如你去考了状元来娶我如何？”时秀芝趴在庭院的石桌上，看着舒圣扫地的背影打趣道。
“向贤”这字，是舒圣替自己取的。虽是个妖怪，他却一心仰慕儒道圣贤，也要求时秀芝改掉“呆兔子”的绰号如此叫他。
当时时秀芝一脸不情愿，说什么“明明呆兔子这名号最适合你了”，但最后还是改了口，在舒圣认真的眼神下。
时秀芝实在不解舒圣这妖怪为何比她这人类还像人类，比迂腐执拗的书生还要书生。也许是她投错了胎？
舒圣面红耳赤认真道：“不要胡乱说话，有损清誉。”
时秀芝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怕什么？你这呆兔子才来时宅多久，便学了这世间男子那一套？”
在舒圣面前，时秀芝已习惯了展露自己的本性。这莫名的信任，常让舒圣觉得暧昧。
“要我说，什么清誉都是假的。”时秀芝不再笑嘻嘻，嘴边挂了讽刺的笑，“什么‘存天理。灭人欲’，那朱子实在迂腐。倒是阳明先生善解人意。这劳什子清誉，不过是这世间强加于女子身上的枷锁罢了。只把女子当了男子附庸。”她冷哼一声。
“克己复礼，乃是德性。‘超我’而求‘真我’，方得自由。”舒圣摇头道。
“何来自由之说？这世间男子以己之‘自由’为礼，可三妻四妾，却强求女子‘灭人欲’，求其一生忠其夫，视为贞烈。追求本欲本心，岂非‘真我’，岂非‘天理’？”
“唉，歪理，歪理。”舒圣长叹几声。
“迂腐！”时秀芝嗤笑道，“圣人可‘灭人欲’而求天理德性，我这小女子可不敢与圣人比肩！”
舒圣不说话了。时秀芝暗握拳，想道，这呆子当真不解她意么？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离魂（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