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忠犬行为守则》沂涯兮

16、人祸

　　这是秦则之第一次这么注意他的手。
　　白皙却冰凉的手掌轻轻覆在他毛发蓬松的大脑袋上，掌心带着几颗薄薄的圆形老茧，修长的手指指腹也不像想象中那么光滑，粗糙的肌肤提醒着秦则之，这双手的主人已经不是那个养在玻璃温室里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大少，而是捏惯了手术刀和铅笔自食其力的落难公子。
　　曾经遒劲的手腕如今已然瘦得不盈一握，手背的肌肤苍白得连一条条青绿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袁睦努力想隐藏的自己凌乱得思绪，却在最后关头，被自己抑制不住微微颤抖的双手全数出卖。

　　虽然袁睦什么都还没说，但秦则之就是能从他痛苦不堪的眼神和不断颤抖的双手上，读出对方内心的不舍和愧疚。
　　此时此刻，就算有再多的不甘和怨愤也都全部烟消云散，秦则之开始真心实意地感谢命运，感谢老天爷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呼唤，在最后的最后，还能见袁睦最后一面。
　　可惜自己不能讲话，不能亲口告诉袁睦，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自己不但不怨他，相反，还很感谢他。感谢他在自己最不堪最无助的时候伸出了援助之手，不嫌弃自己的病脏臭，反而用这双温暖的手，亲手给了他一个他曾经以为再也不会得到的家，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被人挂念被人关心的滋味。虽然生命马上就走到了尽头，他却觉得，从此以后，漫漫长路他不再茕茕独行。

　　秦则之的心湖，从来没有这样平静满足过。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算是真正活着。他甚至开始觉得，那种没人惦念没有温情只有算计陷害的人生，和灵魂转换之后这种担惊受怕四处流浪丧家之犬的日子，的确没什么意思。
　　——挣再多钱又有什么用呢？在公司深夜加班，回家再晚也没有人会为他点一盏孤灯；酒桌上跟人应酬，喝得再多醒来也看不到一张关切的脸。别的不说，就说自己没有老婆没有孩子，亲戚都断绝了来往，前世的那具臭皮囊，变成植物人之后在床上躺了快两年了，财产分割却仍没做完——如此不堪的他，若是不能醒来或是死亡，遗产都不知道给谁来继承。

　　秦则之一瞬间就觉得，自己过去活得真是没劲儿透了。如果一切能够重来，如果时间能够倒退，他一定要好好享受他的人生，好好经营他的生活，还要找到袁睦这个大傻子，把他绑在身边，让他给自己做一辈子红烧肉！

　　秦则之想像了一下袁睦每天围着围裙任劳任怨当保姆的小样儿，再脑补了一番袁睦劲瘦的小腰搂起来的手感，饶是死亡在即，他仍然咧开嘴，无声地傻笑了几声，连原本萎靡不振垂在身后的尾巴，都不受控制得摇了又摇。

　　袁睦看着没有心机的对他傻笑着摇尾巴的帅帅，内心酸涩更甚。这只虽有个性却毫无心计，还懂得保护主人的傻狗，此时此刻似乎还不知道它会因为自己的一时侥幸而无辜赴死，那灿烂的笑容，此时看在他的眼里却分外碍眼。

　　颤抖着再次摸过帅帅的脑袋，袁睦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帅帅因为自己的过失就这么死去。
　　他回头看向坐在一边百无聊赖玩着手指的眼镜儿医生，艰难开口道：“李医生……”
　　眼镜儿医生一乐，“袁先生您跟帅帅告别完了？那您赶紧在这城管留下的知情责任书上签个字，我好利索的送帅帅上路。”边说边从白大褂的兜里掏出针管和药水，袁睦知道，这药水就是即将结束帅帅狗生的安乐药水。
　　袁睦赶忙摁住眼镜儿准备打开针筒的手：“李医生，您给帅帅……”嘴角嗫嚅几下，终究还是说不出那三个字，只好含糊其辞地一语带过，“能不能放帅帅一马？”
　　李医生为难地一推眼镜儿，“我知道您舍不得帅帅，但您这不是让我们为难吗！我也很同情您和帅帅的处境，可是您这样让我就很难做了。我要是答应您了，明早城管他们来了一看，狗没了，那我怎么跟他们交代呢？”

　　无论袁睦怎么求情，眼镜儿始终都不为所动，他始终抱着双臂，显现出一副非常同情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望着袁睦苦苦哀求最后失望垮下来的双肩，秦则之既心疼又感动，恨极了自己的语言不通——他想告诉袁睦，算了不用再求了，这样结束生命也未尝不可，能见最后一面，他已经很满足了。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这种种释然的心情，最后也只能化作轻轻的一声呜咽罢了。

　　艰难地签过字后，袁睦轻轻垂下头颅，语气中带着沉重的无力和哀伤，低沉得仿佛都听不见了：“您能让我最后抱一抱帅帅么？”
　　见此情形，眼镜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思量许久，最终还是打开了笼子，亲手将秦则之交到袁睦手中，一边嘴里还絮叨着：“这是违反规定的要不是我看你们也实在可怜……\"
　　还未等他说完，只见袁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帅帅，扭头就跑。

　　自从那次在小巷里被黑鬼围堵，失去矫健的左腿之后，袁睦第一次跑得这样快，这样急。恍惚中仿佛他的腿没事，他还在美帝继续做他家财万贯的富家公子，而不是抱着一条病狗奋力奔跑在肮脏小巷里无可谋生的穷酸画家。
　　身后的呼喝声追赶声渐渐临近，袁睦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要炸开一般的剧烈跳动。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被紧紧抱着的秦则之感受到了一种久违体验过的刺激和快乐。小巷深处没有路灯，扑面而来是墨一般化不开的浓黑，抱着自己的双手却始终那样温暖。

　　袁睦拖着残腿努力奔跑着。前方突然豁然开朗，袁睦知道，他们已经快跑出那狭长的小巷，前方就是车水马龙的繁华大街。
　　只要再跑几步，到了大街上，就可以打到车带着帅帅逃出生天了！袁睦心中涌出一阵狂喜，疲惫的身体突然又充满了干劲儿。

　　终于跑出了小巷，袁睦还来不及高兴，整个世界就被刺耳的刹车声所充满。
　　一股巨力狠狠撞击在自己身上，一直环抱着自己的温暖双手这次却没有了力气，秦则之被那股巨力狠狠抛飞出去，四肢身上无一不疼，紧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昏迷前的最后一幕，是袁睦毫无生气地倒在巨大的车轮前，殷红的血迹渐渐从他身下浸透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