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晚枫酱

3、第二章 禅位

　　青年银冠束发，一袭黑色绣金华服，腰间佩剑，长身玉立，站在那里便自成一道风景。
　　郕王乾璋，华帝长子，昔年华帝在阳山时收养，并非己出，先帝在时，也十分喜爱，特此名“璋”，与乾瑾同在上书房受教，因此乾瑾与他格外亲切。不过自他及冠后，先帝便赐了他封号、府邸，让他去了华国重要的边关陵州城。
　　就在那里，就是那个连风都裹挟着血腥气息的夜晚，他靠在她的房间外，她听着他擦长枪的声音，听他讲述此时此刻城外的情景，听他说：“拼尽这条命，拼下整座城池，也要保你活下去。”
　　这是她的郕王哥哥啊……
　　“的确是来迟了，还请父皇不要怪罪才是。”郕王笑道，转身向乾瑾拱手：“几年不见，瑾儿越发出落成大姑娘了。”
　　仍旧是熟悉的眉目，没有斑驳的血迹，没有一筹莫展的愁容，是她刚刚年满二十二岁，英姿勃发的哥哥。
　　“哥……”她的声音一出，便死死地压抑下来，清了清喉咙才敢再开口，“哥哥说笑了，两年不见，瑾儿也该长大了。”
　　“时辰不早了，你二人有什么话，都留到晚上的宴上说吧。”华帝说。
　　“那自然好，多谢陛下。”乾瑾说。
　　“今夜不少公主郡主都来参宴，若是碰上心仪的女子，不妨告诉父皇，给你赐婚。”芸妃突然在一旁开口，“你及冠已经两年了，是该成家了。”
　　“芸妃不说，朕倒是忘了，”华帝笑道，“芸妃提醒的是，璋儿也该找个王妃了。”
　　“多谢父皇母妃惦念，璋儿遵命。”乾璋躬身行礼。
　　正说着话，又一个男声传来：“父皇与芸妃娘娘只惦记皇兄婚事，却不想儿臣看上哪家女子吗？”
　　众人齐齐向殿门口看去，只见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一手拉着一个孩子入殿而来。
　　“给父皇和各位母妃请安，儿臣来迟了，还望见谅。”那少年浅浅拱手算是行了一礼，两个孩子拽着他的衣襟始终不放。
　　来者是当今太子，华帝二子乾珩，年仅十五，还是少年心性。左右的两个孩子正是乾瑾的亲弟妹，乾瑞与乾琬。
　　“你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说来听听？”华帝笑问。
　　“这个倒还没有，不过听到父皇这么挂念儿臣，儿臣心里也暖了不少。”他笑道，“大哥都不急，我急什么。”
　　乾瑞与乾琬一见自己的姐姐，立刻松了手扑过来。乾瑾蹲下去抱起小乾琬，又摸了摸乾瑞的脑袋。
　　她的弟妹，前世离开都城之后就再没见过。后来华帝封乾瑞为邺王，硬是将年少的弟弟妹妹送往了边疆无边城，一路上颠簸劳累吃了不少苦。后来她在陵州城的时候听说，邺王体弱多病，到达之后不过数日竟是一病不起。琬儿一个女孩子，又年幼，后来陵州城破，也不知如何。
　　她将脸深深地埋进妹妹充斥着奶香的发间，欣慰地笑。
　　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琬儿今日晨起吃了些什么？”她看着妹妹奶声奶气地扳着手指嘟嘟囔囔地数着，眼神忽然瞟到了正向她走来的青年。
　　一身玄服的郕王走过来，逗乾瑾怀里的娃娃，乾瑞拽拽她的衣襟：“姐姐，这是谁啊？”
　　“这是郕王殿下，瑞儿和婉儿可以叫他璋哥哥。”乾瑾笑说，抬眼看乾璋，正对上他的眼眸，眸中似是如星般璀璨。
　　怀里的乾琬倒是不认生，笑笑地叫了璋哥哥，便要乾璋抱。
　　乾璋拿惯了刀剑□□双手，抱起孩子来竟也娴熟，不多时便把小家伙哄得钻在他怀里咯咯直笑。
　　此时乾瑞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襟，她弯腰下去。
　　“姐姐，今日清晨太子殿下亲自来请我们用膳的。”他贴在她耳边低声说。
　　乾瑾抬眼看看他，问道：“瑞儿有什么想说的？”
　　“没什么。”乾瑞低头嘟起嘴，“只是觉得姐姐该知道这些，”他复又抬头，“瑞儿做得不对吗？”
　　乾瑾微笑起来，摸了摸弟弟的头：“小孩子，不要想这么多，会老的很快的。”
　　“瑞儿想快点长大，好替姐姐分忧。”乾瑞拽着她的衣角说道。
　　“不用，瑞儿只要照顾好琬儿，吃饱穿暖，就是替姐姐分忧了。”乾瑾笑着说。
　　乾瑞看着他的长姐，极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殿前等了许久，皇后才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姗姗来迟，先给皇帝拜了礼，也不解释便徐徐坐到了皇帝身边。妃嫔中低低议论起来，却被皇后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乾瑾从前见过皇后，她参加过乾璋的及冠礼，在宴上远远见过，后来自己及笄时皇后作为婶母给过她一份大礼，却也还是没有过多的交往。
　　看如今的现状，这位皇后怕是并不好相处。
　　永华殿长长的玉阶下，文臣武将按品级分列，恭敬地站着。
　　乾瑾弯腰在乾瑞耳边说道：“瑞儿，你在这里站着，待会儿与璋哥哥和太子一起跪拜陛下，看好婉儿。”
　　“嗯，我知道。”乾瑞说道。
　　等到后宫众人纷纷走下玉阶，乾瑾这才移步到玉阶前，从内监托着的金盘内取出圣旨。
　　她向前几步，目光沉静地扫视着阶下众人，“先帝当日去世，未曾留下只言片语，本宫身为先帝之长女，理应为先帝分忧。然本宫一介女流，不宜干预政事，故今日将传国之玉玺授予靖国王忠，特此宣旨。”
　　“众人听旨。”她展开手中黄绢，一字一句念着自己的笔迹。
　　“先帝殁后，举国同悲。三月来容华代为执掌政事，深感治国之劳苦。然容华身为女子，不宜摄政。朝堂内外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故即日起，靖国王忠听天命，尽人事，即位华国君主，改年号抚润，寓意国泰民安。望群臣皆尽己全力辅佐陛下，万毋辜负。钦此。”
　　众人皆呼“公主千岁”。待平息之后乾瑾才又开口：“众位叔伯看重容华，容华不胜欣喜，但愿今后，诸位可以全力辅佐，不要辜负了先帝的一生艰辛。”
　　“众位平身。”
　　乾瑾心中长叹。
　　此刻她尚且是国内地位最高的统治者，然而玉玺交出之后，这个国家就有了新的主人与主母，无论这个皇帝做得如何，他终究是自己的叔父。也许……自己若在都城，他还能有所顾忌？乾瑾抿了抿唇想道。她从内监手中接过黄绢包裹的玉玺，转身双膝及地跪在了华帝面前。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她高声说道。
　　群臣再次撩衣下跪，山呼万岁。
　　华抚润帝起身，接过她手中的传国玉玺。乾瑾俯身下去，以头触地行跪拜大礼。
　　华国，迎来了它新的统治者。

　　群臣觐见之后，各国使臣纷纷来朝，献上大礼。
　　乾瑾在众位后宫妃嫔之间站着，遥遥望着万丈宫廷之上的天空。
　　雪霁初晴，天空分外晴朗，蓝的就如南国的海水一般。
　　乾瑞紧紧拉着她的手，不言不语，与她一样沉默地站着，突然他拽了她一下：“姐姐，宇国来使。”
　　乾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对上一双墨黑清澈的眼。她的心中猛然一震。
　　那是她最熟悉的人，是她前世赴死的时候眼中最后看到的人，是她的业障与痛苦，是……她的阿棹……
　　那人向华帝献过礼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侧过身，对她一笑。
　　乾瑾紧紧咬着牙关，露出一个微笑。
　　毕竟，这应当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她笑着，眼眸中的泪光迅速地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