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媒》一只慢鱼

38、沈府道别

　　沈复走出倾城阁时，一口白牙已将下唇咬出了血，寒风格外的肆虐，他呼吸急促，似马上就要哭出来，捏了捏拳头，忍了又忍，走到僻静的地方，斑驳的树影投在白雪上，沈复靠着青砖砌的墙，缓缓蹲了下来，温热的液体终于噼里啪啦的砸在了地上。咽了咽唾液，是腥的，是甜的。这是因为名为“情”的东西，初尝了血的滋味。

　　“呜呜——”寒风呼啸着掠过巷口，风干了沈复脸上的泪痕。他仿佛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里，呆呆的蹲了许久。之后才扶着墙站了起来，冻僵的双手揉了揉脸。没有回沈府，而是往宫里去了。

　　长庆殿内暖炉烧得正旺，御案上未批的奏折还摞了一摞，皇帝宁宰恒还未就寝，奏折看了一本又一本，旁边坐了的，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乐师。一把古桐木琴摆于案上，纤长的手指，似有似无的拨弄着，连眼神都是漫不经心的，所成曲调却中正平和，让人宁静。

　　“启禀陛下，秘书监沈复沈大人求见。”小太监全身带着深冬的寒气，连鼻头都被冻得红彤彤的。

　　“哦？”宁宰恒放下手中朱批，皱了皱眉。

　　“已经候在殿外。”

　　“宣。”

　　“是。”

　　沈复进殿来，双唇都透着青色。

　　“爱卿深夜求见，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启禀陛下，臣听闻，陛下将于开春挥师北伐。”

　　“确由此打算。”

　　“陛下，臣以为，今，尚不可北伐高苌。”

　　“我大运西征西羽大获全胜，理当一鼓作气北伐高苌，以解我大运多年之患，爱卿何故以为不可？”

　　“西羽残部逃亡北方，唇亡齿寒，高苌定会不计前嫌与其结盟共抗我军，我军西征西羽已动了元气，士卒疲弊，国库空虚，即刻挥师，实为下策。”

　　“哼，朕励精图治多年，四海升平，物阜民丰，何来爱卿所言之患？北伐高苌势在必行！”

　　“陛下，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国家虽大，好战必亡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爱卿勿须多言！”

　　“臣，恳请陛下三思啊……”

　　“来人，送沈爱卿回府！”

　　沈复所言非虚，只要战争，无论胜败，谁不是以百万士兵的血肉之躯换来。然而此刻的沈复，说真的，并没有心系天下，他只想劝下这场战争，无论将来亲疏远近，他都，他都不能失去李言之……

　　次日，皇帝罢朝，这已是这一个月当中第四次罢朝，百官候于殿中，迟迟未见帝王踪影，自从有了那传说中神通广大的乐师在身边，皇帝和百官日渐一日的疏远了，朝堂之上百官劝谏，却常常抵不过那乐师一句话，虽国事政事倒也还未曾出错，但那乐师的野心可见一斑，不可不防患于未然，已有忧国忧民的肱骨之臣私底下将折子递到了皇太后和宁王那里，希望二者能够出面干涉，劝谏陛下亲贤臣，远小人。又有一说，陛下今日不早朝，是昨晚沈大人觐见触怒了陛下，然而沈大人性格温和，所为何事深夜觐见，又都说不清楚。

　　“拦不住的，即便是哀家的亲生儿子……”皇太后摇摇头，始终是微笑着的。

　　“有沈大人这样的忠臣为皇上效命，是天下苍生之福，哀家也就放心了……”淡泊温厚的皇太后，赏了沈复亲制的精美糕点，沈复感念皇太后恩德，然而这一切却并非他最想要的。

　　“宰恒一统天下的决心非一般呐，怎么拦得下……”宁宰宇收到了沈复的书信，边替陆凡温茶边感叹。

　　拦不下，终是拦不下了，这世间最有望拦下这场战争的两个人都说了，拦不下。尽人事，听天命罢。沈复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的时间越发的长了。李言之也并未再来找沈复，早忙活开了，连个年都没有安生过，陛下一道圣旨，一个口谕，李言之就只能四处奔波打点安排，一心准备开春的战争，连早朝也很少再看见他了。

　　“砰砰砰！！！”沈府大门在深夜被敲响，沈府下人架着喝得醉醺醺的李言之，正在书房的沈复听见动静刚打开门，李言之一个踉跄扑在沈复身上，沈复一个猝不及防，险险接不住。

　　“我，我来同你道别。”李言之满身的酒气。

　　今天北伐高苌的军队誓师，百官同饮，成车的美酒佳肴早早的都运进了军营，数不清的营妓排了几里的长队，挨个儿通过检查后就进入帐篷，无数兵士将一去不返，此番狂欢，许是生平第一次，也是生平最后一次了。

　　沈复看着往来穿梭的人，心中烦乱，看见李言之的身影也在其中时，不由得更烦乱了。酒过三巡之后就推脱身体不适回了沈府。

　　“我来同你道，道……”李言之再说了一遍，口齿都有些不清。

　　沈复没有答话，只扶起他往厢房走。

　　“无，无论如何，你要陪…呃…陪我喝一杯，我，我在帐中寻不到你。”说到这一句，本来在沈复一侧的李言之，侧转了身站在了沈复的面前，定定的看了片刻，重心不稳，又扑在了沈复身上，两人一动不动的拥着站在长廊。

　　“沈复……”李言之喃喃道。

　　“嗯？”

　　“陪陪我……”李言之下巴搭在沈复肩上，声音闷闷的。

　　“好。”

　　脚步声由远及近，长廊摇曳的灯火照着相拥的两人，也照着手中端了茶具的李娉婷。李娉婷来到两人跟前，并未抬眼看两人，只稍微顿了顿，便进了厢房。沈复架着李言之进了屋子，李言之一直拉着沈复的手，眼中半是醉意，半是深情，李娉婷默不作声的在一旁煮茶，已嫁做人妇的她，轻挽的发髻，雪白的袄，三从四德，再不会满京城追着他李言之一声接一声的唤着夫君闹到鸡飞狗跳。这个她曾经唤作夫君的人，即便到了此刻，也只默默注视着对面的人，眼里哪里放得下她。她娴熟的奉上茶盏转身之时，嘴角扯起一丝苦笑，随即又模糊在了茶壶沸腾的水汽氤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