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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十三节 峭壁上的奔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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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一位经济学家说过,人对于失去和得到的效用感受总是相差了两倍,换句话说,人在失去时感受到的痛苦,往往是得到时的幸福的三倍。
当这一切,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夏天里铺天盖地向我袭来的时候,我感受到的,是等同生命的幸福,可为什么当它在我面前渐渐溃散成一片废墟的时候,我感受到的并不是生命被剥夺三次的苦楚,而是,成百上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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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鼓点把放在球案上的啤酒震得微微发颤,偶尔几声金属的钝响,从前台凶狠地袭来,飞快地擦碰着耳膜一闪而过。刺眼的闪光灯伴随着鼓点不停变换,林宁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的皮肤,变换成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颜色。
老哥绕着台球的桌案走了半圈,轻轻俯下身子,一颗深红色的桌球,随即咚的一声狠狠撞进球袋。
“你别怪哥说话不加修饰……你也知道你老哥我四岁就单亲跟着你大姑活到今天。就在几天前你那个没叫过几声大姑父的人心梗猝死,在他生前所有的钱,房子,车子,一夜之间被弟弟妹妹卷得干干净净一分都没给他亲儿子剩下,可还没等你老哥狠狠告诉他们哥不缺钱的时候,他们先告诉我说,别忘了有句话叫做‘父债子还’……”
老哥突然抬起眼睛看向林宁狼狈的侧脸,眼里是些倔强,却又脆弱无比的东西。
“你渴望什么真情,这些都还是和你老哥流着一样的血的人,够不够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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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灯光,把台球厅变得光怪陆离。林宁闭起眼睛,慢慢地吞下一大口啤酒,白色的泡沫前赴后继地撞碎在滚烫的喉咙里。老哥取下挂在吊灯上的三角架重新开球,惨白的吊灯,便摇摇晃晃地把老哥原本英气的脸映得更加棱角分明。
从小在这个人脉茫茫的大家庭里,能够真正体会到彼此感受的只有林宁和老哥。幼小的林宁一路仰着头,看着老哥一天比一天变得高大,看着他脸上许许多多的东西,慢慢变得坚硬,生硬地从那个站在黑夜里冲着漫天烟花傻笑的小男孩里,面无表情地剥离出来。
林宁至今都还清晰地记得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老哥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整整两天都没有出来……林宁随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大人赶过去,站在老哥紧闭的房间门外目瞪口呆,那扇木门,却始终紧紧地闭着,透不出一丝光亮……林宁忽然觉得哥哥他一定是饿昏了,于是踩着小板凳用力地拉开冰箱,拽出挂在最下面的一袋面包,随后用力地钻过那些冲着房门大喊大叫的大人们错综复杂的腿,扑在那扇木门上用力地敲打,嘴里喊着“哥哥,哥哥,我拿了面包,你快吃吧……”,之后便听到老哥在里面轻声地哭了,哭的那么无助……林宁也就拎着那袋无辜的面包,站在门外放声大哭……因为在她短短的记忆里,哥哥从来就没有哭过,即使是有一次哥哥穿着黑色的短裤在一片沙地上奔跑着跌倒,许许多多细碎的沙子成片地刺进他白皙的皮肤里面,暗红色的血滴,接连在林宁眼前狰狞可怖地掉在地上,可哥哥,从始至终都没有哭过一声。
直到后来林宁明白,那扇紧闭的木门,是年幼的老哥在向着这个冰冷的世界愤怒地宣泄,林宁也就再也没有问过他,那一天到底为什么会哭。
除了和林宁独处的时候,老哥总是很少显露出他的真实情感,生硬的,像是一整块沉重的石膏。可是林宁知道老哥的心里从来都是那么温暖细腻。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收到一些笑点极低却每一次都让林宁放声大笑的短信,然后便跟着老哥回到那个他曾经把自己反锁在里面的房间,胡乱地弹着他的吉他。在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像小时候一样紧紧缩在一起,轻轻地关了灯,随便地看一部无所谓知名不知名的电影……
记得一次他们看的是一部古老的片子,主人公是一个时常遍体鳞伤的小女孩,长长的睫毛泛着暗金色,她总是喜欢在没人的时候把腿从护栏的间隙里伸出去,坐在地板的边缘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她的邻居是一个高大到有些畸形的驼背杀手,他总是在经过那里的时候告诉她不要再抽了。有一次小女孩突然抬起头问他,“生活总是这样令人伤心还是只有在小的时候?”,在高大的杀手迟疑的时候,林宁忽然听见身旁的老哥轻声地说,“Always is like.”,随后电脑下面的黑色字幕里就打出这句话来……林宁惊讶得回头看向老哥,屏幕的微光,照亮他脸颊的轮廓,林宁不可思议地在那一刻,在意气风发的老哥脸上,看见了沧桑。
“哥,明天我们回家看电影吧。”
老哥直起腰来看向林宁,叼在嘴角的烟头,亮得有些迟疑。
“好。有哥呢,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