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华凉》云光淡兮

6、承宁

　　我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徘徊，发现她的眼眸微微颤抖，我知道她或许是要醒了。
　　果然，过了不一会儿，她缓缓睁开了双眼，视线触到我的那一瞬间，她的眸中满是怔愣和呆滞。
　　“雅儿？”我试探地唤着她的名字，渐渐地她的目光恢复了往日的清明。“殿下……”她干薄的嘴唇微微开合，我轻轻地将她扶起，靠在背后的软榻上。
　　“殿下。”她突然开口，眼眶透着微红，已有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们的孩子……”
　　在我的印象中，华雅是个坚强的女人，我从未见过她流泪。唯独昨夜在重华殿的那一刻，以及现在……
　　“二皇子他……”她哽咽着出声，却透出几分恨意。看她这幅模样，我心中涌上了几分难过，将她轻轻拥在怀中，我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喃喃说着，“雅儿，你放心。此事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殿下。”她的声音较之刚才弱下去了几分，却带着几分舒心绵长，“您的苦衷，妾身都明白。”
　　我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她从来都是最懂我的女人，可是我能给她却寥寥无几。日后我一旦登基，我要将那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送与她！或许那是我能给她唯一的补偿。
　　“雅儿，还有一件事，我要对你说。”我刻意压低了语气，她一向聪慧，定然会明白我接下来的话是肃然的。于是她从我的怀中离开，目光深深地与我交汇，“殿下想说什么？”
　　“父皇有意，派毓和前往黄河一带，赈济灾情。”我盯着她的脸庞，一字一字地开口。
　　什么！
　　她眼中透出的震惊，与我当初的心理何其相似。只是她的目光很快地变得深邃起来，“父皇他这样做，难道是……”说着，她将目光投向我。我微微颔首，说出了她的猜测，“毓和深陷宫中流言，若此时让他出宫，可以避了这次的风头。”
　　“再有就是……”即使我心中不愿意面对那个事实，我也毫无他法， “父皇将他派出去赈济灾情，一来民间的百姓会对他感恩戴德。二来，也为毓和日后参与朝政打下基础。”
　　华雅微微仰头，声音中含着痛心和怨恨，“你是太子，父皇却让他去，难道还想把皇位传给他余毓和吗！”
　　我压抑住心中的酸楚，想起那个已经失去的孩子，望着华雅说，“雅儿，我们现在只能忍……只不过，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他们百倍偿还！”
　　贵为堂堂太子和太子妃，地位是何等的光鲜亮丽，受万人尊崇敬仰，却终究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甚至是……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保不住！
　　五日后，圣旨下，派遣二皇子余毓和至黄河一带赈灾，即日启程。
　　御花园中，我站在荷花池边望着一池绿水，如今入秋的季节水面上依稀还残留了盛夏荷花粉红的花瓣。一阵秋风瑟瑟吹来，将水波掀起丝丝的波澜，有残败的花瓣落入了水中，亦将我的思绪吹得烦乱无比。
　　“来人。”我突然开口，“本宫记得，母后的生辰快到了吧。”
　　身后回答的内侍是一直侍奉我的，随即应道，“太子殿下记得不错，皇后娘娘的生辰正是下个月初三。”
　　我想起多年前的那一日，也是母后的生辰。
　　“毓明，你先回去吧，朕还要摆驾宁芳宫。”一袭龙袍的中年男子摆了摆手，这样打发着自己。
　　“可是……今日是母后的生辰啊。”那时的我还年幼，并不懂他的心思，只是觉得他应该陪着我的母后。
　　“陛下，宁芳宫那边已经派人来传信说，瑾贵妃娘娘快要生了。”内侍从不远处赶来，我的父皇就这样急着从我身边离去，连一眼都不曾给我……
　　“母后，父皇为什么不陪着我们？”我仰着头，声音稚嫩地问母后。
　　然而她只是微微叹息了一声，抚摸着我的头发，轻声开口，“毓明，日后你有了心爱的女人，你也会如此的。”
　　后来当我明白了爱情的时候，我才意识到，父皇是真心爱着瑾贵妃的，所以才会那样的紧张，所以才会对我的母后那样冷淡。
　　只是自从瑾贵妃死后，他对母后也并未多几分热情。我想起了华雅和清画，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太子殿下，起风了，回宫吧。”内侍的声音再次响起，而我恍若未闻，只是目光一直落在那荷花池上，回忆再次掀起。
　　“母后，毓然的死是不是你做的？”彼时我已然年长了几岁，自然也明白了许多深宫中生存的道理。只是我无法接受她将一个鲜活的生命害死。
　　只是这一次，她蹲下身来，目光深深地看着我，“毓明，难道你不恨他？”
　　“我……”母后突然这样问，一时间我除了惊讶之后有了几分犹豫。毕竟他是瑾贵妃的儿子，因为他们母子，母后和我受了多少苦楚？我对他怎么会没有任何怨言！
　　“可是他本身并没有错。”我喃喃地开口，“还有毓和，我跟他关系那么好，你却害死了他的亲弟弟……”
　　“毓明！你清醒一点！”她猛然冷声道，惊得我一声冷汗，随即双手扶着我的肩膀，缓和了语气，“毓明，三皇子只是不慎跌落荷花池，你明白吗？”
　　我怔怔地点了点头，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当我面对毓和的时候，心中总是涌上一丝愧疚。所以瑾贵妃死后，他是我最疼爱的弟弟，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会对我和华雅的孩子下手！
　　难道他已经知道当年的事情了吗？所以他要报复是吗？
　　我不管他是不是在报复，我是不会放过他的！这么多年，他们母子加诸在我们身上的痛苦，我要让他一点一点还回来！
　　“太子哥哥！”一个欢快诧异的声音突然传来，我侧首向那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不出所料果然是我的幼妹承宁公主。她正朝着我跑过来，我一把将她抱起来，笑着问道，“承宁今日怎么有空来御花园？难道说是……今日的《礼经》已经学完了？”
　　虽是这样说，我当然清楚她到底是如何到这里来的。果然她的小脸一皱，手指拉着我的衣袖，嘟着嘴撒娇，“太子哥哥，你难道不想陪我玩嘛？”
　　承宁是母后所生，是宫中最受宠爱的小公主，包括父皇对她也是疼爱万分。她一向喜欢对我这样撒娇，我也最难以抵制她这番模样。于是我笑着摇了摇头，伸手碰了碰她的鼻子，“你呀，堂堂公主竟然还这样贪图玩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