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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情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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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一时,紧月下起雪来。紧月处南,温暖潮湿,冬季多雨,鲜有飘雪,这南方的雪下起来并不似北国那般狂肆凛冽,是安安静静的,温柔缠绵,一丝一丝渗入人心,纠结着挑起莫名的惆怅和悲意。
雪并不大,积了一夜,地上到底还是铺上厚厚一层。
起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刺目的白色。
梅花谢了大半,只留残意,黑色虬曲的梅枝覆上白雪,一时竟也分不清是梅是雪。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只是此刻这残雪照水梅谢了大半,清香早已淡去,又该如何辨别?
俯身向碧池中望去,与前世一模一样的容颜。鬼使神差地撩起头发隐于脑后,倒影好似变了一个样子,好像一个头发稍长的少年。
哥哥。
双生子,爱的是对方还是对方身上自己的影子,就像临水自照的Narcissus?
那次也是下雪的时候,你说,我们永远不分开。
可是,没有永远。
手轻轻搅动池水,皓色肌肤衬着碧水,透着一丝丝的诡异。波纹一圈一圈漾开,人影也碎开。
周围白雪皑皑,这样纯洁干净的颜色,又有谁看得到掩埋在下面的丑陋的冻土?
就如我天真美好的面容下烙着罪恶的灵魂。
雪上蒙上一层淡淡的影子,闻着气息我已知道来人。
“怎么坐在雪里。”
“……”
“你怎么了?”
“……”
“你……”楚影生生地扼断了后音。
上次不欢而散后,自己刻意不来看她,自己也不知到底在恼些什么。昨日里下雪,不知怎么,想起这人,想起她如雪的冷漠,聪敏的才辩,倔强如刺猬,回过神已是站在梅厢外。这个云淡风轻的人,坐在雪中,此刻仍一脸淡笑,莫大的悲意却从她身上泛开,令人悲楚。整片白色中,独她一人的碧青色,无限寂寥,好似一道口子,看不出的暗伤,撕裂开来,涔涔地淌血。
只有梅花伴寂寥。
这抚远残败的淡香,闻来确是阵阵的涩意。
楚影暗叹一声,轻轻抱起我:“你看衣衫都冷湿了,何苦为难自己。”
也不答他,双手环上他的颈,轻轻倚在他怀里,此刻只想寻得些许温暖来止住颤抖。意识模糊中,脸上依然留着淡笑。
梅厢内萦绕着麝香混合着梅花的清香,安神宜人。
秋明等在门内,暖炉烤得她有些犯困,她打了个哈欠,揉掉眼中的湿意,看见漫天雪色中走来一个淡紫的身影,是那平亲王。平亲王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碧青色的人,那神态似是捧着无双的珍宝,生怕会碰碎。
“王爷……”秋明喏诺道,低垂着眼,生生地被楚影的气势压的不敢出大声。
楚影从旁走过,眼也未抬,只道:“去把炭火烧旺些,准备些暖物和干净的衣裳。”
“是。”
安静。
缓缓睁开眼,看见床榻边一抹淡紫的身影。
“醒了?”
“我怎么……”感受到脸上的湿意,微微怔忡。
“你累坏了。又受了冻,差点没生病。”一双修长的手替我掖了掖被子。
“哦。”
沉默。
“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他似是不好意思,站起来,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离去的身形却又停住,楚影觉得有一道细微的力量拉着自己,回头看见衣角被一只手拉住。
我恍然惊觉,抽回手,不觉面上有些发烫。
收回的手被握住,传来温热的感觉。
“睡吧,我在旁边。”楚影顺势坐下,理了理我散在锦被上的发,眉眼处有淡淡的宠溺之色。
“恩。”听闻竟渐渐安下心来,或许怀念他温暖的怀,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
合上眼,没有看见他染红的脸,和眼里暗涌的波动,还有熟睡后的悄然降临的如羽一吻。
腊月初九 面选
寅时,秋明唤醒我,又是一番梳妆打扮。
“就按平时那样就行了。”
“是,姑娘。”秋明应着,心里不免嘀咕。别的厢房可是绞尽脑汁的打扮,就自己这梅厢的主儿,平日里也就算了,连每次甄试都是一身素色衣衫。每每想劝,被那墨玉的眼一看,犹如兜了一盆冷水,那气势与平亲王竟有惊人的相似令人寒意窜起,怕人的很,便再没提过。
辰时,出了储秀宫,由当值的公公领着去瑞和殿。
少时十个人都已到齐,秀女门等在殿内,不时有低语。
“妹妹。”莫邀月走过来,对我上下打量一番,嘲道,“父亲虽是打点好,你自己也要上心才是,这般穿着怕是不能引起靖安王注意的。”
“妹妹只是听闻靖安王有美姬数位,自认是不能与之相比,想着素雅些的打扮或会合王爷的意。”状似低眉顺眼的答道。
“你倒也颇费心呢。”
“皇上驾到!”一明黄身影伴声而来,后面跟着一众王爷。
行礼,入座。
年逾五十的威帝,虽仍挺拔,眉宇间已显疲态,这两年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只是眼睛是时不时闪过的精芒,和威严压迫的气质,使人不得不心生敬惧。
“父皇,儿臣几日后生辰,想向您讨个礼。”楚影上前,揖礼道。
“恩?老七想要什么?”
“不瞒父皇,这秀女中儿臣心里有了个中意的,怕待会哥哥们挑走了,想先向父皇讨了她。”
“这怕是不和礼法。”威帝面色不和道。
“父皇,儿臣只挑这一人,还请父皇应允。”
“……罢了,你这孩子上次视察的事做得不错,朕还未赏你,今日就准了。”
秀女们一字排开,脸上俱是紧张期待的神色,连太子和各王爷脸上也不免有些许好奇。也难怪,这两年,这位谪仙般的皇子越发显的丰神俊秀,温润如玉,声音低沉磁性,不知有多少待字闺中的女子芳心暗许。只是这等出色人物,这般年纪,却是至今没有立室,每每提起,俱以事务繁忙,未得闲暇推托。如今他竟直言不讳向威帝讨人,且不论是真心实意,还是为巩固太子党的地位,都足以引起十分的关注了。
楚影径自踱到我面前,脸上仍是似笑非笑,眉宇间气宇轩昂。
他拉起我的手,道:“我要她。”
十指相扣。
一时间,众人的惊诧,莫邀月脸上的不置信和怨妒的目光都渐渐远去,只看到,那双深潭黑眸里蕴含的光彩熠熠的笑意和温柔缱绻的疼惜。
心里突然酸软下来。
如果一个男人爱你,他的眼里就有疼惜。如果不爱,就只有欲望。
想起这句话。在那些黯淡的过去,我看进哥哥的眼里,那里什么也没有,和镜子里的我的眼一样,一片荒芜,绝望。
没有疼惜亦没有欲望,那幽深,是恨。
楚影带着疼惜的目光让我在这一刻觉得温暖。
谪仙般的平亲王竟然选了莫家的庶出二小姐为妃。论身份,这二小姐本是不能作正妃的,怎知平亲王力排众议,异常执着,竟求得威帝指婚。消息一出,不知碎了京城多少女子的芳心,久慕痴恋平亲王得昭明郡主洛华更是怒不可遏,直阳王府无数得名玩古物化作碎片。
与此同时,“湮”记名下的凤栖楼推出了新饮“情殇”。顾名思义,此饮口味独特,初尝有淡淡的甜涩,犹如初恋,最后竟是如火般的炙烈,让人欲罢不能。多饮易醉,据说在半醉半醒之际,能看到心中所系之人。一时间,“情殇”供不应求,凤栖楼门庭若市。
“小姐,大哥他……”软玉面有担忧道,“大哥他对你……”
打断她的话:“墨骁她既是我的人,自是不会亏待他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软玉,你可知有些事知道装作不知道会比较幸福。”
墨骁的心思我又怎会不知。那夜过后便再没见过他,除了每月会把暗部的活动汇报给软玉,就再没有只字片语。
“小姐,你真的要做平亲王妃么?”
“怎么了,你认为我不配?”好笑地看着温香苦着一张脸。
“温香不敢,那平亲王很俊美,家世又好。只是,‘湮’记怎么办,小姐要抛下我们吗?”
一席话问得连同一旁的软玉刷白了脸。
“温香,你觉的莫府好么?”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
“……不好,那些人总欺辱我们,小姐虽不说什么,可温香不服。”
“一入侯门深似海,莫府尚且如此,更何况那王府。我的身份自是摆在这了,日后难保不会沦落到我娘亲的下场,你认为我会去趟这淌浑水么。”
“可是圣旨……”
“圣旨么,那对大多数人有效,有一种人却独独例外。”
“哪种人?”
“死人。”
话一出,软玉温香俱是脸色一白,“小姐!”
“放心,到时我会舍了这身份。”
“小姐的意思是……”
“‘湮’记的当家,慕容湮。”
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旁边两人不由的恍惚,只觉那笑像秋月里的狼毒花,明艳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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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总是容易发生事故,偏院的厢房也易迎来不速之客。比如现在在我面前的,一脸惬意的躺在贵妃椅上的家伙。
“不知王爷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没事就不能来么?”夜色加重了楚影身上的那分魅异。
“王爷与我虽有婚约,但这样见面也是不妥的。”
“……刺猬。”
“什么?”等了半晌,却是这样的回应。
“刺猬,在我面前你总是这样带着防备。”
“……王爷多虑了。”
“呵,是么?”
他轻叹一声,从袖口抽出一只通体翠色的玉箫,吹奏起来。那曲子细听,竟是三年前宫宴上我唱的那首《鹊桥仙》。箫声轻扬空灵、幽咽婉转,月色下有一番出尘的意味。这样的箫声原不该奏这曲的,此刻听来也别有意境。
朗朗月色下,紫衣微扬,月影斜斜地倒映在地面,冷清淡然,仿若天地间只他一人遗世独立,冷眼旁观这世事变迁。
音止,见他回过头来,喃喃喊道:“燕……”
我不由一颤,只觉这声音有道不尽的复杂情绪。
“王爷,夜深,请回吧。”回身下了逐客令。
“燕,不要逃避,”楚影扳过我,扣住我的下巴,逼我直视他的眼睛,“我们了解对方,你该知道的。”
是的,我们是同一种人,所以在第一次见面时我能看到他眼底的嘲意,他能识破我冷漠的本质;所以能在对方眼中看到疼惜,疼惜的是对方亦是自己。
在这浮嚣尘世中,我们意图掌控自己的命运。
浮华过眼,众人皆醉而我独醒。
因为太过清醒,所以有完美的伪装。如他的温润如玉,我的低眉顺眼。
他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待人三分情意两分假,暧昧的态度,若即若离。
对于感情我们同样固执。太过爱惜自己,宁可留给自己整片心,也不愿付出半分意。
“与其找不相干的人,还不如让我们尝试相爱。若是三年后我们还没有爱上对方,就放彼此自由。”
默默的点点头,应允。
太过热烈的感情是不适合我们这般自恋的人的。
我们都不相信世上有什么人可以束缚我们的心,感情与我们只是可有可无,那是天真的人的奢侈品,我们无权享用。
“这是我自小配着的,就以此见情罢。”
楚影从怀中掏出两块紫玉,说是两块也不对,那两块玉可拼成一块完整的图形。
并蒂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