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燕》鱼跃于渊

7、拒绝

　　紧月威帝三十五年，后史评价这是百花齐放的一年，先是年初的官试，文武状元大放异彩，皆是才华横溢的青年俊才，文状元祁连满腹经纶，一手文章行云流水无人能出其右，深得威帝欣赏；武状元墨骁天纵奇才，先是领任副将一职，遣去边境驱逐那黎刁兵，以一招声东击西，大败那黎，威震紧月，年中时被封为护国将军。同时，民间涌现出大量的学术论谈著作，其中不乏有许多后世帝王所学的仁道之术，这在很大程度上推进了紧月文化的发展。

　　莫府偏院
　　“小姐，太子和五皇子近日里都遣了人在凤栖楼候着。”
　　“软玉，你就让他们等着罢，我可不想趟这浑水。”略微沉吟，又道：“暗部有青流的消息么？”
　　“没有，常晗行踪飘忽不定，几次可以追上都被他给甩开了，无法得知青流的确切消息。”
　　“算了，让他去罢，要回来的时候，会回来的。”一只素手拈起碧瓷碟上的黄金糕，“你等会传信给墨骁，让他今天不用过来了。”
　　软玉正要应道，只听见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用了，我已经来了。”
　　昔日里落魄的少年已经长成一个俊挺稳重的男子了，五官长开，剑眉星目，眉宇间有果决刚强之态，身着黑色金绣袍子，腰佩名剑“破狼”，充满力量的身体倚在树干，任秋日里细碎的阳光撒满一身，墨黑的眼里一片笑意。
　　“好好的将军府不待，天天往我这偏院跑，像什么样子。”
　　“也只有你这才能明目张胆的吃‘湮’记新出的点心啊。”墨骁自顾自的拉过一张椅子，顺手拿起一块黄金糕塞进嘴里。
　　“大哥！”软玉哭笑不得，“怎就没一副将军的样子，惹人笑！”
　　“要是被京城那些大家闺秀看见了，可要碎了一地芳心呢。”温香忍不住调侃道。
　　墨骁微红了脸：“胡说些什么！”黑眸有意无意地看向身旁的人。

　　当年的小丫头已经长大了，黑绸般的长发只用一根白玉莲花簪子挽起，细长的眉，微翘的鼻，菱形的唇，象牙色的肌肤，多了许多风情，混着天真的模样，只那双眼波光潋滟，烟雾缭绕，笑起来如微眯的猫眼，妩媚、疏离；慵懒、冷清。

　　离开的五年里，时时想起着张脸，自己也不明白为心里的那一丝丝恼人的挂念代表着什么。习武很苦，尤其是对于他这个过了练武最佳时间的人来说，可他撑下来了，硬是把常人十年学的东西，三年内学完，好多次险些走火入魔，若不是那挂念，他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两年的行走江湖不是没经历过危险和死亡，可每当他想起她对青流说过的那些话就会生出力量来，同时还伴随着一丝丝的嫉妒。这两年来，“破狼”的名号响彻江湖，他交友无数，稳重俊挺的仪表令许多女子倾心于他，可他却始终无法与之交心。他带着挂念回到京城，踏进朝野，只想着多一份力量好为她所用。在殿试那天，当他看到她浅笑盈盈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觉的之前的种种都是值得的，他没有什么是不能办到的，只为着她那一句：“你终于回来了。”

　　“你今天有事？”看我有所思，墨骁问道。
　　“恩，莫戚言找我。”
　　“他找你干什么？”软玉和墨骁齐声问道，态度焦急，我的处境温香早就私下告诉他们了，对此他们比我还要紧张。
　　“你们俩这样哪还有冷漠的苏掌柜和稳重的墨大将军的样子，”我抿了一口茶，“墨骁，你该知道选秀的事吧。”
　　“今天早朝时听人提起过，”顿了顿，“莫非……”声线里透着不确定。
　　“你想的没错，他大概看我这个女儿还有些用处，急着把我处理掉呢。”
　　“那个老狐狸！”软玉恨恨地说道。
　　“可不是，平日里也没见对小姐有多上心，现在倒巴巴地过来利用……”温香也忿忿不平。
　　“好了，这些话在我这可以说，外头可得管牢自己的嘴。”打断温香的抱怨，看着杯底的青色花纹，“这样倒也没什么，最多在宫中待几年，又或许可以嫁给一个皇子呢。”

　　今年的选秀与往年有所不同。威帝已有五十，此次选秀明里是补充宫中女官人数，实际则在为皇子们纳妃。威帝的年纪已大，皇子们近几年都明里暗里的巩固扩充自己的权势，太子虽是皇储，但平日里行事太过草率、暴虐，若不是七皇子楚影从旁辅助，恐怕这几年早出了大错；老三醉心学术，对权势完全没兴趣，不曾参与这争权的浑事；老四是老五党的，太子党和五皇子党争的厉害，威帝冷眼旁观，时不时在边上推一把。而这次选秀，正好可以借来观察朝中权势分部。
　　“小姐……”温香急道。
　　“我走了。”墨骁突然神色不愉，一口饮干茶水，“还有军务要处理。”
　　“恩，这两天就别过来了，把暗影们都撤了，估计明天就有嬷嬷来教礼仪了。”
　　“……”黑色的身影消失在墙头上。
　　—————————————————————————————————————————
　　月色如凉。
　　从莫戚言书房出来，看见温香立在门口。
　　“小姐，夜凉，披件衣服吧。”
　　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我再走走。”
　　“……”看我神色复杂，行了礼，“奴婢告退。”
　　莫戚言这个老狐狸，居然想把我和五皇子送作堆，以我的出身，至多只能作他的侍妾。这两年，莫邀月虽没什么表示，但谁看不出她喜欢七皇子，大小宴会没少参加，处处与郡主较劲，这次居然也要参加选秀。莫戚言明里答应成全她，暗里是想两边都讨好。

　　七皇子楚影，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两年前的宫宴被他识破后就处处避着他，不曾再见过面。传闻此人温润如玉，谦和有礼，处事得度，只是其母为异族人，继承皇位恐有非议。只是他一心一意辅佐太子，朝中大臣莫不称道。
　　太子和五皇子已多次派人打探“湮”记的主人，想与之结盟，借其财力。此次进宫恐怕会卷入这些是非中，如若身份曝露怕是会身不由己。

　　脑中思绪纷乱，不知不觉回到偏院。
　　有人！天生的警觉使我猛地抬起头。
　　看到熟悉的星目，遂放下心来。
　　“我不是让你别来了么？”
　　“……”
　　“怎么了？”注意到他的沉默，走近他，“发生什么事了？”

　　月色下，那双墨黑的眼眸中翻滚着莫名复杂的情绪，看的我心惊。
　　我欲向后退，一双有力的臂膀挽过我的腰，落入他的怀中。
　　夜色迷惑了人心，月色扰乱了心神
　　墨骁的力气很大，搂得我几乎窒息，“……燕儿……”声音里有不能抑制的颤抖和异样的情绪。
　　从未见过这样的墨骁。

　　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我压下惊呼，反抱他，“怎么了？”一下下的抚摸他的脊背，安抚他的情绪。

　　长久的沉默，只听闻风吹过树间沙沙的声音，和外面时不时的狗吠。
　　墨骁温热的气息拂在我颈侧，呼出一片濡湿。

　　“跟我走吧。”他含糊的说道。
　　“恩？”闻言，我恍了神。
　　“跟我走，离开这里，”他松开我，双手仍滞留在我腰际，“随便去什么地方，天涯海角，仗剑江湖。”
　　他的眼中有希冀、坚定、不安，还有，温柔。
　　为着这样的眼神我几乎要答应他。
　　只是不能，我的理智仍在。
　　五年的正常生活让我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异常，那种力量总会有一天苏醒的，到时候你，会有什么反应？
　　我不敢赌。

　　心下一片清明。

　　“不行。”
　　“燕儿……”
　　“不行的……”
　　“为什么？”他收紧了手。
　　“你是将军。”
　　“我可以辞官，何况……”
　　“你军中的弟兄们呢？”
　　“他们可以理解我的。”
　　“父亲他……”
　　“燕儿，”他叹息，“别以为我会相信你会担心他的处境。”
　　“……”
　　“你在顾虑什么？”
　　“……”

　　“我喜欢你。”等了片刻得不到答案，他低头看着我，停在我腰间的手微微收紧，“你可愿意跟我走？”
　　“墨骁……”片刻怔忡后，微叹，抚着他的脸，“不行的啊……即使这是真的，我亦不愿相信……”
　　星眸逐渐黯淡下了，眼里有伤痛，“燕儿……”
　　话语吞没在轻贴的唇间。
　　我看到他眼里的惊讶，和倒映在他眼眸中的，悲伤的我。
　　他倏的用力，长着茧的微粗的掌覆上我的眼。
　　轻轻地舔着我的唇，打开、吸吮、咬噬、纠缠。
　　悲伤、无望。
　　不知是谁的叹息，消散在秋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