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爱劫（楚影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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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皇子，但我不喜欢我名义上的家——皇宫。
皇宫是一座巨大凶险的牢笼，以华丽光鲜的外表迷惑人心，日复一日地上演勾心斗角，出卖背叛。
所以每当父皇向我投来淡淡的厌恶的眼神，不冷不淡地对待时，我是心喜的。一个帝王的宠爱太过沉重而危险，且容易万劫不复。
就如我的母妃。
我的母妃，那黎的一颗明珠，茵芸公主。她是一个温婉美丽的女子，安静地就像天边的云。她总是云淡风清地笑，可我总觉得有悲伤的感觉。
她不快乐，我知道。她总是望着銮殿的方向，时常轻轻地叹气。
她爱着父皇，深刻的，安静的。
你会明白的，影儿，总有一天，在千千万万的人中，命定般的，遇到你的劫，爱劫。记忆中她这样说着，眉眼间有认命般的模糊的悲伤。
她身体本就不好，无望的忧郁的爱情让她年华早逝。弥留时，她轻轻呼唤父皇，殷红的血落在地上，凝结成一朵鲜艳的花。
我未曾恨过父皇，作为一个帝王他很出色，毕竟那样的位置上舍弃情爱是必要的。
失去母亲依靠的不受宠的皇子在宫中的遭遇有时连那些宫女也不如。我不软弱，但我需要温暖的人情，所以当太子接近我对我示好时，我及时抓住这份虚幻的皇家情意。
就这样罢。我收敛所有光芒，尽心地辅助太子。扶他为帝，而我则会得到自由。
直到我遇到她，在十四岁的七夕乞巧。
彼时父皇依旧对我不咸不淡，虽多有赏赐，但他眼中的厌恶仍可看出。
那天晚宴，我奉命去偏殿接引女眷。尚未进门便听见众女眷对洛华的玩笑。我一直知道洛华喜欢我，而太子亦一直想拉拢她的父亲直阳王，我也考虑过在适当的时候娶她，毕竟娶一个爱自己的人会比较轻松。
我是这样打算的。
我知道自己长的好看，但看到众人痴迷羞怯的目光，心中仍不免有一丝烦躁。
只是这许多视线中有一道探究打量的目光令我有些意外。寻着望去，却在角落发现一个孩子。长相并不出众，身上的衣服亦非宫装，色彩绚丽的有些浮华，穿着她身上却有一点华艳的感觉。她大概只有十一二岁，只是个孩子。
我一笑置之，引着女眷到正殿。
莫府二小姐莫燕，青楼艺伎的女儿。身边的人议论她的身世，我的眼光不免转向她。看得出她的待遇十分不好，瘦瘦小小的，心中升起一丝怜惜，但又带点疑惑，她给我的感觉十分虚幻敷衍，特别是齐相与直阳王谈论“湮”记的时候，她一成不变的脸上竟出现一丝嘲讽得意。
嘲讽得意？我想我是眼花了。
京城三绝的才艺确实出色，齐相大概是不满洛华抢了齐诗茹的风头，不好向直阳王发作，只得向莫戚言出气。
于是她被指名献艺。
是唱曲，父皇竟也同意。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大概不知到这项才艺是十分侮辱人的罢。
她说话的声音软糯，我心中有些好奇她会唱什么样的曲子。
结果曲惊四座。
曲子是从未听过的，词也是从未有过的风格，但，我想令人惊艳的不是这些，而是她唱曲的样子。
空灵稚嫩的声音，有些寂寞有些惆怅，微仰的头，露出白洁的颈项，在五彩琉璃灯下，我才注意到她有一双非常美丽的眼，像是烟雾缭绕的湖潭，有些波光，像是要将人吸入。她的脸上无甚表情，却令我感到有淡淡的哀伤。
我感到心里渐渐潮湿，像是原本坚实的土地突然塌陷，形成一块小小的沼泽地。
受赏，入座。她表现出唯唯诺诺受宠若惊的样子，若非我及时捕捉到她眼底的不屑冷芒，我或许也会被她骗过。
非常有意思的人。
凑在她耳边留下话，她微眯眼眸，像只狡猾戒备的小狐。
于是注意她，可能是我吓到她或是别的原因，她不常出门，宴会也不参加，整日待在莫府偏院。
她喜欢甜，偏好各种糕点；
她喜爱素色，却又对紫色的衣衫有偏执；
她身边有一个叫温香的侍女，固她总爱说自己软玉温香抱满怀；
她不似其他深闺女子常做些琴棋书画女工，却总会兀自哼些不成调的小曲；
她嗜睡，不喜人扰眠……
女孩子总是成长很快，不经意间便会开出美丽的花。
我在一边，看她两年，长大，及笄。
再见到她，我是平亲王，太子不可缺的左右手，而她是入宫待选的秀女。
她一身素色衣衫躺在冬日下，蜷缩在宽大的裘衣中，像某种戒备的小动物。忍不住靠近看她，却不想对上她美丽的墨眸。
冷冷淡淡不失尖锐的言辞，她记得我并且有防备，小心翼翼地掩饰本性，很像我。
她对我轻佻的动作强作镇定，小巧圆润的耳沾染了她发上的馨香。
听到我念的诗句，她似乎很震惊，长长的黑色睫妤微微颤抖，素洁干净的脸，泛紫的唇。
像雪妖。
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将折下的梅枝替代她束发的白莲玉簪。
这样的无赖，她无可奈何。
之后便开始频频地找她。她是聪慧的女子，聪慧而早熟内敛，可我更喜欢她略含怒意的语气，以及她渐渐展现的孩子般的小习性。
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了，所以当她将自己当作旁的人时，心里有不甘的愤怒。可过不了几天，我却因着内心时酸时甜的情绪，忍不住去找她。
看见她坐在雪地中，似有看不见的暗伤从这人内里裂开，涔涔淌血，弥散悲伤。
我心也跟着尖锐地疼痛，抱起她，她轻轻侧着，微颤得依在我怀里，一点点流露她的脆弱无力。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般如同经历了几生几世轮回苦楚的伤意，心里只想要她像往常一般镇定坚强得好似无坚不摧，想要护她保留那些孩子气的小习性，想要做她坚强的依靠。
她无意识地拉着我的衣角挽留，这个动作令我的心里的羽毛轻轻地扬起。
她是依赖我的罢。
想要与她相伴，这一刻，这一生。
面选的时候，我向父皇要了她。她有些惊讶，表情有些天真。我执起她的手，十指相扣。她的眼神渐渐柔和温暖。
许多人反对这门婚事，但不包括父皇，他竟亲自指婚，那时我想他至少还是爱我的。
即使有圣旨，我亦不愿勉强她半分，她和我是同一种人，云淡风清的外表下掩藏的是决绝，自负如我亦难以确定她的心，于是我与她定下三年之约，若她无法爱我，我便放她离开，紫玉见情。
她点头，给了自己亦给了我机会。
其实，无论怎样，我都不想放开她。
我生宴那晚，她盛装出席。举手投足间的绝代风华震慑了所有人。她懂得如何收放光华进退自如，她从容淡定地接受洛华的挑衅。她若为男子，必能入朝为官得一番大业。而我却庆幸她是女子，使我有机会得到她所有的美好。
或许是因为我投入太多在这个约定中，而她始终存有保留。其实那时她留了太多的痕迹给我，譬如那张精美绝伦的屏风，墨骁对她满眼的迷慕，她与青流之间眼神的隐晦交流。而敏锐如我却一一错过。
我撒下名为温柔宠爱的网，极尽所有地引诱她，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日渐习惯我的存在、气息、拥吻。
温柔乡，英雄冢。当我看到她眼里映着我，溢着浅浅的温柔时，我萌生了退出朝堂的念头。
可是向父皇提出已是晚了，边境狼烟四起，一向不和的太子和靖安王竟联名力荐我领兵出征。望着太子看向我的防备嫉恨的眼神，我明白天家情谊终是我虚妄的一场幻觉，从不存在。
此征凶险，她知道。
你且放手去做罢。她这样说，眼里有了然和霸气。我想我也是如此罢。
狠狠地吻她，竭尽全力。她默默地承受着，香甜的气息安抚了我的不舍。
你要等我名扬四海。我这样告诉她。我想与她一齐并肩，让她与我一起分享那无上的荣耀。
这是一场生离，我未曾想到前方等待着我的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彼时我与她，一个是少年王爷，一个是孤独少女，都不知道，这世间有一种生离比死别更叫人无力抵抗，虽不是天人永隔，却生生叫人与人再难有交集。
终成了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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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全心投注在战事上时，京中传来密报。
她失踪，已数日。
有太多可能了。敌军将领？靖安王？还是，父皇？
第一次如此慌乱，脑中纷杂，日夜担忧她的安危，恨不能立即回京寻她。
关心则乱。
紧接着在与倾罗大将短兵相接的一战中，有一半士兵临阵倒戈，且敌方对我军的行军布阵似乎了如指掌。军中有奸细，我却无暇分神去识别。
惨烈的一战，形势如此明了，残酷得叫人绝望，而我唯一的念头便是活着回去，回去见她。
劣势无法挽回，兵败山倒，全军覆没。
我在无数的尸堆中，静听自己的心跳愈来愈小，渐渐缓慢，世间的一切皆离我而去，再无声息。
那样绝望的处境，我此生都不会忘记。
再醒来时，身处一处地牢，见到了上届影杀门主——姬琉。
姬琉是非常美丽妖艳的女子，浑身的杀气令她看起来非常危险。
你可以选择。她对我说，活下去为我效命或是在这死去。
我选择了前者，因为我还想见到她。
为了这，我化身成魔。
影杀门的地位强者居之，门里每日上演着互相残杀算计，最原始的赤裸裸的。
我杀了了所有想要我的命的杀手，成为影杀门的第一杀手，代价是数次的性命垂危。
姬琉问我需要什么时，我告诉姬月我不需要任何奖赏，只要她帮我查几件事。
她很快给我想要的。
所有的真相摊开，击溃了我所有的自欺，解决了我所有的疑惑。父皇对我的弑杀在我尚未出生时便开始，连同我的母妃。而这次我的父皇，我的手足，联手上演了这一出戏，设计了这个陷阱，这样的默契合作只为置我于死地。
她是你的弱点。姬琉指着密报上她的名字一字一句道：必须除掉。
我知道她是我的弱点，而我心甘情愿。
你想要什么。
你。姬琉毫不掩饰她的欲望。
作我的床伴，你满手鲜血，只有我能与你相配，而她太干净。
屈辱，隐忍。
心里有什么碎裂散开，再无法复合。
其实有很多次执行任务时从她院外经过，我却不敢翻入去见她。我改变太多，连我自己都觉察，满身血腥，早和她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你的眼睛变成紫色的了呢。在一次欢好过后，姬琉这样告诉我。
紫色？我早已很久不去照镜子了。
渐渐地发现自己身上所具有的奇异力量。
然后杀姬琉夺门主位；
然后壮大影杀门；
然后与那黎的舅舅非邪王密谋；
这一步一步走来，踏的是白骨，行的是血路。
派影迁得到“湮”记当家的信物，获得庞大的财力支持，我决定回去。
此时已过两年。
之前断断续续有她的消息：拒绝上门的亲事，依旧深居闺中鲜少出门……
而最后一条是莫戚言将她许给赵府赵敬。
心里早已没有两年前那种为她大起大落的心情了，有的只是盘踞在心底血液中的不容忽视的深沉潮汐。
爱她，这样的心意早已随着思念深刻到我的骨髓中。
她是我的弱点，我却不忍割舍。
带着防备淡漠的面具面对她。她眼中有诧异又有了然，那样澄澈地看着我。
楚影。她轻轻地唤我，第一次，又亦或是最后一次。
我心中那块小小的沼泽愈见扩大，一点点沉陷我心底无边的痛意和爱意。
这是一条不归路，终究是我辜负了她。
亲手结束父皇性命的时候，我心里有悲哀。杀父、杀母、杀阿罗汉、出佛身血、破和合之僧者，堕无间地狱。自己这一身罪孽，再洗不清了。
偷偷去找她，看见她侧头倚在木盆中昏昏欲睡的模样，我终于知道她于我是一味比虞兮更毒更妖娆的毒药，是毒亦是药，解我所有苦难。
她没有拒绝我突如其来的搂抱，安安静静地没有恐慌。这一刻没有任何情欲气氛，只有安宁。我清楚地看到，她是如此美好的女子，从不属于任何人，而我只不过曾经用世俗虚幻地拥有过她。
对不起，我说。
所有的感情凝结成一滴泪，悄悄落下。
原来所有承诺我都是给不起的，唯一能为她做的是尽所有得到那高位，用倾天的权势护她一生。
策谋，逼宫，夺位。
我一步一步踏入那个华丽的牢笼，站在那高位上，身边却不会是她。
那个罪恶的地方，囚禁我一个人就够足了。
大婚前一天，我微服出宫，不想在青楼前看见她。面对我的强势和失礼，她愤怒却克制，依旧美丽的墨眸，深沉疏离，再不会映出我的模样。
这样残忍的咫尺天涯。
或许我从来都没有看透她，一心以我自己以为的方式保护她，发现时已迟了。
手上的紫玉合成完整的一块，可是时光不再，我才知道心里的潮汐终有一日掀起汹涌的海啸，彻底颠覆淹没整个世界。
不行。她说，眉眼间的笑意若一朵独自静放的花，摇曳独影。
你我是再回不去从前了。不再是熟悉的墨瞳而是妖冶的金银妖眼，她眼神决绝，执意斩断与我的联系。
伸手抓去，只得半片残衣，炙烈的温度，烙在手心，烫出一片红色。
这颗心满目疮痍，留待凭吊那过往的风花雪月。
因爱生殇，她是我难逃的劫。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爱劫（楚影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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