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燕》鱼跃于渊

20、风满楼

　　红墙内，高大的虬树寂寥的立于寒风中，清傲的梅萧索地开着。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有大半的时间下着雨，淅淅沥沥，那股寒意渗进骨髓，退却不去。宫廊上只看到来去匆匆行走的宫人，安静的、萧瑟的。

　　廿八这天，一直意识不清只进流食威帝突然清醒过来，极力睁眼，看见身着降紫朝服的平亲王站在床前，嘴角噙着笑，温润如玉，气质无双。

　　这个儿子，因为那句预言，他始终是不喜欢的，可以说是非常的厌恶，不管他有多么出色。
　　“咳……朕可以下旨给你无上的尊荣，赐你封地，只要你能好好辅佐太子……”看着那笑容，威帝觉得莫名的危险。
　　“父皇，”楚影打断威帝的话语，黑潭似的眸子覆上一层薄冰，“无上的尊荣我可以自己夺取。”
　　“你！莫非你要不顾天纲伦常，弑兄篡位！”威帝惊怒道。
　　“天纲伦常？”黑色的眸子愈发深暗， “暗影扼光，异血承月。这就是天纲，父皇不也是意欲逆天？世人只道弑父杀兄罪行严重，却不会想到弑子屠弟也是罪大恶极罢。虎毒尚不食子，父皇，你好狠的心！”
　　“什么……咳……”威帝急剧喘息道。
　　“父皇怕也是没有想到母妃被下了‘虞兮’后还能诞下我，没有想到我能从修罗战场活下来，没有想到这预言还是必须应验！”眸色转为幽紫，楚影周身散发出冷冽的寒气，令人惊异的是那寒意竟是有形的，犹如黑色的影子，无限扩张。
　　“这是……”威帝惊恐地睁大眼。
　　“暗影！”黑色的影子缠上威帝的颈，触上肌肤渗了进去。
　　“父皇，紧月儿臣就接收了。”

　　“啊！”
　　门外的太监听得动静，急急地推门进来，只看见威帝一人躺在龙床上，眼神空洞，急促地喘息，双手无力的向上伸出，想要抓住什么。
　　“快来人！陛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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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平亲王府密谋那夜后，青流时不时地往我这跑，有时甚至拿着下雨当藉口睡在我这。
　　“小燕，你为什么要帮那家伙？”
　　“恩？”
　　“你是不是喜欢他？”青流扳过我，眼里有紧张和不安。
　　捏着他的鼻子：“瞎猜。”心里却有一丝被人道中心思的狼狈。
　　“那为什么要帮他，连封喉都给他。”
　　“你忘了你师父带给他的话么？暗影扼光，异血承月。且不论这暗影是什么，异血大概指的就是有一半异族血脉的楚影，月自然指紧月。”倪了青流一眼道：“太子太过暴虐，而靖安王虽表面随和，但为人不免太过些阴险，若在乱世必是一枭雄，却不是帝王之相。楚影长期辅佐太子，处事圆滑完美，驭人之术更是太子和靖安王所不能及，而且他背后的非邪王也不可忽视。”
　　“小燕，你唤他楚影，除了我和墨骁，你从未直唤别的男子的姓名。”青流半晌闷闷道，“若当初平亲王没有去战场，你会就那样嫁给他么？”
　　会么？这样自问，却发现不能像当初那样快决的否定。
　　“小燕，”见我不答，青流轻轻喟叹，“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送走青流，夜色降临，恼人的雨仍是不停歇，唤温香准备了热水。泡在热水中，觉得一阵舒畅，缭绕的水雾氤氲着，屋内起了薄薄的白汽，勾起我的睡意。
　　就在迷糊之际，却猛地惊觉过来，感到一道视线隔着屏风锁住了我裸露在外的背脊。
　　采花贼？
　　“阁下有何事？”
　　来人一语不发，我正待开口，一双手臂从背后环住我。
　　心中一紧。

　　我没有怒喝，没有指责，没有唤温香，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只因为来人身上的味道。
　　这味道在我倚在他怀里时闻过，在他牵着我的手与我并行时闻过，在他吻我时闻过，决别了两年的气息，清淡的混合着檀香带着一点点的妖娆味道。
　　是楚影。

　　该喝止他的。
　　可是贴在背脊上的衣料潮湿带着冷气，与那隔着衣物温度高的炙人的胸膛；冰凉的水沿着他的发滴落在我的肩上滑入水中，与他呼在我颈上的温热；这些所交杂混合挥发出来的极力遏制的悲伤让我心中暗暗发颤，不得不止了声。
　　他的发垂落在水中与我的相缠，静静的浮在那，没在花瓣间。我恍惚地伸手去捞，背后突然一凉。
　　他抽身离开。
　　“对不起……”声音随着他的远去渐渐消散。

　　周身泛着冷意，只觉在肩部一处潮湿的水滴灼热异常，手指抚过，轻轻含住。
　　是咸的。
　　泪水，我不知他竟也会流泪的，为谁？他自己？威帝？抑或，我？
　　这泪灼烫得令我无措，心疼。
　　“你是不是喜欢他？”耳畔又响起青流的问话。
　　没有了爱人的能力，我不可能再去喜欢任何人的。
　　可是，
　　“我们以后每年都来看好不好？”
　　“你要等我名扬四海。”
　　缱绻疼惜的目光，花灯下他孩子气的笑容，温暖的怀抱，十指相扣的手，霸道温柔的吻……
　　我们之间最为尴尬的便是这历历在目的过往，我却愈想愈清晰。
　　那么，是爱上了么？

　　自嘲地笑了笑，爱上了又如何，日后他必登基为帝，过往会烟消云散，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终是陌路。
　　菲说过，我这人最为残忍的便是任何时候都能决绝的抽身离去。
　　即便有爱，硝烟过后，也该抽离了。

　　温香进来，看见那人浸在冷水中，艳红的花衬的那肤若雪发如墨，嘴角噙着的笑残酷冷漠，似对别人亦是自嘲，那决绝果断之势令自己不由直直跪下。
　　“怎么了？”缓了神情，声线里仍留有淡漠。
　　温香回过神，起身：“小姐，你又睡着了，水都冷了。”
　　“不碍事的。”
　　温香不满，一边为我更衣一边絮唠。

　　夜沉如凉，蓦的响起的钟声坼裂了寂静，京城的灯火一盏盏的亮起，渐有人声。
　　丧钟响起，威帝驾崩。
　　冬风卷起雨丝扑面而来，刀削般刻骨。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