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雨岚清》揽茞

4、贰 菩提有恨情丝乱

　　我隐约看到有人取出了碧血剑，血气劈散了沉沉魔气，光明，阳光一点点照亮了整个凡界，炫彩迷离，如金黄色的锦缎灿烂耀眼，如一道道光剑，气贯长虹。

　　最后一滴眼泪无声落下，折射出水晶般的光彩。

　　沉沦。

　　没有知觉，在黑暗的虚空里游走。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好像有些恢复，身体有了充盈的感觉，有暖流绕着身子洄流。

　　“妍儿，妍儿。”有个浑厚苍老的声音在无边的黑暗中回荡，如同冬日的暖阳般温和，如同春晨从叶尖晶然滴落的露珠般亲切。

　　下意识地循着这声音而去，黑暗好像有了边际，一点蔚蓝。向那蓝点渐渐接近，那蓝点逐渐变大，变成一个晕圈，一面一人高的蓝色帐幕。

　　朔镜

　　那蔚蓝的镜面忽然变了颜色，湛蓝变浅，染上了淡淡墨色，镜面里好像有烟雾缕缕岚岚，飘渺缭绕。

　　“回来了，傻徒儿。前世今生，两场情劫！”

　　镜面忽然如水波般波动起来，涟漪瀫纹。好像有似有似无水汽从镜面里飘绕出来，一股力量，将我往里吸引像是一阵劲风，满头青丝都吹散。

　　我向下坠去，一幅幅场景在眼前如走马观花，却全是那人与我的一颦一笑，举止点滴。

　　我看见，底处烟雨环笼，有粉墙黛瓦，玲珑楼阁。我听见，有丝竹低泣，渔歌袅袅。

　　“烟水轻寒渔歌寒，鸳鸯易离恨难离。

　　劝君交盏共圆月，来日饮泪酒樽单。”

　　一座石桥出现在眼底，两端一男子一女子缓步上桥，刹那的惊鸿一瞥，十二骨伞错身。

　　如果没有美丽的邂逅，会不会就不会有心碎的别离。

　　坠落之际，万般景致突兀i消失如一抔风中黄沙，又是一片黑暗。身子还在想坠落，我看见了尽头。

　　“不！好痛！”

　　如果记忆带来的快乐不过是万芳一朵，那么我宁愿选择将快乐也一并滤去。全部忘却，无乐，更不会有痛·。

　　三百年前，仙界

　　三星洞外，仙雾阵阵，瑞气千条。观星台上，一株菩提树静静伫立在万道霞光流彩绚烂如火的暮景之中，那漫天倾下的金辉将它笼罩，炫丽美好，薄而飘渺，相得益彰。微风里，满树的黛青色的波浪轻轻起伏涌动，送来一阵浸透仙骨的清冽寒凉。

　　它就那样静静伫立在那高台之上，千年万年，亘古洪荒；他就那样静静地伫立在那红尘之上，默然而孤傲，笑看这世间三十六天多少情丝聚散纷扰，纠纠缠缠，无喜无悲。

　　菩提树下，一老者负手而立，愕然叹息。他白发长髯，眉目清远，一身雪白道袍在风中微扬，如片片纷扬鹅毛聚集旋转，道骨仙风，超然于世。

　　老者身后立一女子，墨发蝉鬓，臻首娥眉，眉如扶柳，睫如蒲扇，容颜如玉如雪，纤尘不染，宛如雪山之巅的雪莲一般高华洁净，遗世独立。她一身羽衣如云，繁饰如锦，俊逸的曳地裙裾随风曼舞，如莺如蝶，轻托起她风姿卓约。她一身泛着清冷的气息，在柔和恬静的淡淡暮光之中，更显倾国倾城，美艳高贵。

　　“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老者淡然开口，话音琅琅而略带沉郁，如九霄之上振翅的清鹤嘶鸣，声音穿过重重叠叠层层团团的云雾，落入耳际，别有一番思味，而轩邈不似真实。

　　“不需什么叹惋遗憾，我既已惹上，就再难洗脱。这六界之大，也就这一“情”字难解，爱与恨，痴与冷，如亿万更根织线错杂交织，难以割舍。”我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一弧度，似在自嘲，嘲自己太痴太傻，自作多情一厢情愿。朱唇微启：“可是，谁能告诉我，我与他就这么坎坷？就这样结束？那么，那么，我对他，亦或是我和他，究竟是情深缘浅，还是情薄缘浅？”

　　“世间姻缘变幻难测，便是司命也不能尽皆掌控。缘起缘灭，缘始缘止，皆有造化因果。这情如乱丝，凌凌乱乱，定数何在？”　老者目光炯炯如炬，犹如明镜般清明，似看透了这世间一切爱恨交集。

　　“那么请菩提祖师为我算一卦如何？”　我怀着绝望的希冀，明知情路尽头可能是弦断曲终，爱人零落，却还是免不了想要提前预知。

　　“本尊师已说过，缘分定有天道运转，人心变幻，实乃叵测，爱恨多在一念之间，何必多此一举，窥视命数，自噬法力。”菩提老祖毫不容情，冷冷拒绝。

　　我的心中似有什么情绪蓦然升起而又瞬间平复。我凄然一笑：“天界之中，卦术除了老仙尊外，我便是最好的吧。可笑我可以推算他人前世今生，恩怨情仇·，却惟独卜不出自己的情路！“

　　长天悠悠，天地黯淡，旧日司缘时的信鸟红鸾鸟飞过天际，连尾迹也未留下。

　　“哈哈，连这红鸾鸟也不为我停伫，我司人情缘，却难缠出自己的情丝，多可笑！可是，我既认定了他，这是怎样也无法改变的！我爱他已入骨髓！”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悲伤浸透四肢百骸，体内仙气因此一时竟有几分紊乱　，我浑身忍不住颤栗，瘫软在地，泪水划过脸颊，划过霜染的笑，苦与悲交织，凄然无比。

　　“清妍仙姬，你这是何苦！”菩提老祖微微有几分动容，却又马上敛去。我望着老尊饱经万年风霜的脸迅疾变化的晦暗，心中苦涩涌来，万年神祗大爱的修行，早已将它的内心炼得冷情。道他无情胜有情。

　　我站起来，转过身去，手指微动，施诀折下一枝菩提在手。日光将玉颜照亮，精致的脸庞上水汽淡淡氤氲，黛眉如霜，凄美动人。眸中已是水泽，喉咙也被酸涩桎梏，我艰难哽咽道：“老君，人仙本就违了三界修行之道，你只修所谓大爱，又如何会懂得小爱的滋味！多谢参悟，告辞！”　我猛然跨步离去，莲步奕奕生风，只余他一抹决绝背影。

　　耳边似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长息：\"你这般执着，不知要受多少劫难！这一场情劫，你为何看不清!”菩提祖师清音哀切，盛满悲悯，却如一滴细雨滴入死寂的深潭，只激起淡淡瀫纹，然后没入在这无边的悲凉之中，不着痕迹。

　　菩提老祖驾云离去，我却远远驻步。最后眸噙着满眼殇情回望那一株菩提，大风乍起，它飘摇愈甚，树叶不断发出\"沙沙\'响声，咏叹这一曲旷世爱恨悲歌。眼帘被风吹得恍然，远处那青影婆娑间，蓦然浮现那人清俊不凡的面容。我喃喃而语：”卿云，我若用这三魂六魄来证明，你可会后悔？“

　　晚幕卸下，仙踪已去。四合的血色光晕里，唯余一株菩提为此情抱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