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女》西聆

7、加冠

　　靠着宽厚温暖的胸膛，姝沉沉地睡去，朦胧记得身后那人清晰的心跳声。
　　醒来时已经在自己殿中的软塌上躺着，姝回想着昨日的情形，盼夏拉着她出宫幽会，然后她发现对方竟然是卫羿那个厚脸皮的家伙，之后她……是谁送她回来的？
　　寺人佼扶她做起来，身下垫着高高地毯子，她道：“君主可醒了，您昨日不到酉时就睡下了，现在都过了辰时了！”
　　“昨日是一个男子送我回来的吗？”
　　寺人佼茫然，“是与君主盼夏一同回来的。”
　　与盼夏？睡着前她最后一点记忆就是靠在卫羿的怀里，盼夏不是早就回去了？她看到他们亲密的样子了？若是见了盼夏该怎么解释？
　　寺人肸端来铜盥让她清洗，扶着她坐到铜镜前，她看着自己的脸，成长了不少，这几日越发成熟得像个少女了，不再是小童模样，可是昨日，卫羿说她是小孩子。
　　寺人佼在身后赞叹：“君主真是倾国倾城啊！”
　　自知没有达到这种程度，姝打趣：“倾国倾城，佼把我比作妹喜褒娰？”
　　寺人佼脸色煞白，慌张不已：“没有没有！她们哪能比作君主，君主应是文姜这等妙人。”
　　“佼！”寺人肸脸色越发难看，不禁情绪高涨：“妹喜褒娰皆为祸国之女，我郑国虽非泱泱大国，却也是忠于周王的，文姜放荡，与兄长私通，又怎能与君主相提并论！”
　　“姊姊……”寺人佼满眼泪花，手足无措。
　　见状，姝笑着缓解尴尬气氛，责备寺人肸：“相互戏谑玩耍罢了，何必如此严肃认真！我倒喜爱佼这样直性子。”
　　寺人佼终破涕而笑。梳好发，寺人佼已经将饭菜摆满石桌，心情不对，姝也没咽下几口。
　　门外息姜的寺人进来通报，郑国与鲁国交好，公子偃归来，今日加冠。
　　放下手中的小匙，姝急急地往公子偃殿中赶。
　　公子偃是她的庶兄，除公子蛮之外，他们二人感情最好，只是公子偃心怀壮志，欲为郑国立功，十六岁那年便去了镐京辟雍学习，如今已经四年了，只归来这一次，加冠完毕便要被送往鲁国，不知何时才能见上一面。
　　一只脚踏入殿，姝看到背对着她的男子，身影伟岸矫健，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公子蛮没有的男子气概。
　　“姝！”公子蛮看到她，叫了一声。
　　男子回头，面如冠玉，气宇轩昂，他睫羽闪闪，眉眼间尽是笑意，“姝，长成美貌的大姑娘了！”
　　“偃！”姝跑过去，抱住眼前思念了四年的男子，这是疼爱她的兄长。
　　他身材颀长，她只到他的胸口，“偃也长成梦想中英雄男儿的模样了！”
　　偃宠溺地抚摸她的头发，“在辟雍的这四年中，为兄无时无刻不担心着我的姝，她还那么小，她不开心了怎么办，她的饭菜不合胃口了怎么办，她的发髻不会挽怎么办……”
　　“姝长大了，会自己做很多事了。”
　　公子蛮拉开两人，醋意浓浓，“你们二人叙旧，可别忘了我啊，要懂得尊重兄长啊！”
　　拉着姝往里走，坐在席上，偃笑道：“与为兄讲一讲这四年来发生了什么。”
　　“好！”姝执起盛满秬鬯的人卣，往偃面前的兕觥中倒满赪色的液体，酒香四溢。
　　姝讲到了盼夏，讲到了母亲与少妃，还有送往成周的君主婳，讲到总是出错又自恋的公子蛮，那春日的蒐田，可恶的卫羿，痴情的晋国公子钰，还有她惊动满座的拒婚。
　　公子蛮在一旁捣乱，说什么也不承认自己干了多么糗的事。
　　竖子琴急忙来叫公子蛮与公子偃，说是加冠之礼即将开始，让他们二人赶去宗庙。
　　姝不舍，要离开刚刚相聚的偃。
　　偃道：“身为男儿，理应报效自己的国家，如今为兄作为质子，能够使两国交好,换的和解，换的几年郑国昌盛，为兄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英雄。”
　　“偃说的对，“姝含泪道：“可是你我兄妹二人再难相见。”
　　公子蛮道：“姝忘了你可以随时出宫吗？以后凡有出宫之时，为兄便带你去找偃。”
　　将姝拥在怀里，偃安慰：“往后我每年都会回来宗庙祭祀。”
　　“那你能修书信来吗？”
　　“会的，我会让竖子御人来送信。”
　　门外竖子琴催着：“接公子偃的驷车到了。”
　　公子偃是庶出，母亲也是没有地位的媵人，早在他三岁那年便因病薨逝了，因此郑穆公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叫偃的儿子。如今公子偃要作为质子到鲁国，郑穆公却用驷车来接他，地位差别如此之大，让人感叹不已。
　　息姜的寺人丠匆匆赶来，让姝与公子蛮一同去宗庙，说是公子加冠与女子及笄并无多大不同，如今观看公子偃加冠，到时自己及笄时也不会慌了神，出了丑，熟悉一下礼仪。
　　姝与公子蛮乘着骖车紧跟着前往宗庙。
　　宗庙中上上下下人群摩肩接踵，两侧席上高低不同的位子坐着身份不同的人，姝坐到息姜旁边，公子蛮与其他几位公子做到西边。
　　息姜道：“姝怎么不打扮一番呢？”
　　姝诧异：“这是偃的加冠之礼，为何我要打扮？”
　　“卿大夫们已经选好了大宾，待会儿你作为赞冠在阙台上要好好表现。”
　　赞冠？给受冠者加冠的人，她不解：“为偃加冠不应该是卜筮选出的人吗？况且我又是女子，比偃要小，怎会让我作为赞冠呢？”
　　握住她的手，息姜柔声道：“这都是为了你好！”
　　姝抬眸看向旁边的君妾頠，她脸上不屑的表情，姝已经猜到几分了。作为嫡女，她实在是太低调了，就连盼夏这样的庶女都能遮住她的光芒。母亲让她作为赞冠，恐怕是争取到了卿大夫的支持，好在这仪式上能够显出一个郑国公主还有的锋芒。
　　拉起姝的手，息姜径直走向西厢房，“来，母亲给你稍作打扮。”
　　可能会料到姝没有盛装打扮，息姜早已让寺人丠拿来了华服彩衣首饰。
　　亲自为她用青纚束发，挽着俏丽髪髻，一身绀领鹤氅，显得端庄华美，息姜眼睛里闪着光，姝知道自己打扮的着实不凡。
　　从厢房出来，她们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席位上，等待着公子偃。
　　公子偃从东厢房走出，已经换了一身装扮，戴赬黔爵弁，缀着长缨玉铛，上穿玄衣，下着缁衪纁裳，赤金束带，黄白襜褕，腰悬玉珮，俊逸非常。
　　从东侧沿阶走到姝的息姜面前，为她醴酒，躬身行礼，息姜象征性地嘱咐几句，公子偃便原路返回，从中间宽阔的石阶走上阙台。
　　大宾站立在阙台中间，宣布加冠仪式正式开始，公子偃恭敬地跪在台上俯首行礼。
　　为公子偃梳三次发，挽了成年发髻，大宾高亢嘹亮的声音喊道：“请君主姝为公子偃赞冠！”
　　息姜碰了碰姝的胳膊，姝反应过来，站起身，慢慢地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下走上阙台，面对着公子偃与众宾客。
　　竖子端来礼服，弁冠，姝接过去，将缁布冠双手捧起，放到公子偃高高的发髻上。
　　公子偃抬头见是姝，先是惊讶，而后兴奋地对她眨眼，姝面对众人，不敢有所造次，紧绷着脸，退到一侧。
　　“吉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喏！”公子偃托起缁布冠，俯地叩首。
　　姝又将皮弁授予公子偃。
　　“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喏！”
　　最后姝授予公子偃最为尊贵的爵弁，回到息姜身边。
　　众人的目光在公子偃身上，大宾又讲了祝福之语，通过龟贝卜筮，赐予公子偃表字：子游。
　　姝的及笄之时也快到了，她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己会拥有什么样的表字，公子偃字子游，公子蛮字芑父。而女子之字只能是某某母或者某某女，就像婳，字乔母，在她觉得尤为难听。
　　姝问息姜：“将来会为我取何字？”
　　没料到她会问起自己的表字，息姜道：“你阿兄已经为你占卜好，现在不能告诉你。”
　　冠礼结束，公子偃送大宾至宗庙门外，双手端住兕觥敬酒，同时以束帛俪皮帛五匹、鹿皮两张作报酬，另外再馈赠牲肉。
　　而后他回到东厢房改服礼帽礼服，拜见国主，又执礼贽野雉等拜见卿大夫等。
　　与公子蛮一同回到宫中用膳，姝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做的香袋与玉佩，送给公子偃以便睹物思人。
　　公子蛮道：“晚了，偃已经坐上驷车往卿大夫的封邑荥。”
　　两国交质是不许女子在场的，更别提与质子交谈了。
　　姝心中焦急，拽着公子蛮的胳膊哀求：“阿兄，让我去罢。”
　　“不行，君父若是知道，你我都得受罚。”
　　“那就瞒着君父啊！”姝承诺道：“我会扮成男童，悄悄尾随。”
　　终究是抵不过她的软磨硬泡，公子蛮无奈地答应，又让竖子找来他童年时穿的衣服让她换上，他亲自给她束成男子的发髻。
　　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已经摇身一变成了童子，柔弱中带着俊逸的风度。
　　公子蛮嗤笑：“幸而你还小，分不清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