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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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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还真,是当年太子稳固地位的一招险棋,而这个传闻中都说不清楚来历的孩子,如今却是坐在苦境最高的龙椅之上,皇袍披肩。北辰元凰以正义讨伐者的姿态几乎横扫了东境的城池,国境线在一月之内内移百里。消息从前线传来,叶小钗单膝跪倒在地,一言不发。而朝堂百官一见将军跪拜,知是请命之举,便纷纷行了跪拜,齐声谏,要的是素还真遣精兵上前线,绝不能让翳流再越雷池半步。
素还真扬手退了众臣,却唯独留了叶小钗。自重归首府、受封天子,他都不曾与叶小钗这般单独相对,往日里见着也是因谈无欲,叶小钗极尽“忠”一字,每每商及要事,谈无欲亦会听取将军良言——就连当初出访异度,访归苦境,也是叶小钗送的人,接的尘。
叶小钗先素还真开了口,他兀自取了笔墨纸——臣知陛下在等,臣知陛下意保苦境,臣知……他写着写着却是被素还真按了手,示意停止。君王道,既然叶将军都知道,方才在朝堂上又为何要如此?说罢却是将一封信函递到叶小钗的手中,将军看罢,却是朝素还真投去不可置信的目光。
“素某,应该好好谢谢他。”他再不用那君臣之间的贵贱称谓,只是像三人私底下那般自称“素某”——那时候岁月青葱,叶小钗不语,素还真一口一个“劣者如何”,谈无欲笑他有自知之明,这一声“劣者”还真是足够“顽劣”。
说多了,素还真也是恼,说是想着自谦,到头来听的人却是不乐意了——打此便是开始自称“素某”;而谈无欲曾经私底下偷偷地找着问叶小钗,要他给自己挑个自称。叶小钗看着谈无欲写得满满的素宣,便是给那“山人”二字打了个圈,在一旁批注说,听着仙风道骨,甚是飘逸。
后来谈无欲是这般叫了一段时候,但随着时间推移,最终还是回归到最原始的说法,叶小钗想,这便是谈无欲同素还真的差别吧——素还真可以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过一辈子,而谈无欲,最终还是会回到最质朴的那个样子。
只是如今想着这人受到的伤害,终究还是心疼的。可正因他是谈无欲,是最质朴的谈无欲,才能捱得过蜚语的中伤,蛊毒的蚀心,刀剑的无情,甚至是感情的抛弃。
“如今想来,他在布局计谋上的才智,的的确确是要胜过素某一筹的。”
听罢素还真这般说,叶小钗却是想起第一次听闻素还真谋反的那个夜晚,谈无欲彻夜未眠。冷水心替他掌了灯,自己被连夜召进宫,抬眸却见谈无欲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他披着单衣,桌面上折子散了一打,都是说莲亲王造反的事儿。谈无欲平静道,该来的终究会来。
没等叶小钗做回答,谈无欲继续道,打压是必要的,反抗也是该有的,但过多的流血和牺牲,就不值得了。
叶小钗忽的握住了谈无欲的手,掌心传来的冰凉要人一怔,便是连忙脱了自己的袍子,要给那人披上。谈无欲没让,只是伸手反握住叶小钗,说,你去取副新的纸笔来,我有话与你说。
文房四宝侍候周到了,谈无欲落笔,四个大字——他一贯是些隶书,这回却是换了个不羁的狂草,洒脱自在的很。
一莲托生。
叶小钗不解,迟迟没有动作。谈无欲笑,一莲托生。
佛教的禅语,各留半座乘华台,待我阎浮同行人。素还真,谈无欲,叶小钗,苦境,终将是同生共死的命运。叶小钗顿悟,却是将谈无欲的手握得更紧。如今再回忆起这一切,虽有唏嘘,但终是为那人的执念所心动。他重新拾起被素还真挡下的笔,在那纸面上写下清清楚楚的四个大字——“一莲托生。”
关于素还真的流言传的愈发凶狠,鹅毛雪肆虐的日子里,周遭的小型部落亦是对苦境外围的肥肉虎视眈眈。苦境同翳流的仗打的干净利落,北辰元凰顺风之势,村落镇子,连武力都懒得用上,那些不大不小的官员便拉家带口以表归顺翳流的忠心。看翳流捞的油水十足,不少江湖流派亦是有着想要占地为王的野心,试着打了两三回,也多少捞着一点好处。
醒恶者带来的捷报听着着实叫人舒心,北辰元凰挑了眉,看向一旁斜倚在榻子里的慕少艾,那人没了烟管,便是用指甲磕着茶碗的壁消遣。方才醒恶者的话他也听了个全,面对北辰元凰投来的目光只是轻笑,说教主想听什么千秋百代的话就免了,老人家心情不佳,便不扰教主大捷之喜。
北辰元凰一听他这话来了兴趣,问道,可是有什么杂事要认首座烦心了?
慕少艾知他会来打破砂锅,半撑着坐起来一些,但看着到底还是副慵懒的模样,“外头传的沸沸扬扬,教主岂会不知?”他端了盏子抿了一口,“还是说,这消息是教主放出去的?”
这话本就不带丝毫的疑问语气,北辰元凰听了也是大笑,末了才说,认首座既然知晓,便该是为翳流高兴才是——他虽从慕少艾的眼底看出了笑意,但也知这人最毒辣的狠招便在于此,全然不可断定这人此刻的心情。“认首座可是觉得本皇做的不妥?”
“哎呀呀,老人家可没说过这般以下犯上的不敬之语,”慕少艾偏过脑袋,颊面上满是不在乎,“教主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并不是老人家该去管的事情……”他见北辰元凰眸子里闪过一丝光芒,像极了那半截天泣的锋芒,左胸一阵钝痛,“不过说回来,赖着这首座的位子,老人家还是要祝贺一下教主,势头不错。”
“认首座就不想知道,本皇从何得知素还真的身世?”王者压沉声线的提问,暗示这句子背后的风云。
慕少艾略带疑色地看了北辰元凰一眼,饮了口茶,轻声道,你想说什么。
“这世上的东西,是你的,便是你,谁也抢不走;若不是你的,就算你不择手段得到了,也终有物归原主的那一日——认首座,你说呢?”他伸手钳了慕少艾的下巴,那长眉抚过鱼际,半搭在王者抬着的腕子上,“本皇做了顺水人情,自然也是要些酬劳的。”
“是么,那么就请教主好生记住自己今朝说过的话。”慕少艾别过头,避开了北辰元凰的动作,“若教主有这个能耐将苦境整个夺来还给谈无欲,美人自然也是会为枭雄这一举展颜;就怕的是,人心叵测。”
他说这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兀然想着那白衣刀者,于是动了嘴也几近咬牙,羽人非獍如今命途如何他早无法测算,那半截天泣像足了一个巨大的讽刺,讽刺他慕少艾居然还活着。
北辰元凰早就习于他话里藏着刀枪剑,只是道,再过些时日,该是攻下翠环山。
翠环山易攻难守,更何况向外城池均以沦陷,在地域上失了庇护,速战还好说,要是持久开战,粮草运输必然是最大的问题。况且东境之前多以商贸为主,翠环山虽是险,但因来往商路不曾穿山而过,朝廷便也由得自然发展,不对山体做多改动,更不要说部署军事设施了。但今朝一言攻下翠环山,便是将前线推及至此。此处攻下,翳流完全可以将此山作为战局中的新基地,借足天时地利人和。
加之如今舆论一边倒,翳流势头堪比日中天,北辰元凰早已迫不及待,等着看苦境桑榆暮景的结局。
素还真看着跪倒在群臣前列的叶小钗,递上来的折子只有三个大字,翠环山。
叶小钗请求撤回支援边境的部队,全数集中驻扎于翠环山,并附以多种对翳流征战路线的猜测,一旁的副官如数转达,霎时朝堂之上,鸦雀无声,可闻银针落地之声。
素还真语调平平,道,众卿可有异议。
这一声问出来底下有了些细琐的声响,君王敛眉,若是有所异议,说出来便是。
这时又跪了两三个老臣,声有颤抖,出口只是四字,陛下三思。
翠环山周边城池多有危急,这时若是将兵力集中于他处,届时翳流绕山而战,苦境这边多半是要失守——再而守着一座空山,耗竭的只能是自己的人力物力。素还真合了目,也不做多的评判,开口的臣子心中更是七上八下。约摸僵持了半柱香的工夫,听得莫召奴手中折扇“啪”得一合,右丞叹了一声,方开口,“此一字过楚河汉界,虽可将军,却要对手的车马炮占了高地,那这一步,走还是不走?”
这番倾力同执念,无非是不给翳流占地为营的机会。叶小钗领命出兵,整装待发之时,却是听得一名将士用南方口音破口大骂,为什么要给那个杂种皇帝卖命,老子要是死在那深山老林里,连个收尸的婆娘都没有!
叶小钗心口一顿,他不是不知晓这舆论的可怕,如此直白的听闻,还真是第一次听闻。他不知道自己对素还真该做出怎样的评判,揣摩着那人在南疆的十年用尽这样的手段笼络人心——那时候的素还真借着父辈的皇位之争对谈无欲施压,如今却也受这般言辞之苦,想来这世上的人,最喜欢干的事情,无非是自掘坟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