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孽》SChan柏非

13、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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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无欲朝慕少艾笑，轻声道，当年若非你出手，如今晒在那戈壁荒野上的尸骨，或许便是我谈无欲的了。昔日慕少艾化名认萍生，孤身入翳流，一载春秋之后，谈无欲收到的便是翳流覆灭的消息，南宫神翳亡骨塞外，可欣喜之余，却是惋惜慕少艾的归隐。那时候的慕少艾这般说，这天下是你的，可这命是老人家自己的，老人家爱的是美人美景，这塞外风光旖旎，佳人倾城，便不与你共享江山秀丽了。

　　慕少艾浅浅地嘬了口烟，淡然开口，倒是叫你惊讶了——故人相见，好友难道只有感慨人世沧桑的份儿么？他见谈无欲不出声，便自己从那狐裘榻子起身，拿了一小碟苦糖来要谈无欲吃，“忽忽，北辰元凰不同于阎魔旱魃那般率直，单单靠一张嘴便能收服，”他讲这话的时候沉了神色，长眉蹙，“亦不同于南宫神翳，靠一个人便能颠覆。”

　　谈无欲这才觉察到他脸色的异样，慕少艾站立的时候，姿势虽说不上怪异，但总叫人瞧着无力的很，方才这人懒洋洋地陷在榻子里看不出，这一会仔细些，便着实能看出端倪。谈无欲接了那一叠苦糖，顺着握住了慕少艾——“当年，你究竟付出了多少代价？”

　　“代价？”被问者苦笑，涩意蔓延，“美人若是只有这一副皮囊，同那挂着的，铺着的，或是卷着的画，又有什么区别？”他看向谈无欲，眼神之中却是显尽了自嘲的意思，而那褐色的眸子，深深的叫人见不着底。

　　谈无欲心尖一凉，上现于面色，慕少艾摇头，“若是这般问你，要你为了素还真，杀了叶小钗，你可是肯？”

　　颤栗席卷全身，四肢的每一处肌肉都在同一个痉挛，他几乎是跌坐在座椅之上。而慕少艾，却是神色自然地继续说着——那要你，为了保全叶小钗，置素还真于万丈深渊，你又可肯？

　　谈无欲不语，慕少艾自做主地替他答了。

　　你，绝对是下不了这个手的吧——终究是个仁慈的美人啊。

　　那时候南宫神翳抱着慕少艾，他中了自己的埋伏，背脊插着三支涂有剧毒的箭，戈壁黄沙被风吹的猎猎作响。慕少艾捧住他的脸，笑着说，南宫神翳，你败了，这世上仅有慕少艾，哪来的认萍生，被自己毒死的滋味可好？他的句子大半都淹没在狂风之中，那风卷着沙土吹到了人的眼里，慕少艾笑着笑着，却也是流下了泪。

　　南宫神翳颤抖着手去抹他的眼泪，慕少艾嘴上逞强，说那只不过是沙子进了眼。南宫神翳轻声道，那我是不是也是一颗沙子，进了你的眼。

　　这埋伏，是设给苦境人的，而他的首座，居然这般不知死活的走了进去。南宫神翳拼着力气继续说着，你以为，至始至终都能把我蒙在鼓里么——纵使早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跟苦境之间不明不白的关系，但在他被毒箭射中小腿的那一秒，还是不由自主地冲了过去，要替他挡了剩下那些致命的伤。

　　慕少艾大声地朝他吼，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你这样做很高尚很值得很感人肺腑么——南宫神翳的血由伤口流淌出来，沾得慕少艾双手猩红，他双膝一软，跪到那黄沙土地之上，“南宫神翳，你又是在痴心妄想什么呢。”

　　垂死的人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慕少艾这人的模样死死地印刻到心头，而只是那一眼之后，南宫神翳俯到慕少艾的耳边轻声了两句之后——

　　王者终成传说。

　　慕少艾听着那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抹了泪，道，羽仔，走吧。

　　翳流犯境的时候，南宫神翳的气焰不可一世，慕少艾带着羽人非獍忽然出现在翳流教中，认萍生的一颦一笑成了那时翳流众人谈论的热点，直至某一日，一个仆人在清扫楼阁的时候兀的看见首座枕着教主的肩膀，逍遥自得地抽着烟。

　　那时候的慕少艾目开桃花，他轻佻着语气说，人活着，自然都是有所求的，只不过人各有志，亦人各有求。爱权的，爱名的，爱利益的，而或是像老人家我这般爱美人美景的，都大有人在。识得万相的贤明者，自不会苛责他人的欲求；但这世上，却是有千千万万的痴妄者，求太多，则是求不得——末了，他松了口气，吐了个小小的烟圈，将头枕住南宫神翳的肩锁，“南宫神翳，你要的是江山，还是美人呢？”

　　没有得到回答的首座笑着搁了烟管，“若是做枭雄，定是要江山的，你若是放得下这一颗美人头颅，待到霸业一统时，落雁沉鱼，还怕看不腻么？”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南宫神翳在灯枯之时说的那一句话。

　　“慕少艾，我放不下。”

　　羽人非獍替他拔了小腿上的毒箭，南宫神翳的毒自然不会泛泛，毒素顺着经络循遍全身，慕少艾昏迷了又醒，醒了又昏迷，羽人非獍不懂药草，只好趁着慕少艾清醒的片刻抓紧时间询问，依着问来的几个破碎句子替他寻了些保命的花花草草。好不容易熬过了生死攸关的日子，慕少艾却是在喝完药之后拽住了羽人非獍的衣袖，对他说，羽仔，陪我留在这里吧。

　　因为中毒的缘故，他的功体毁于一旦，活着已是万幸，落下的腿疾也顾不得多少了。羽人非獍抱着他回了落下孤灯，从那庭院向东遥望，还是可以瞧见翳流昔日建造的城池。

　　羽人非獍忽的抱紧了他，慕少艾有些欣慰地笑，声线之中透露出掩饰不住的虚弱，羽仔啊羽仔，以后就要你照顾老人家了。他说完这话之后便是沉沉地睡了过去，羽人非獍轻轻地擦去他眼角的泪，然后俯身吻了那浅薄的唇。

　　待到北辰元凰卷土复出之时，慕少艾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听北辰元凰喊的那一声“首座”，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光，回到那一个黄沙飞扬的日子里。他对北辰元凰说，老人家此回是废人一个，首座一声暂且收下，若是教主愿保老人家后事安宁的话。他的语气里带着嬉笑，叫羽人非獍听起来，却是满满的绝望。

　　北辰元凰走了之后，羽人非獍死命地抱住了他，慕少艾轻声安慰他，羽仔，你放心，老人家不会的，老人家不会的啦……

　　什么不会的，用性命去下赌注这种事情，明明是你慕少艾最在行的。

　　“你不比以前，靠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再毁掉翳流一次？”羽人非獍压着心口的愠恼，努力地让自己平静地说完一句话。“北辰元凰虽是继承了南宫神翳部分的功体，但终有龙气护体，又有翳流神器护身，你这是以卵击石……”

　　慕少艾推开了他，伸手抚顺了羽人额前的发，笑道，羽仔，难得听你说那么多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苦境王朝出了政变，素还真打到了都城城墙下，谈无欲自甘退位，开门迎接新帝，被封左丞，之前的势力全部保留——这些故事在边境百姓听来，个人色彩浓重的一塌糊涂，说得都是些谈无欲的昏庸混账，夸的也都是素还真的应明圣武，闲久了还唠唠叶小钗，说他跟错了主子但是命好，留着宫里继续当他的将军。

　　慕少艾将这些同谈无欲说了，他说，无欲好友，你这名声，怕是被人传惨了，哎呀呀，老人家可是打心底觉得可惜呐。

　　谈无欲只是淡然道，并非输不起，只是赌的不够大。

　　慕少艾听得这话来了兴致，眼也眯成了一条线：哎呀呀，这么说，好友是要走药师的老路咯。他说完凑到了谈无欲耳根边继续道，若这一关闯不过，老人家一定会通知素还真，叫他带着人马来替好友收尸的。

　　谈无欲听着却是一笑，那你不如先通知叶小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