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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喜事惊临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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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节刚过,梁幼兰的新婢女便恭恭敬敬地来到她身边了。梁幼兰照例是对刘青一阵嫌弃:要么是“没人和她说话时就呆呆地站着,像个木头桩子一样”,要么是“态度傲慢,见了我礼都行不标准”,要么就是“长得和吟柏有的一拼”,这些评价把刘青气得一天都没吃饭。苏九好心劝她:“梁幼兰就是这么个人,你别跟她一般计较。”刘青对着门骂道:“她就是仗着自己长得好看,也不带这样欺负大娘子还有我的啊!我看她就是不敢拿自己和二娘子比!”苏九这才知道刘青其实只在纠结梁幼兰对她的最后一条评价,于是对症下药地劝道:“皮囊是父母给的,她和别人比脸比得这么厉害,只能说明她其他地方都不如别人。”刘青用手愤恨地捶了一下桌子:“这话有理,她就是光有一张脸又能怎样?有种当婊子去啊!”
苏九唬得忙掐刘青,叫她小点声,别忘了绿玉是怎么死的。刘青刚来时苏九就把绿玉的事和她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现在刘青也吓得瞪大眼睛捂着嘴。两人静了一会儿,听外面没有脚步声,苏九才恨铁不成钢地说:“算起来你还比我大两个月,说话做事怎么这样不过脑!”刘青也是后怕的不行,忙对苏九讨好到:“好妹妹,有你在,我还需要脑子么!”苏九“嗤”地一声笑出来,不再理她,低头继续看长孙皇后编著的《女则》了。
刘青凑上来:“你真厉害,都认字!”苏九问她:“你一个字也不识吗?”刘青想了想,说:“我识几个汉字,又识几个吐蕃字,都是我阿爷教的。”苏九有些羡慕她会写吐蕃字,但她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说:“我所有的字都识。”刘青显得有些不相信,斜着眼盯着她:“你怎么会的?”苏九说:“我被人贩子拐出来之前,是一个大姓人家的家生婢女。是主人家闲来没事教我的。”刘青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不相信,但她还是拍马屁道:“九哥儿,你看看你,又漂亮又有才,啧啧......”
忽然跑进来个小婢女,气喘吁吁地,朝苏九胡乱行了个礼,急道:“大娘子找你。”苏九问:“她不是刚睡下没多一会儿吗?”那小婢女摇摇头,表示什么都不知道。苏九忙起身跟刘青道别,和那婢女一起走了。
吟柏显然是午睡刚醒,她长发披散着,光着脚坐在床上,见苏九来了,忙递给她一封信。苏九莫名其妙地接过,只听吟柏用蚊子哼般的声音说道:“给留灵阁的李郎君送去。” 她停了停,想看苏九什么反应,却只见苏九干脆地转身就要走,顿时慌了神,觉得还是解释一下较好:“我想再向他订一个玛瑙镯子,那信封里装着的是钱。”苏九向她眨眨眼,笑道:“我不会和别人说的。”吟柏也笑了:“你知道我最信得过你。”她又从桌子上拿了些钱,塞到苏九手里:“若是到了宵禁还回不来被金吾盘问,就说你是张府当差的,拿这钱打点一下。”苏九点点头,但其实她心想吟柏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自己家到东市的距离都估算不出。张府所在的兴化坊在朱雀大街以西,距东市不过两条大街加三条小街的距离,而现在才午时中段,只要来回用跑,再怎么也能在宵禁前赶回来。
苏九朝她行了一礼后退出门外。她没有直奔东市,而是回到西下人房,见刘青正百无聊赖地翻着她丢下的《女则》,便咳了一声,故作神秘地高声说:“刘青,月老来了。”刘青瞪着眼张着嘴,盯着苏九问:“哪儿有什么月老?”苏九指指自己。刘青白了她一眼:“这种无聊的把戏。”
苏九笑着跑到她身边,把吟柏的信塞给她:“麻烦你帮我跑跑腿,把大娘子的信送到留灵阁李郎君那儿。”刘青莫名其妙地接过,再细细一琢磨,顿时明白了苏九的用意。她红着脸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苏九说:“给你个光明正大的机会见他啊!”说完还笑嘻嘻地在刘青鼻子上刮了一下。刘青得到这个机会显然很高兴,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她还是赶忙起身准备走了。苏九叫住她:“你要怎么谢我!”刘青回头笑道:“给你跑腿不就是谢你了吗!”
苏九目送着刘青跑出门,手里掂着吟柏给她的钱。她让刘青去,是因为她不想见到李淮人。她自从到了长安,总共只见过他两次,一次在留灵阁陪刘青买东西,另一次是花朝节前她低着头站在吟柏身后陪吟柏买东西。她不要李淮人认出她来,而且最好永远都别认出,她现如今生活在长安,除了对人说故乡是东都洛阳外,再也不想和过去有什么关系了。
她人是被拐卖到长安的,但心是逃来的。
苏九把钱在自己的首饰盒里放好,又坐到桌子边上看起了《女则》。她刚看了几页,就见萍儿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苏九以为她只是路过,见门开着好奇,也不想理她,便装作没看到,埋头看着书。没想到萍儿轻轻扣了扣门,唤道:“九哥儿,有件大喜事!”苏九不好再装,便抬头作惊讶状:“萍儿来了!快进来坐坐。什么大喜事啊?”萍儿得意地踱进来,两手撑在桌子上对苏九道:“张公向圣人举荐了二娘子作妃,圣人恩准一个月后二娘子去面圣,若有幸被选上,即刻封号入宫,昭告天下!”
“什么!?”苏九惊讶得不行,萍儿更得意了:“反正我是要入宫侍候二娘子了。你想想,她入宫也是迟早的事,她就像是第二个杨贵妃一样!”萍儿没意识到她这话的问题,而苏九却想到了马嵬坡,心里没有来地掠过不祥之感,于是赶紧打岔道:“二娘子现在在干什么?”萍儿盯了她一眼:“我能出来闲逛,这不说明她正在午睡吗?”她顿了顿,又说:“今后一个月二娘子要忙死了。初定的是上巳节后五天。”
萍儿瞟了一眼苏九手上抓着的《女则》,卖弄地说:“我也读过你手上的书。”苏九沉默了一会儿,复又问她:“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事儿吗?”萍儿显然有点恼怒,她撅着嘴说:“怎么,你嫌这事儿小?不过被你猜中了,我还是来通知你等大娘子午睡醒了,去后花园的天恩楼参加家宴,是为二娘子庆贺的。事先别告诉大娘子哦。”她自以为俏皮地眨眨眼,而苏九还以为她是在朝自己翻白眼。她翻不翻白眼无所谓,可要命的是刘青前脚才刚出张府大门,这边就来个重要的家宴。苏九一刻也不敢耽误,忙和萍儿道了别,匆匆地往梁幼兰的住处赶。
梁幼兰住得与吟香很近,与吟柏百龄中间隔了个张夫妇遥遥相望。苏九出了下人房朝西走,路过张夫妇的卧房,只见一队小婢女正从偏门出来,个个屏声息气的,估计张氏夫妇刚睡下。苏九拉住其中一个,对她说:“刘青突然发热病了,不好走动,你去兰娘子的门口跟其他几个婢女说,午睡结束后在后花园的天恩楼有家宴,让兰娘子梳妆打扮一下赶紧过去,千万别误了。”那队婢女见是苏九,忙欠身行礼,而被苏九拉住的那个偏偏是新来的,又喜欢多管闲事,她见苏九拉住了自己,不知哪儿来的一股优越感,张嘴就问到:“刘二娘好端端的怎么就发起热病来了?”苏九连遭了那么多事儿,心情本就压抑不快,顿时感觉这小婢女是在质疑自己,不由怒道:“好大的胆子!你是在审问我吗!我们这些主人旁边的婢女生病还要和你通报?!”只见这小婢女吓得浑身一抖,忙离弦的箭一般朝梁幼兰的住处逃去了。其他人见苏九明显的心情不好,也忙溜掉了。
苏九黑着脸站了一会儿,觉得心里没有来的一阵烦闷。她抬脚向张府最北边的小花园走去,准备偷个几刻钟的闲散散心。
苏九漫无目的地走着。她觉得她应该是在往东走,苏九想了想,要不去张府的家寺看看,她自来了张府后一次都没去过呢。
苏九穿过一片极密的银杏林,林子密得只剩一条小路直通向远处。好不容易走出了林子,她一抬头,远远地望见一座恢弘大气的寺庙伫立在四棵又高又大的银杏树中间。寺庙的屋檐四角翘翘的,寺前蹲着一座快苏九人高的大香炉,有着印度的雕花镂空风格。苏九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闻到炉子里的焚香与银杏叶混杂在一起的奇妙香味,顿时茅塞顿开了般心情大好。
她睁开眼,笑眯眯地欣赏着四棵古树,刚想走近去请几个愿,忽然看见梁幼兰和一个和尚从寺里走了出来。苏九忙回身躲进银杏林,费劲地把自己往树与树之间的缝隙里塞。
等她好不容易藏好了自己再看时,惊讶地发现那和尚竟是智缘——就在花朝节前不久,寺里的和尚有事要出张府,正巧那是个中午,娘子们都在午睡,她和好几个婢女跑到张府门口去看他们。智缘是那些和尚里最风流倜傥的。或许用“风流倜傥”这个词来形容和尚有点怪怪的,但这确实是苏九对他的第一印象。智缘面若润玉,眼似桃花,即使是做了和尚,那一身的袈裟也掩不住他的俊朗。智缘是张家寺里组织译经的僧尼,被人尊称一声“大德”。他早就在婢女中间艳名远播了,苏九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确实名不虚传。
而这是苏九第二次见到他。梁幼兰和平常一样戴了满头的金银珠宝,手上戴着镂空金镯,脖子上挂着镶了五彩宝石的银圈,耳朵下还坠着蓝田玉制的牡丹花。春阳照在她身上,就见一阵光芒四射,把她衬得仿佛神女一般。智缘大德与她并肩走着,两人低着头,靠得很近,仿佛在说什么好笑的话,风时不时地送来梁幼兰银铃般的笑声。苏九从未见她笑得这么开心过。她现在的表情,苏九只在她得到新的金银珠宝时的脸上发现过。
梁幼兰走到篱笆门边,依依不舍地和智缘道别。苏九一直等到智缘进寺才敢动一下站得僵直的身子。她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心直嗵嗵地跳。瞎子都能看出来梁幼兰与智缘和尚的暧昧关系,可她不是想嫁给百龄的来着吗?苏九眼前浮现出绿玉的脸,继而是红玉和王氏。梁幼兰脚踩两条船?苏九相信这种事她做得出来,因为她看上就不是什么本分的人。苏九虽和梁幼兰没有什么接触,但此时已替绿玉红玉恨她恨得牙痒痒了。凭什么她可以喜欢两个,而绿玉喜欢一个都要给逼死?苏九平生最恨不公的事,她此时脸色阴沉的比训完那小婢女时还甚。她最后一次见红绿二玉,是她们来帮她扫地,然后王氏就带走了她们。苏九鼻头一酸,她只知道她们的老家在扬州,可具体是哪儿并不知道,连一封信都写不了。没想到那次竟是诀别!
苏九不由落泪,靠在一棵银杏树上抽噎着。她猛然想起还没去通知吟柏参加家宴,勉强用袖口擦了擦眼泪,叹了口气,又加紧脚步往前赶。
苏九走出小花园,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忽然想起,她现在照理应该在给李淮人送信啊!苏九吓得脚步一停。苏九现在不能去找吟柏,那她岂不是还要一直藏到刘青回来。苏九觉得自己额头上渗出了密密的一层汗,直往下滴。她要向吟柏坦白吗?
苏九像个傻子一样呆站在小花园的篱笆门外,一手还保持着关门的姿势。她仔细地权衡了一下利弊,决定还是找个地方藏到刘青回来。因为就算是吟柏没有她的通知而耽误了家宴,她也不能责备她,因为送信是她的命令;况且梁幼兰那里还可以以刘青生病的借口搪塞过去。只是苦了刘青今后几天都要装病了。苏九打算溜到张府门口,等刘青一出现就抓住她叫她装病,免得露了马脚。
苏九做贼般左右看了看,抄了一条靠张府围墙的小路,往大门口跑。幸而一路上没人撞见。张府门口看门的杂役正在门亭里昏昏欲睡,苏九跑到大安楼的粗柱子后面躲着。
苏九几乎是望眼欲穿,不知等了多久,才看到刘青一扭一扭地走进了张府大门。她等她走近,轻唤了一声:“刘青!”对方没听到。她又大声叫:“刘青!”
刘青这才偏头往这儿看了看。她见是苏九躲在柱子后面,忙跑过来,问出了什么事。苏九把要她装病的事儿一说,刘青皱了皱眉,但很快又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九哥儿,别担心,我知道你是好心,你也用不着这么慌张。我最会装病了,以前在家里,我和大姐小妹三个人同时装病,最后就她们两个被识破,拉下床干活儿去了!”苏九勉强裂开嘴笑了笑,她心想我让你跑腿本就有私心,怎么可能不慌张呢,至于你装的像不像,就和我没关系了。反正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