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女（莫负）》一铲在手

13、故人书 茄做媒

　　尹沅猛地从梦中惊醒。

　　梦中一切好似历历在目，那些车水马龙，铁鸟巨厦，偏又夹杂了些凄风冷雨，残屋败设，却都好像雾里看花，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夜已深了，尹沅小院里众人都已睡下，因着尹沅怕黑，屋内倒在床侧放了两盏鹤首铜灯，以使房内不至太暗。尹沅用手揉揉有些酸痛的额头，睁着眼适应着床帐内略暗的光线，她支着耳朵听了会儿，听得在一旁小榻上传来清浅的呼气声，没被她搅起来，便放下心来，又窝在被窝里躺了会儿，实在没了困意，便想着要起身。

　　屋内虽燃了熏炉，但刚把被褥拉开一条小缝儿，深秋凉夜冰冷的空气就透过轻薄的里衣、肚兜攀附而上，冻得她猛地一哆嗦。她一把将拉开的被褥捂得严严实实，好容易捂暖和了，才又开始想些招数起身。她一双招子滴溜溜的转了一会儿，小心的伸出手在两层被褥中间抽出了襦衣、长裙等衣物，然后将其全部塞在暖呼呼的被窝里，这衣物本就夹在两层薄被之间，犹有余温，暖上一会儿，也就可以上身了。尹沅犹如一条肥大的肉虫在被褥间不断地翻滚着，好不容易将身上衣物一一穿全了，这才掀开被褥，一手撩开床幔，小心翼翼的下了床。她却还觉得冷些，透过烛火，见她的那件大氅正在一边的熏炉上熏着，便蹑手蹑脚的去拿。

　　只听得“噼里啪啦”的一声响，这位主儿把那大氅连带着熏炉上的炉钮一并给带掉了，倒把一旁睡着的糖醋茄儿给惊醒了，忙着套了一件大袄起身，就见得尹沅一手挠着鬓角，冲着她傻笑。

　　一阵兵荒马乱，好容易把尹沅伺候好了，让她披了大氅靠在案上看些闲书。

　　说是看些闲书，倒委实是抬举她了，斗大字不识一升，看些三字经，千字文的都颇为勉强，而她手中握着的那本书又是极厚，字又细密，如何看得了。不过听了秦非劝诫，在其中寻摸些符篆之类的看看，也不敢用那等朱砂描摹，唯恐惹出些事端，只用手指在案上画画也就罢了。只是这番倒与原先时候有些不同，那些线条虽然繁复些，但时间用的长些，她倒也依然能记住，不过她的右手倒好像不听使唤似得，到了某一个笔画时，应是使不上半分力气，生生的往后退，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拖着她的手一般。

　　连着几个皆是如此，尹沅不由得眉头微皱起，想着阿爹昨日所言倒不是诓她，实在是确有其事，就暗暗打算着用秦非教的法子试上一试。

　　倒是这法子却也急不得，说不得得等到明天了，这边就掩了书，巴巴的放在床头，嘟着嘴抱怨：“这些日子倒也奇怪，阿爹老拿些书册画本似得给我，前时的那画本倒也罢了，横竖三岁小儿也可看得，昨个又塞给我这个，全是些字儿，我又不认得多少，倒把能看懂的一股脑收走了，留着看不懂的给我……”

　　茄儿见她这般嘟着嘴巴，得了便宜卖乖的呆样，少不得出言调侃道：“小娘子不也不过六岁，倒看不上那三岁孩童了不成？且小娘子前些时候不是还说看那图册倒向要了小命似得，闹得脑仁疼……”

　　“那也不能……不能就要回去……到底是给我的东西……”

　　“看看这守财奴的样子，我看前些时候封小郎送的那尊貔貅倒真没送错，真是个只出不进的。”

　　尹沅作势要上前闹她，茄儿这才收笑，貌似正经的说道，“说起来，小娘子倒也算是占了便宜。”

　　尹沅刨根问底，“为何？”

　　“依奴婢看来，小娘子刚才画的，显然是昨个画的符篆之类，想来那元小郎必然是喜欢的，不若……”

　　尹沅一击掌心，“不若便送给元哥看去……”说完却又想着不对，“也不好，毕竟是阿爹给我的东西，若是阿爹忽然又要要回去，倒是麻烦……”

　　“死物没有，小娘子何不记在心里，像前时那样教他不也就好了。”

　　尹沅眉开眼笑，又想着秦非教的法子少不得要和元哥一块试试，这边想着却又想起前些时候元潜倒茶时的窘迫样子，心里不由一笑，却又有些有些脸热，不由得用手揉捏自己的衣角，这边却又听着茄儿接着道：“小娘子这般教导元小郎，一来打发时间，二来，元小郎长得俊俏，不比去日日去见‘老树皮似得孙老头’好得多？这般不是占便宜，倒是什么？”

　　自从半月前尹沅缠着秦非要识字，日日倒也去西席孙夫子那儿一趟，但也不过是小孩心性，学过半晌也就罢了，孙老头已经年老，不是那等童颜鹤发的俊俏老头，虽也是慈眉善目，倒是像老树皮一般满脸的褶子，尹沅嘴毒，私下里倒叫孙老头‘老树皮’，秦非听过，倒也一笑置之。

　　尹沅开始听她说是倒还眉开眼笑，后来就恼羞成怒，冲上去握了茄儿的口，两人嬉闹起来，却听到窗外传来婆子的咳嗽声，大意是天晚了，夜凉，小娘子还是上床休息的好，莫要明日没有精神。

　　尹沅住了口，复又吐了吐舌头，作出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一手指着窗外，做口型道，“王嬷母。”这边糖醋茄儿瞪她一眼，却是拔高音量回话道：“这就睡了，王嬷母也早些歇下吧。”

　　窗外婆子又念叨了几句，这才走了，屋内二人对视一眼，相对一笑。

　　天边刚露白，这大厨房上早已忙活了起来。斗大的笼屉上蒸着刚做的各色包子，一层层的堆垛起来，好家伙，足有那半人多高，腾腾冒着热气。边上又炖着些百宜羹、果术翅、棋子羹等各样汤品，咕噜噜的炖煮着，有两三个手脚麻利的婆子不断地朝里面放些配料之类的东西，被那热气一熏，鬓角耳际就挂了些汗珠子。又听得砧板敦敦的响声，接着是菜入锅的滋滋声，是那陈厨子颠着滚圆的肚子，满面红光的颠着铁锅，一旁有几个打下手的小厮满脸羡意的看着。

　　这陈胖子乃是汴梁人士，十分能吃，小时便是个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主儿，从九岁上便被他爹打发到一些酒肆做些杂活，过了十数年才混出个名堂，学了这炒菜的手艺，据他吹嘘，就是在那汴梁，会这一手儿的一只手都可数的过来。他本就心宽体胖，到了这里，也能吃得，也能住得，前些时候还与这儿的一个帮厨的娇俏婆娘好上了，小日子过得美滋滋的，颇有些个乐不思蜀的样子，干起活来也就分外卖力，时不时的就卖弄一下他那手艺，横竖是已死之人了，也不怕他人偷师，引得他人贪看之时，倒觉得面上有光。

　　众人正忙活着，却又一个着绿衣的女婢挑帘子进来，一旁干活的厨娘忙得上来招呼，说来也巧，正是那陈胖子刚看上的相好，穿着一身白底蓝花的短衫，配一条青色长裙，身材丰腴，却不臃肿，银盆似得脸盘，水汪汪的杏眼，倒是标致。

　　茄儿也知晓那陈胖子的闲事，此时也满脸笑意的寒暄，脱口便叫‘陈嫂子’，又道，“陈嫂子费心，倒搅了陈嫂子忙活，实在是小娘子催的紧，若是还没好，在这里等等也使得，也省的跑个二趟。”

　　一旁的厨娘一叠连声的催一旁的小子将装好的食盒拿来，这边给了茄儿，道：“到让妹子多跑一趟，该是我们送过去才是——按小娘子的吩咐，多做了些竹筒毕罗，有加了果子的，又有些加了素食荤腥的，还有一罐子果术羹，小娘子日日要喝的茯苓霜也用牛乳兑了一并放在里面……”

　　这茄儿一手接过，先将那厨娘夸了一番，这才道生‘相扰’，对那厨娘一笑，也就挑帘子出去了。

　　这边茄儿提了食盒便风风火火封往院里赶，不一会便看见她家的小娘子正裹着披风在院门口等着，边上站着的不是元潜，却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