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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长安有女,名曰轻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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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树梢婆娑的洒在纸糊的窗纸上,映衬着放在梳妆台上首饰的金黄,泛着温暖的光泽。正是清晨,窗外早已弥漫来春天的气息,令久居深闺的女子们不由得心中一动。
穆盈萦拿起梳妆台上的金钗子,插在穆轻卿的发鬓间,看了看铜镜,由衷赞叹道:“果真是人间绝色,带什么都好看。”
穆轻卿看了看镜中自己的模样,不由得捂嘴偷笑:“大姐,不必那么麻烦的。你看,带上这金钗子,就好似媒婆似的,多俗啊。”
在一旁整理衣服的穆阡千不由得顿住,她似乎憋笑了很久,忍不住笑出声道:“是啊是啊,大姐特别喜欢给人涂成媒婆呢。小妹若是不喜欢,你以后长大啊,就一定不要学大姐!”
穆轻卿也不由得笑了。
穆盈萦没好气的扔下手中的钗子,不悦道:“真是黑白颠倒,是非不分,坏人不识好人心,狗咬吕洞宾。你们两个小丫头,什么都不懂,妄自揣测,当然只会吃亏了!”
穆轻卿微笑道:“大姐懂得东西最多了。”
穆阡千转过脸去兀自收拾衣服,许久才忍不住嘟囔道:“往年的寿宴都是从简,就是先皇的寿宴,宫中也没有今日这般红火。而太后娘娘才过了个四十大寿,皇帝就好似忍不住似的。你们说,他到底想要昭显什么?”
“昭显他姬昱广有德有能,绝非昏君呗。”穆轻卿满不在乎的拔下鬓边的金钗子丢在梳妆台上,“说实在的,作为一个皇帝,姬昱广确实......”
穆盈萦打断她的话:“小妹!休得胡说。陛下岂是你们可以随意议论的?小心一点儿,以后这些话,可别再说了。人家当皇帝当得好不好,没有影响到你了,就与你无关。听到没有?”
穆轻卿嘴上说着是,心里却不以为然。
穆阡千也别过头去,专心整理衣裳。她挑出一件素色襦裙,在自己的身上比划比划,一边问道:“轻卿,你看我穿这件好不好看?”
她的那件襦裙,玉簪花宛若白色雪莲般盛开,更是衬得穆阡千肌肤雪白如玉。
穆轻卿由衷赞叹道:“真好看。”
穆盈萦白了她一眼,叹气道:“我现在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些年轻人都在想些什么。这裙子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素了。要不然阡千你稍微等一会儿,我去给你拿一件明黄色的?”
“您免了吧。”穆阡千笑的不怀好意,“谁都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穿黄裳最好看。”
穆盈萦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无奈,“这是太后娘娘寿宴啊,当然得穿的隆重些了。”
“太后寿宴......”专心看着穆阡千的穆轻卿微微怔忪,许久才低低道:“说实在的,陛下把各地的百戏班子都找了来,还有所有大臣的家属几乎都请齐全了。就连足不出户的二姐,也都不得不出席了。把这寿宴般的这么隆重,难道是有意要给柔然人看么?”
穆阡千听着她的话,不由得回道:“看笑话吧。”
穆轻卿点头,陷入了沉思。
当今皇帝姬昱广,实在是一个意外。为何会是意外呢,自从三年前先皇猝死后,本身最有可能当上皇帝的姬昱亓却忽然被弟弟姬昱广篡了皇位。而那遗诏上也明明白白的写着是姬昱广继承皇位。不由得令许多人无比纳闷,不明白先帝为何要这么做,而自那以后,阴王姬昱亓也没有来的失踪,更成为一大悬案。所以人们都说这姬昱广的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不管外面的舆论如何强大,太后心中究竟还是偏向自己的儿子的。毕竟姬昱亓和姬昱广两个都是她的亲儿子,先皇只有她一个皇后,都是心头肉,她哪个不偏心?只是太后的心中究竟还是藏着一份遗憾,那是因为,姬昱亓失踪了。
而另一方面,姬昱广残暴不仁,鞭打后妃,鞭打朝臣,惹得天怒人怨。太后几次劝阻未果,索性不再管这个儿子,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去处理。每日在哕鸾宫与穆轻卿说说话,倒也是无比清闲。
姬昱广的皇后,也就是住在喈凤宫的那一位,姓何,名珂。何珂实在不是令人满意的儿媳妇,不仅好吃懒做,还作威作福惯常与人争斗。仅凭这一点儿,她就可以在这后位上做的稳稳的。
姬昱广,何珂,太后元凤溪,这一切的一切都好似编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有任何一方损毁了,这一切都不可能回到从前。
四月天的斜阳照在长廊上,穆家三姐妹在宫中穿梭。穆盈萦仍旧穿着一身黄裳,明亮惹眼,仿佛是最为明丽的花相芍药;穆阡千穿着素色的襦裙,裙子上的玉簪花纵横交错,她就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玉簪花。而穆轻卿,穿着一身蓝绿相间的深衣,腰带上的铃铛发出风铃般悦耳的声音。
三个绝世美女,就好似一抹极为明丽的风景穿梭在风中,到哪儿都是扎眼的对象。
三人经过上阳宫,却听见里面不时地传来一阵女子的惨叫。那惨叫声凄厉而绝望,令人不由自主心神颤抖。
穆盈萦还是心慈,转过身去小声道:“这里面管的是什么人物,为何会叫的如此凄惨?”
穆阡千意味深长的看向穆轻卿,只见后者似是不忍的低下了头道:“那是废后上官氏。上官氏生前骄纵跋扈,又害死了如今皇后的一个孩子,现在她失去了地位,自然何珂不会放过她。”
穆阡千盯着那上阳宫,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冷笑:“果然,自不量力的女人还是很多的。”
穆盈萦转过头去,似是不忍再看。她忙扯了扯穆轻卿的袖子,小声道:“好了好了,别看了,你还是快带我们去哕鸾宫吧。这宫里乱的很,真怕在这儿说闲话惹祸上身。”
穆轻卿点了点头,她明白,这个一向温和敦厚的姐姐又动了她的恻隐之心了。穆盈萦得到穆轻卿的允许,就好似皇帝大赦天下一般欢喜,跟着穆轻卿快步往前走去。
三人之间,就只剩穆阡千落在后面,带着复杂的眼光看着上阳宫的金色牌匾。
穆轻卿转过头时,没有错过她眼里萌动的一抹冷漠、轻蔑与厌恶。
穆家三姐妹来到哕鸾宫时,已经是正午时分。骄阳似火,没有丝毫三月春风般和煦的暖阳,反倒是火辣辣的灼烤着脸颊。穆轻卿与穆阡千俱是穿着较为厚实的襦裙,自然是汗流浃背。而穆盈萦即使穿着一身鹅黄色纱衣,却也仍是娇喘微微。
哕鸾宫里却格外的凉快。随处可见大红的彩绸遍布着这个本是处于偏僻之处的太后宫殿,那大红的彩绸将哕鸾宫装点的焕然一新,饶是皇帝嫁女儿,这怕那阵势也无法企及这十万分之一。
太后今日穿的是一件轻薄纱衣,内衬一件襦裙,墨发挽起一个飞云髻,整个人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红光满面,带着些许看破红尘的睿智,又有着些许慈祥,令人不由自主想要亲近。
那红棕色的襦裙上绣着一个展翅翱翔的凤凰,凤羽所到之处,四野无不寂静。金黄色的凤凰翱翔于九天之上,令百鸟观摩,纷纷朝凤,这凤袍的奢华还有别具匠心,可见一斑。
伽玉通传了她们进来,太后的脸色不似往日那般苍白,多了几分红润,令人看着也不知不觉病态的气息少了许多。
见到穆轻卿,她面上的笑容更甚,微笑道:“不必拘礼了,大家都坐吧。”
“多谢太后娘娘。”三人一向不拘泥于礼节,但此时却异口同声的向太后请了个安。穆阡千平时最不屑做这些事,可是到了如今,竟也乖乖的朝太后行了个大礼。
太后招呼她们座下,自有宫女呈上香茶点心。太后抿了口茶,唇角不由自主的流露出笑容:“你们也真是的,这寿宴晚上才开始,那么早就来,这可让我受宠若惊啊。”她说着,看了一眼下首穿黄裳的穆盈萦,笑容更甚:“算起来,都有几个月不曾见到盈萦呢,如今看来,是出落得越发像个美人坯子了。”
穆轻卿不由得掩嘴偷笑,一边朝着自家大姐抛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调笑道:“太后娘娘这是夸大姐呢。说起来,大姐也应该到了婚配的年纪了,太后娘娘可要好好的为大姐办一场。别让那些游手好闲的人日日都来找我的麻烦,也没空闲见太后了。”
太后笑的合不拢嘴:“你这丫头,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
穆阡千看着众人其乐融融的模样,也不由得玩心大起,笑道:“要不我回去就找几个人去把大姐要找夫婿的事传出去,到那时候啊,穆家准门庭若市!”
穆盈萦瞪了她一眼,戏谑道:“三妹可不能这么说,我要是贴出榜去,准招人闲话,都当我是一个怎样作威作福的大小姐呢!到那时,全天下的男人都因为这一张榜而望而却步,我难道真的不嫁人了?”
穆轻卿不怀好意的微笑道:“哪里呢,大姐冰雪聪明,又倾国倾城,不要娶您的人才真是傻子呢。再说了,像穆大小姐这样心气高傲,不安于世俗偏见的人来说,怎么会找一个在意那种东西的人做夫婿呢?”
“好了好了。”太后止住了三个人之间的互相戏谑,说来说去,都也只是婚事儿罢了。想到盈萦的婚事,她的面色也越发变得和蔼:“盈萦,阡千说的不无道理。你已经十九了,正是花季,现在不嫁更待何时?你若是看中了什么人,就跟姑姑说,姑姑一定会为你好好操办一场婚事的。”
穆盈萦虽然听着太后的话,本来她说的话题她是没有什么感觉。但太后这一番的心意却令她莫名感动,她微微一笑,不着痕迹的遮去了眼角的珠光,笑道:“那是自然。”
三人正闲话家常,却听门外一声尖细的太监嗓音传来:“圣上驾到——”
穆轻卿微微变了脸色,即使心中不情愿,她也被迫站起来朝着那个不远处缓缓走来的身影行大礼。咣当咣当的脚步声在耳畔回响,望着那绣着金色的五爪金龙的玉靴从自己的面前经过,她只感到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恶心。
姬昱广穿过跪了一地的人群,转瞬走到太后面前,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儿臣给母后请安了。”
太后也笑着回了一礼,不管天下人眼中的皇帝如何,在作为一个母亲的心中,他永远都是最为出色且不可替代的。这,也许就是伟大而又无私的母爱罢。
姬昱广这才回头望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慵声道:“都起来吧。”
穆轻卿提着自己的裙摆起来,小心的抬起头看向姬昱广。引入眼帘的是一片极为奢华的金黄,他似乎刚刚下朝,金黄色的珠帘拂至眉梢,一根长长的雕龙金钗穿过纱帽,挽住了头发。那乌黑眼眸里流淌的是满满的戾气与阴郁,竟是在这大白天都令人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姬昱广全身皆着黑袍,黑色的袍服上绣着的翱翔于九天的金龙此时就显得格外扎眼,好似要格外凸显出上位者的身份,每一只金龙的龙眼都用了特殊的处理技巧,耀眼夺目,一时间竟被晃得睁不开眼来了。原本光洁的额头上,也因为时常皱眉与发火而变得满是皱纹,曾经尖尖的下巴上,也长出了浓密的胡须。
在百姓眼里,姬昱广残暴不仁,实在不如其兄长姬昱亓远矣。
姬昱广眼波流转之处,众人不由得齐齐打了个寒颤。他的笑容是如此的阴森,淡漠的扫了一眼众人,停留在穆阡千的身上,语气平静:“多年未见,千妹妹倒是出落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呢。这几年寡人为了处理政事甚少离开皇宫,还望三小姐莫怪。”
穆阡千贝齿轻咬,露出一个明媚笑意道:“陛下言重了,臣女不敢。”
“臣?”姬昱广盯着穆阡千看了许久,眼底的阴鸷无比可怖,似乎思索了许久,才听他低低的笑声传来:“是啊,寡人确实是忘记了。这几日被公务忙昏了头,竟忘了三小姐就是明王穆业的女儿呢。”
一股不好的预感,在三人心中弥漫。在这种时候,只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不开口,姬昱广也就无法找穆家的茬。
姬昱广登位后,便向铲除异己。首先要排除的,便是当今太后的娘家人,元凤溪的表哥穆业。
这便是外戚。先帝亲口封穆业为明王,他姬昱广就是有天大的担子,也万万不敢动先皇遗嘱。所以,他才不给穆家实权,这说起来的明王,却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
元凤溪本就不想争位,她倒宁愿如现在这样,穆业当一个赋闲王爷,也就不必卷入到朝堂尔虞我诈的斗争当中了。
可这官场沉浮,几人能够幸免于难?没有想到,千般小心万般小心,姬昱广却早就想要对穆家下手了。
“皇帝。”局势陷入一片尴尬,没有人开口,姬昱广面上的表情倒更像是在逼供。许久许久,太后开口了。
姬昱广明白自己的母后是想要保全称她为姑姑的这些娘家人,便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盛装的母后。
太后缓缓开口:“天色尚早,不如让她们先在这宫中转转吧。寿宴毕竟晚上才开始,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
太后这话一语点醒了姬昱广,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邪笑着问穆阡千:“差点忘了,二小姐在哪儿呢?寡人不是也邀请她来了么?”
这才是姬昱广,果真是帝王之术。
姬昱广的目光咄咄逼人,四周刹那间变得悄然无声。所有人都低下头去,不敢看那个满脸戾气,凶神恶煞的皇帝一眼,生怕仅仅是那一眼,便足够要了自己的命。
姬昱广的残暴不仁,在宫中可是有名的。别说谋反了,谁敢在他的面前稍微造次一点儿,轻则丢官,受点皮肉之苦便罢了;重则全家斩首,抄家挖坟,死后还要鞭尸。这样的一个皇帝,试问谁敢挑战龙颜?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或者是找死!
穆盈萦张口想要说话:“陛下,二妹她......”
“住嘴,寡人有问你么?”姬昱广的目光凌厉的一扫,即使是问句,但穆盈萦却从中听到了鲜明的感叹的语气。她心中暗暗唏嘘,祈求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让三妹说出什么污言秽语来,那样的话就是太后娘娘都救不了穆家。
穆阡千却临危不乱,她看着姬昱广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她轻启朱唇,莞尔道:“陛下关心二姐,是穆家之福。只是二姐身体不好,自然无法与我们一同早来。但她在晚上的寿宴一定会准时出席的,陛下到时候看就是了。若是穆阡千说的不对,尽管责罚臣女就是。”
众人皆楞,就连太后望向穆阡千的眼神里都呆了些许的慰藉与赞赏。
姬昱广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在斟酌言语。许久,他才开口爽朗的大笑了几声,笑道:“千妹妹果真是冰雪聪明,口齿伶俐,寡人不如也。既然二小姐会来,那寡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但她若是身体不适,也就不用硬撑着过来了。”
穆阡千微微一福道:“劳陛下挂念,二姐一切都好。只是她平日里吃斋念佛,不喜外出,身体却是好的。”
姬昱广点了点头,回身吩咐道:“你们确实来的有些早了,这宫里却也是极闷的。那就依母后说的吧,在这宫中随便逛逛就是。只是——”
穆轻卿微微讶异,看着他那迅速沉下去的眼眸,心中顿时泛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却听姬昱广淡淡道:“那上阳宫,绝对不可以接近半步!”
“是。”三人齐齐应下,转身退了出去。
穆盈萦方才走出了哕鸾宫,才舒了口气,笑道:“当皇帝指名道姓要你回答时,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去了。姬昱广一直想要找寻穆家的茬,再说错一句话,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穆阡千莞尔一笑:“我知道。表面上关心二姐,不过就是他的一个幌子罢了。若是我说二姐可能不来了,只怕姬昱广又会在这上面做文章。”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两人在那儿谈论自己的家事,穆轻卿却玩心大起,“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可要好好玩一玩。”
穆盈萦含笑看向自己的小妹,戏谑道:“怎么,莫不是你又要去永巷找寻那柔然质子?要去你自己去,我们可不陪你去。”说着,她和穆阡千互相交换了一个带着笑意的眼神。
穆轻卿嗔怪道:“大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呢。难道没有纳提我就不能活了?再说了,我今儿都没带什么糕点,他才不会让我进他的门呢。算了,不跟你们说了,我先走了!”
“轻卿!”穆盈萦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恐怕听不见了,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个丫头,玩心也忒重了。”
穆阡千淡笑,唇角弯弯:“小孩子么,她毕竟还只有十六岁。想想,轻卿说的也对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平日里我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能随便就到皇宫里来呢?趁天色还早,不如一起去逛逛?”
穆盈萦眉梢似有犹豫之色:“这......会不会......”
“哎呀,放心好了。大姐,你疑神疑鬼的,就算我们在这皇宫里随便逛,那也是太后娘娘说出来的啊,他姬昱广总不能拂了自己母后的面子吧。好了,快走吧。”
穆盈萦仍旧犹豫,却也被穆阡千拉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