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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流光却爱,把人轻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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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慕容潇侧过脸来盯着她,夕阳衬得他的面容带了几分阴影,“那我呢?”
她再次愣了愣,今天这两人似乎都很反常。先是一向爱命的慕容潇居然跳下来救她,再是高逸枫忽然说的那一句奇怪的话,慕容潇也是如此。这两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奇怪了?
其实穆轻卿忽略了一点,自从那日含元殿大火慕容潇救下她的那一刻起,似乎就一直很奇怪。
奇怪的......不像他了。
“自然也是。”她微笑。
对方的面色似乎才有了些许的释然,“如此。”耳畔传来他低低的声音。
穆轻卿一笑,“既然是朋友,那不妨帮我一个忙吧。作为朋友,自当两肋插刀。你们就行行好,让我就在前方罗裕城下船吧。”感到了怀疑与不放心的目光,她急忙道:“放心吧,罗裕城方圆百里,我在那里雇个车夫,估计明天早上就可以到长安。”
慕容潇与高逸枫交换了一个怀疑的眼神,许久才听到高逸枫叹气的声音,似乎颇为无奈:“既然这样,那你便去吧......”
慕容潇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提笔疾书了些什么,递给穆轻卿,双目灿若星辰:“轻卿,有机会来江南,一定要记得来找我。”
穆轻卿低头,借着昏暗的阳光,看了看他写的字,竟是一处地址。没有来得及细看,只隐约看见了杭州城的字样,不由得心下戚戚。
江南王府于江南的名号极为响亮,想不到竟然是在杭州这块风水宝地。
慕容潇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对方的手很热,暖的好似要融化着世界上一切的冰冷,令她忍不住面红心跳起来。慕容潇盯着她的眼睛,双目是穆轻卿从未见过的神色,似乎有刹那间的......温柔。
“保重。”夕阳西下之时,他低喃道。
穆轻卿只觉眼眶微湿润,手被他有力地握在掌中,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潜滋暗长,令她的面色直直红到了耳根。
“再见。”她同样礼貌地回礼。
船夫将船靠了岸,穆轻卿接过承有她湿衣服的包裹,径直下了船进入了罗裕城。听慕容潇说,这包裹里似乎还有一袋银子,以及可以有效遏制伤口的药粉。
两个身影,在船上并肩而立,看着那道素衣纤影走进夕阳的阴影之处。两人一直看着,直到那抹身影再也看不见了,也没有移开视线。
身旁欢儿恭声道:“二位公子,还是不要看了吧。穆姑娘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慕容潇盯着那抹倔强的身影,唇边不由自主的牵出一抹苦笑。她永远都是这般骄傲,在渡口时,哪怕被乱箭射死,也不愿意跳进冰冷彻骨的江水中被活活淹死。理由很简单,因为那样,死的太难看了。
他与高逸枫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夕阳斜照,忍不住脱口而出道:“真是倔强到让人绝望的女人。”
夕阳,映血,渲染了夜的芳华。
已近日暮,罗裕街市仍旧繁华如潮。
随处可见来来往往,穿着各式各样的人们。均是些年轻男女,大多是两三人同行,并且都是男多女少。年轻女子穿着花花绿绿,远远看去,如同跌入了一片五彩斑斓的海洋,令人目不暇接。而同行的男子,则会十分耐心的陪在她们的身边,不时递过去什么小玩意儿惹得同行的姑娘娇笑连连。
穆轻卿在这繁华的罗裕城中,一时摸不到方向了。
罗裕不比长安般大小,却也是经济繁华堪比长安。其与长安的建筑规格可谓大不相同,再加上人流如潮,一时间穆轻卿不知道在哪儿才可以找到雇佣马车的地方。
她在街市上忙乱的走着,身上穿着的衣裳全白,坠入这五颜六色的海洋中,反而变得不普通起来了。来往的人们大多都会投来一个奇怪的目光,大抵在说,你是外地人吧。
前方忽然变得人声鼎沸,不时伴随着男子粗野的大笑声。穆轻卿心下好奇,便走上前去查看。
在一圈男子的包围之下,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正跪在中央。时值三月,空气却仍旧传来凉飕飕的气息,而她却只穿着单薄,在寒风料峭里瑟瑟发抖。她的面前放着一只残缺不全的碗,显然是用来乞讨。而那碗里只有少的可怜的几个铜板,与女子瘦削的面容相衬,更显楚楚可怜。
在她身旁的一个男子大笑道:“除却衣着,小妮子长得倒还是不错的吗......瞧着皮肤,那真是活色生香......这样吧,给大爷唱个小曲儿,让大爷高兴了,兴许会赏你个铜板!”
女子苍白的面容一僵,似乎内心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挣扎,她咬了咬唇,轻声唱了起来。
歌声虽然动听,却是如此的凄婉,那原先大声调笑的大汉本一派享受的神情,当听到那歌词的具体内容时,忍不住火冒三丈,抬腿就踢了上去,口中骂骂咧咧:“他奶奶的,敢耍你大爷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今天,我就要你给我跪下来求饶!”
女子连忙叩头求饶道:“别......别......求您可怜可怜我吧,赏我点钱就行......”
男子冷冷一笑,扬手便是一巴掌打下。女子一个踉跄,便歪倒在地,口吐鲜血。她微喘着气,却见那男子已经一把抓起她乞讨的碗,转手便甩了出去摔了个粉碎。那几枚可怜的铜钱在地上滴溜溜地打了几转,旋即躺在地上。
男子正要扬手再打,却听一个清脆的声音缓缓响起:“这位大哥,你若是再打,只怕就要出人命了。我代这位姑娘给你道歉,此事便这么算了吧。”
那男子抬头一看,见到的是一位约莫十七岁的少女。白衣飘飘,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宛若仙女般的面容,唇角虽然带着淡笑,眼神却透着些许森冷,饶是他在感叹对方美貌的同时,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一看,就知道对方来头不小。勉强鼓起勇气,装作凶神恶煞般地恶声恶气道:“你道歉?能怎样?”
话音刚落,一个银锭就送到了他的面前。他不由得目瞪口呆,许久,才支支吾吾地回到:“没有想到是贵人......是小人失礼了,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计较这些了吧......”话虽如此,收过那银锭的速度却是极快的。
“如此?”穆轻卿皮笑肉不笑,“那你现在可以走了吧?”
男子一叠声地应是,逃也似的走了。其余旁观的众人见他如此狼狈,又没有了好戏可看,都三三两两的走了,转眼间,只剩下了穆轻卿与那乞讨的女子两人。
女子神色仍旧带着怔忪,似乎对自己忽然获救还有些不可置信。许久,她才叩头低声道:“多谢小姐相助。小姐心肠忒好,请受草民一拜。”
对方许久不曾回答。
女子微愣,抬起头试探性的看过去,在看到穆轻卿面容的那一刹那,忽然怔住,好半天竟是说不出一句话。穆轻卿也看着她,微扯了扯唇角算是笑了笑。
夕阳下,她话音沉沉,吐出几字:“上官皇后,别来无恙。”
“姑娘说什么皇后,怕是认错人了吧。”女子低下头来,眼里的神色意味不明,略微薄嘲,“绕是谁也不会相信这么困顿的一个人会是皇后,姑娘真是抬举我了。草民还有事,就先不打扰姑娘了,告辞。”
说罢,她就要站起身来离开,却被穆轻卿一把拉住。
“皇后娘娘!”她忽然出口,惹来往来的人一阵侧目,却丝毫不在意,“请您放心,轻卿断断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陛下的!”
女子转过身来,冷笑:“姑娘认错人了,当今皇后不是何珂,怎会是我。”
“何珂?”穆轻卿忽然出声,“既然你不是皇后,为何会知道何珂?而且如此理直气壮的直呼皇后全名,普通的一介乞丐怎会有这样大的胆识?”
女子转过身去,沉默了许久许久,才淡淡开口道:“四小姐。”
穆轻卿一愣,听到她终于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心中的疑问如水波翻涌,一朝皇后上官雅怎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而且她当日不是在翔鸾阁大火时被烧死了么,怎么还会活着?
上官雅回头,盯着她怔忪的模样冷笑:“你一定是在疑惑,我为什么还会活着吧。”她淡淡一笑,“说来也是我福大命大,那日躲在太后玉棺之中,得以幸免于难。”
“可是那具被烧焦的尸体,难道是......”
上官雅淡淡勾勒下唇角,“不错,就是当朝太后元凤溪。我原本只是想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才爬进玉棺,谁料想那大火居然烧不着玉棺。也是姬昱广大意,否则怎么会不打开玉棺查看?必定是他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再见他的母亲。”
穆轻卿听着她嘲讽的话语,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归根结底,我还是要谢谢你。”上官雅轻笑,“如果不是你对姬昱广说的那番话,我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脱身。上阳宫守卫森严,想要逃出去......还真难。现下这样真好,就算生活苦了点儿,也不至于天天在深宫中被何珂那个贱人侮辱。”
穆轻卿顿了顿,“你不恨我害的上官家被满门抄斩?”
“恨你?”她无所谓地笑笑,“恨有用么?能减轻我身体上的一点点痛苦?”
眸色暗沉,在暮色下吐出冰冷的话语。
“况且,上官家族的人一向势利,见我失势了,一个个便巴不得与我撇清关系。”上官雅嘲弄地扯了扯唇角,“这样看来,你觉得我该恨你呢,还是该道一声谢呢?”
难以想象一向高洁的上官雅会落到如此地步,也难以想象,纵使她衣衫褴褛,也难掩骨子中弥漫的傲气,吐出来的话依然是如此的冰冷,令人胆寒。但最令人惊讶的,即是她与上官家族之人居然到了如斯地步。
见她沉默,上官雅无所谓地笑笑:“四小姐,你答应过我不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姬昱广的哦,我相信你不会食言。不过......”她微微侧目,“你告诉他了也无妨,只怕以姬昱广对我的了解,他万万不会相信这样的我就是昔日那骄傲的上官皇后吧。你若是真心同情我,不妨给我些银子,”她撇了撇嘴,“就像你给刚才那个泼皮的那样,也好让我过的好些。不过你不给也无妨,我也不差你这一点。”
“你在外辛苦,不如......”穆轻卿欲言又止。
上官雅嘲讽地一笑:“将我带回穆府?你疯了吧。据我所知,穆家四小姐一向心如铁石,高高在上。好不容易出来了,我可不想再回去。”
穆轻卿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递过去两锭银子:“你收好吧,我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皇后娘娘,您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可以......”
“放心吧。”她淡淡一笑,接过银子。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方才被那大汉摔得粉碎的碗,再次道了声谢,扬长而去。她的身形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显出无限的沧桑与寂寞。
她一直目送着她远去。
刹那间,近乎失了神。直到上官雅消失在视野里,穆轻卿才最终回神,自失一笑,方才竟然忘记问她在哪里可以租到马车了。罢了,既然这样,那自己再找找吧。
刚转过身,就被身旁的一个乞丐猛然撞倒。那人显然是故意将她撞到的,力气用的极大,穆轻卿只感到腰间传来一阵痛楚,便转身倒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呼。她手中的钱袋在地上滚了一滚,银子撒了一地,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那乞丐也顾不得被撞倒的她,看到银子,就好像饿虎扑食般的冲了过去。肮脏的双手捧起银子,拼命地往自己兜里装。四面八方忽然跑来了许多乞丐,刹那间那么多人围住那一袋银子,再转眼间就已经被拿的一点不剩。
没有人注意倒在一旁的她。
那些乞丐拿了好处就立刻跑的一个人都不剩。
“喂,等等......”穆轻卿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肩膀上的一阵极为剧烈的痛楚所淹没。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白衣已经被鲜血染红,箭伤又流出血来,源源不断地血冲开了药粉,刹那间那白色就好似沾染上了点点红梅,极为凄婉。
疼,真疼。
穆轻卿忍着痛爬起来,却因足下一个不稳又重重摔在地上。眼见面前空空如也的钱袋以及渐渐日落的天空,她欲哭无泪。像现在这个样子,连包扎伤口的钱都没有了,更别提雇马车回长安了。
难道她今晚要在这里过夜吗?可是四周皆是乞丐环踞,在这里呆一晚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来来往往皆是人,却很少有人停下脚步来,哪怕连看她一眼都不曾。
穆轻卿挣扎着起身,颇为狼狈,一晃神,肩上已经多了一只温暖的手。那只手白暂修长而有力,她猛地抬头,对上的却是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以及恍若天神般的俊颜。
那双眼眸,曾经布满了调侃之色,现在却是浓浓的无奈与忧伤,隐隐约约还有一丝......心疼。
“抱歉,是我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穆轻卿一愣,哑声道:“慕容潇......”
对方的眼里从未有过那般神色,也许他们曾经彼此只是把对方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玩伴,但如今,也许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竟然是那般的温柔......
慕容潇的手指在她的面庞上轻轻抚过,手指是如此的温暖有力,让人恨不得心甘情愿的沉浸在这样温柔的抚摸中。
“对不起,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对不起,这么晚才意识到自己的心......”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和着声音,竟带着些许不可言喻的苍凉。望着穆轻卿苍白的面庞,长睫清颤,宛若蝴蝶般娇俏,那般惹人怜爱。
穆轻卿愣住了。她竟一时间没有听懂慕容潇这句话背后的意思,短短一语,包含了太多。她一时分辨不清那究竟是怜惜,后悔,无奈亦或是自责。
慕容潇抬起头,对面的玉一般的人儿娇喘微微,却因身上的伤口而微微皱眉。她一言不发,神色清冷后自有倔强。慕容潇看着她的神色,心中又狂风暴雨般的掠过一阵自责,她此时本该是在温暖的闺房中与姐妹闲话家常,本该是着一袭素净的白衣望向窗外落花,可是如今,她却浴血奄奄一息地躺在这儿,那般无力,惹人心疼。
仅仅刹那间的怔仲,他便将她轻轻抱起,动作舒缓带着温柔。
“走吧,我送你回长安。”
清晨,晨光熹微。
经过一天一夜的行驶,马车终于到了柔然。呈现在穆阡千眼前的,是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她欢喜地撩开了车帘,迫不及待地四下环视,入眼是一片广阔的草原,只有寥寥的白色大帐,宛若满天星一般点缀着美丽的草原。头顶上的天空,宛若海水一般蓝,万里无云;而那不远处潺潺流动的水,也清澈见底,衬得人的心情也愈发好起来。
“穆姑娘,请下车。”马车外传来一个悦耳动听的声音,撩开车帘,便有一位模样极为俊俏的婢女扶着她下车,动作轻柔,显然是这方面的老人儿了。
那婢女的眼睛宛若海水一般湛蓝,透着绿莹莹的大草原,说不出得温婉。一身柔然服装,墨发挽成两道粗大的麻花辫垂在胸前,仅用发绳随便将乌发束起,看似随意却多了几份干净利落的气质。足蹬一双小羊皮靴,特有的塞外风情的花纹勾勒,更显爽朗随和。
“你是......”望着对方,她不禁有些无措。
那婢女露出明艳一笑,“奴婢伊兰,是可汗吩咐来服侍姑娘的,有什么事情姑娘吩咐奴婢一声就好。”说着,她意味深长的向刚刚下车的乌木讷看了一眼,“您是可汗的客人,自然不必客气。”
她说着,笑嘻嘻地瞥了一眼穆阡千:“穆姑娘还是先别杵着了,随奴婢去换一身衣裳吧。草原的天气热得很,您这样宽袍大袖的,准会嫌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