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梦》望忘

3、二、回门之后

　　身边的傻子也醒过来了。“爷爷。”他茫然地叫着。
　　“孙儿乖，下去坐好，别让人进来。”他对傻子吩咐到。
　　“喔。”傻子摸着挪下床去，搬来凳子在床前坐下，瞪着眼睛看着我俩。桌前放着一盏燃着的红烛，讽刺的是，这盏红烛上还雕着龙凤，看来是我新婚时准备的。透过烛光，我看到爷爷的脸，惶恐中带着一丝狰狞。
　　“爷爷！你疯了？！”我挣扎着要下床去。
　　“孙媳妇，我求你了，帮我们冯家留个后吧。”爷爷按住我，他的声音中竟有些哽咽。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帮你们冯家留后了，我不是嫁了你孙子吗？”我急急地喊叫着。
　　“我孙儿太傻了，他什么都不懂。”
　　“你孙子再傻，他也是男人吧？爷爷你快让开，别做出让人耻笑的事。”
　　“他不是男人，他什么都不会做，进儿（傻子的老爸）都跟我说了，你们每晚什么都没有做。”
　　什么？那个肥胖的男人，居然每晚都在偷窥着我！一想到这个，我不由地一阵恶心，我拼了命地挣扎，对着爷爷又踢又打：“你滚开，你这个老不要脸的，你快滚，你们都疯了，你们冯家都是疯子。”
　　那老头伸手想抓住我：“孙媳妇，你听我说！我这也是逼不得已！紫儿是个傻子，进儿又不行，我只好放下我这老脸不要，来这……。你看，你就从了我这一回吧，只要你为冯家留个后，我保证以后冯家上上下下，都敬你如菩萨，我死以后，冯家的家产全都留给你和孩子……”
　　看到他那双在我脸前晃动的手，我愤怒地一口咬了下去。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我感觉到天旋地转，眼前金星直冒，傻子被吓得大哭起来。
　　“不许哭！”老头对着傻子大声厉斥，吓得傻子收住了声。他从床头捡起一块枕巾，塞进了我的嘴里。我的手也被牢牢的捆了起来，我根本无法反抗，软软地任他把我绑牢。
　　“你个贱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下人房跟男人拉拉扯扯的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想跟男人私奔？你别做梦了，你嫁进了冯家，就生是冯家的人，死是冯家的鬼，我放你回娘家是我心肠好，你若是想逃跑的话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一整个晚上都是可怕的折磨和恶毒的诅咒，傻子已经被吓得缩进墙角。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人了，他是鬼，可怕的魔鬼。

　　第二天一早，那些丫环和小厮们准备好了一切，送我回了娘家。冯家的三个男人都没有来送我，大概是没有脸来。马车走得很慢，排场却不小，跟着马车一起来的共有十个人，五个男的，五个女的。我知道冯家一定送了我家很多东西，不过具体是些什么，我不是很关心。
　　我已经心痛如绞，我保护了十八年的清白，就被人毁了，还有杨甘，我该拿什么面对他？
　　母亲好像已经知道我要回来了，站在门口迎着我。她难得的擦了粉，还穿上了缎子面料盘花扣的一件对襟小蓝祆。打扮得跟富贵人家的阔太太似的。
　　母亲把我拉进房，下人们都退下了，她抚摸着我的头发，有些伤感地说：“女儿呀，瘦了。在别人家里不习惯吧。”
　　我鼻子一酸，所受的委屈如潮水般都涌上心头，我扑进了母亲的怀里，痛哭失声。
　　“好了好了，别哭了！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母亲把我扶起来，擦着我脸上的泪水，“看吧，把妆都哭花了。只要是女人总会嫁人的，哪能老是呆在娘家呢，这有什么好哭的。”
　　我抓住母亲的手，就好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娘！娘！我不嫁了，我不回冯家了，冯家的人都不是人，都是鬼！女儿不会再回去了……”
　　“胡说！”娘厉声打断我的话，“冯家老爷，老太爷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人也不错，冯家少爷虽然傻点，但若不是这样，你能当上大少奶奶吗？傻一点也好，你也能管得住呀，你看现在的少爷老爷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还出去花天酒地，嫁这样的你至少可以放心是不？”
　　“我不要，娘，我不嫁去冯家！以前就是你逼我嫁的，我说了我不嫁。娘，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冯家老太爷是怎样一个畜牲！……”我哭着把我在冯家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了母亲。
　　“什么？！”母亲一听，惊得一拍床柱，站了起来。过了半晌，她走过来，手摸上我的头发，我明显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
　　“我苦命的女儿呀！——”母亲如撕心裂肺般哭号起来。

　　我和母亲相拥哭了很久，最后，母亲抱着我对我说：“闺女，咱不回去了，你就住下来，娘养你，咱不回冯家了……”
　　“嗯！”我点点头。
　　还好，还好娘还是痛我的。
　　晚上母亲亲自下厨做了菜，冯家来的那十个人都被打发回去了，只有我们母女二人一起吃饭谈心。
　　晚饭很丰盛，有鱼有鸡，以往我们从来不会这么奢侈的。我埋怨母亲花多了钱，母亲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吃过了晚饭，我和母亲抵足而眠，我好像又回到了出嫁前的时光，嫁到冯家里所发生的那些事，就像恶梦一样醒过来了。

　　我在娘家住了一个多月，奇怪的是母亲手里的钱好像用不完似的，以前我们过的都是吃糠咽菜的生活，可如今餐餐都有肉，时不时母亲还会炖鸡烧鸭。过去每晚都帮人做的针线活，也没有见母亲做了。我问母亲，母亲告诉我他用冯家给的嫁妆买了地，这些钱都是收的租子来着。
　　我觉得挺奇怪的，我不是已经从冯家搬出来了么，冯家居然没有要回嫁妆？难道真是因为冯家太有钱了，所以不在乎这点嫁妆？不过因为母亲这段时间对我出奇的好，我的疑问也就没有问出口。

　　下午的时候母亲跟我去菜园子里割韭菜，我提着蓝子跟在母亲后面，突然一阵恶心，“哇——”一声就吐了。母亲忙扔下镰刀来看我。
　　“闺女，咋啦？”娘抚着我的背，轻声地问。
　　我摇摇头：“没事，突然吐了，可能昨晚吃坏了肚子。”
　　“这可不得了，闺女，别干活了，跟娘回屋躺着去，娘给你找大夫。”娘说着，把我拉进了屋，硬是要我躺在床上。
　　“娘，我就是肚子有点不舒服，不妨事的，用不着请大夫。”我觉得娘太小题大做了，请大夫要花很多钱的，我这辈子从没请过大夫，只有两次，被娘抱着去了医馆，第一次是我六岁的时候，患风寒发烧，烧到说胡话了；第二次是我十一岁，到别人家偷李子吃，从墙头掉下来，摔折了腿。
　　娘不听我的，强把我按到床上，再三叮嘱我别起来，然后她关上门，出去了。
　　在床上躺了半天，实在觉得无聊，我起来走走。走到门口一推，门被锁住了。

　　母亲去找大夫也过了很长时间了，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听到门外很吵的声音，门被打开了。母亲领着大夫进来，跟着一起进来的，还有冯家的老太爷和冯家的一群下人。他们团团将我围住。
　　当大夫说出我有喜了的时候，冯家老太爷笑得连嘴都合不拢，我看着娘，娘尴尬地转过脸去。我没有再跟娘说一句话，从今天开始，她再也不是我的娘了。当天下午，我就被人拥簇着回了冯家。我又被娘送进了这个牢笼。
　　冯家上上下下一片喜庆，门外甚至挂上了灯笼，冯家大摆宴席，镇上所有的人都会知道，我怀上了冯家的孩子，当然，杨甘也会知道。
　　我木然地坐在桌前，看着丫环们端着各式各样的菜鱼贯而入，一个稍稍年长一些的丫环舀了一小碗汤，双手递给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对我说：“少奶奶，这是燕窝雪蛤汤，老太爷特意吩咐下人们做的。老太爷说了，堂屋里人多，怕冲撞了少奶奶的胎气，所以让少奶奶在屋里用餐，若少奶奶还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吩咐下人们做就是。”
　　我接过她手里的汤，喝了一口，味道很淡。我对着她笑了笑，我莫不是疯了吧，明明心里难过得要死，可是居然笑得出来。我对他笑笑说：“菜都上齐了？”
　　“上齐了。”丫环说。
　　“那你们都下去吧。”到冯府这么久，我头一次这么对下人说话。就好像，就好像我是真正的大少奶奶一样。
　　“是。”丫环们齐声应道，低头退了出去。

　　看着桌上十多个菜，有墨鱼，鹌鹑，笋尖……有些菜我甚至见都没有见过，真是奢侈。我知道，这是冯老太爷在对我示威，他在向我夸耀他的阔绰，他在告诉我，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钱买不到的，不管是亲情、爱情、尊严，甚至人的生命在钱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他在羞辱我，嘲笑我的幼稚与可笑。我知道，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死在冯家这个坟墓里，我会被山珍海味给淹死，被珠链玉镯给箍死，被金锭铜钱给砸死……只是，我死也要拉上冯家陪葬，我要让那些背叛我的人都得不到好下场。

　　傻子坐在我的身边，从见到我的时候他就一直这样，也不去看桌上丰富的饭菜，抓着我的衣角低声抽啜。
　　我放下筷子，安慰他：“别哭了，快吃饭吧。”
　　“媳妇，”他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泪痕，“媳妇，你别再回娘家了好不，你一走，没人陪我玩了。”
　　我拿起筷子吃菜，没有回答他。
　　“你走了以后，爷爷发了好大火，媳妇，你别再走了，别再惹爷爷生气了。”
　　我笑了笑，这个人，果然是全天下最傻的傻子了。我转过头，对他说：“哎，我今天下午觉得很无聊，你去帮我把杨甘叫来，我们一起玩，好吗？”
　　傻子很高兴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