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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娘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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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婉懊恼咬唇,方才两次开口她就应该听出来的,可惜她做贼心虚,先入为主地以为那人是父亲……
先生看她神色一忽儿茫然一忽儿灵动,几个小动作也看得出伶俐,料想她并无事,便轻轻将她放下,并在确保她这次站得十分安全才松开手:“怎么不好好休息,如此深夜一个人来爬树?”
明明语意责备,他声音却仍温柔,教人如沐春风间不自觉便听从于他。
不知为何,明明日日扒墙头只为听先生一句,如今先生当真站在面前,她又不由自主地局促了起来。
似乎已准备就寝,先生只着了清简白衫,如墨长发随意挽起,疏疏一立便仿佛修竹玉树,仪态温文却不凡。
而她呢,方才爬树弄得衣衫脏乱,云蕊绾好的发髻也被蹭开,乱七八糟散在肩头,不定脸上还沾着几丝泥土。
这副样子,站在这样的先生面前,她简直想找条地缝钻下去。
这边她埋头郁闷,那边先生也在细细打量她,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娇俏容颜七分像足君沂,想来这就是君沂千恩万宠的小女儿君婉了。
而且,他素日讲课时,可没少见这双灵动的眼睛,隔着墙头隐在一片桃花灼灼里,仿佛也入了那一片云蒸霞蔚,教人疑心是不是桃花中的精灵眷属。
看出她局促不安,心底也对她颇有好感,先生伸手捻去她发顶落花,语气也不觉柔了下来:“下次,不要这样了。”
君婉乖乖任他拂去落花,闻出他拂袖间带开的清冷香气,不觉好奇问出了口:“先生,这什么香啊,真好闻。”
先生正帮她理好乱发,闻言,柔声回他:“这叫杜蘅。”
“杜蘅?”君婉不甚明白地眨了眨眼睛,“这个人很香吗?”
先生忍俊不禁地拍拍她头:“这不是人名,是一种香草的名字,人们收集这种香草制成香料,才取名杜蘅。”
“哦。”君婉不甚在意地应声,双眼倒是熠熠,“先生真厉害,知道这么多。”
先生只是微笑:“我可不敢这么说。渔书此生所知,尚不及皮毛,不敢托大。”
“皮毛知道皮毛干什么冬天缝新袍子的时候爹爹会说的呀,唔,狐狸皮兔子毛的…“君婉无辜地反问,奋力掰着指头数。
“可不是指这个皮毛。”先生本想多解释几句,看君婉如此天真,也就放弃了,只轻轻一笑,“进来吧,外面风冷。”
君婉到底小孩子心性,被一打断就立刻忘了方才在说什么,只顾欢呼着随先生进屋。
先生的屋子长什么样,她还没见过呢!
说起来,先生因在君府别院授课,图了方便就近住在侧厢,而且因了性子,特意挑了最普通的屋舍,半丝多余的陈设也无,虽然起码还有些桌案几榻,却依旧简朴得有些寒酸。
“这里很简陋,你应是住不惯的吧?”先生小心引她进来,一边仔细着她不被磕着,一边随意一问。
想想也是,君府独女,又是众人娇宠惯了的,定也是锦衣玉食惯了,看不上自己这清寒陋室的,先生想。
却不料,君婉目光灼灼地环顾先生的屋舍,竟是满脸兴高采烈:
“才不是呢!”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大片大片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书,粗粗一看,这斗室中竟陈列了将近千余本书,不少,还是如今市面上都难见的绝版孤本。
“先生你有这么多黄金屋!你还枕着黄金屋睡呢!”
君婉一时羡慕得双眼都放光了,引得先生先是一愣,才忍俊不禁起来。
果然是小孩子,不过一句文人感叹,她却真以为就是书就是黄金屋,而自己也每夜枕了黄金屋在睡……
不过,这样的孩子气,也实在很可爱。
想到这里,先生也难得起了几分好奇:“不过,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不怕你爹爹责罚吗”
不提还好,一提到爹爹,君婉身子刹那就是一抖,脸色也立时苦了下来。
不过,她才刚冒出一个“我”字,肚子就已经替她做了回答。
“咕噜噜……”
君婉直接在先生的含笑注视下窘得脸色通红,恨不能原地缩进土里了。
呜…简直把攒了一年的脸全丢光了……
原来这小丫头是饿了,才半夜出来觅食……先生低声一笑,果断忽略了小姑娘通红的脸,温温柔柔一摸她柔软发顶:“我这里,还有些糕点,你先垫上几口吧。”
君婉本还在羞窘,听了这话,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一下子欢喜得蹦起来了:“先生最好了!”
先生只是笑,隐约有几分无可奈何,却更多,都是毫不掩饰的温柔。
“你爹爹又罚你了吗”注视着吃相完全与仪态粘不上边的小姑娘,先生体贴地
替她拍拍背。
而君婉,艰难地咽下一大口桂花糕后才委屈地扁了嘴:“是啊,爹爹罚了我禁足七天,还罚了我今天的晚饭……还有还有!还不许做夜宵……云蕊她们已经把省下来的都给了我,可我还是饿……偏偏哥哥又不在……”
说着说着,君婉才反应过来自己漏了君言的秘密,立刻眩然欲泣地捂住了嘴看向先生。
先生只是一笑,“不会告诉你爹的。”
顿了顿,又促狭地一弯唇:
“包括,捡到一个半夜翻墙翘家的小姑娘。”
君婉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脸刹那又烧得通红了。
不过这次,倒不是羞窘,而成了一种隐隐的惊喜。
没想到先生,也会这样打趣人啊!
想着想着,她的思绪又不自觉地偏到了另一个方向:
先生又年轻,又好看,还温柔,看到自己闯祸也不会凶自己,反而来慰她,而且他怀里人软又香,简直,简直,就和娘亲一样!
想到这里,素来藏不住心事的君婉便果断抬了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先生:“先生和娘亲好像啊…我可以叫先生娘亲吗”
她顾自问完,就看到一向从容的先生一盏茶直接泼在了衣服上,一幅哭笑不得
的样子看着她。
似乎,眉心还有些抑都?
“不可以吗”她无辜地看他,低了头便开始数,“先生和娘很像的啊,一样都是香香的,软软的,好温柔的……先生,我不能叫你娘亲吗”
先生努力半天才压下了心头百感交集——他倒不觉得这早慧的小姑娘会分不清男女之别,只是十分期待自己能与她亲近一些,加上娘亲早逝没种下这人很重要的印象,才会下意识觉得符合同样条件的就是娘亲……
只是,纵然他很怜惜,也很理解,但无伦如何,堂堂七尺男儿被人唤作娘亲,还是实在太……
君婉一直小心翼翼地窥视他反应,看他眉心紧颦,神色沉沉,便知道是自己又想当然了,当下,就不自觉地委屈了起来:
“先生,我是不是说错了,做错了?”
毕竟还是小孩子,十分的情绪化,说着说着,眼泪就汹涌起来了:
“先生,你别讨厌我啊……”
先生本来确实有些无奈,但看她如此神色,加上也清楚她没有恶意,心底叹了口气,才伸手轻轻抚去她的眼泪:
“我没有生气,也不会讨厌你……你先别哭了……”
“真……真的”君婉这才抽抽搭搭地抬头,“先生,不是骗我?”
“我不会骗人。”许是实在不太擅长和小孩子相处,先生别别扭扭地安慰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了对待成人般的果断许诺。
不过,他到底也没忘了加上一句:“只是……不可以叫我娘亲。”
君婉本就只是想亲近先生,模模糊糊下用错了方法而已,如今得了先生的回应,也刹那找回了智慧:
“那我叫你什么呀?我不想叫你先生,因为人人都那么叫,而且先生只有一个,和别人都不一样,也该有个最特别的称呼的……唔……那我就只叫先生是先生,只叫先生一个人好不好?”
先生听得她这一串童稚话语,下意识想要一笑而过,但对上她灼灼的双眸,不知为何,便鬼使神差,答了好。
而宿命之轮,也至此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