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迟栖烟小号

5、相思

　　小孩子的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君婉很快在先生安抚下止了伤心，又沉浸于他满室琳琅藏书里了，宋先生这才有机会去将已污的衣衫好生换下。
　　“先生先生！”小女孩又高呼起来，迫得先生只匆匆系好衣襟便出去看她又怎么了。
　　“先生，这本书，借我看看好不好？”君婉眼巴巴望着先生，手里紧紧抱着一本书册，恨不能把书直接揉进心口。
　　那恋恋不舍的姿态，恐怕自己就算说不行，她也不会放手吧。
　　这般想着，先生仍好脾气地答:“自然是可以。不过，你小小年纪看这样的书，恐怕太晦涩了吧。”
　　她所抱的正是先生手抄的前朝诗人余静斋的《溪庵诗集》。
　　余静斋是前朝有名才子，文采风流天下重，一手诗词更是独绝天下，然他笔法绮丽，语意也多太含蓄晦涩，这等文章着实不适合她这等小姑娘看，否则借她也无妨。
　　君婉听出先生犹豫之意，骨子里也起了好胜心，有心要在先生面前展示展示，也思忖着叫先生看看自己这辛苦扒墙头听来的才学，好修正自己方才在先生面前丢脸的印象，于是随手翻了一页，指着一阙江城子便念开。
　　“平楼孤馆伶仃雁，空瑞苑，血啼鹃。偷换浮年，日日檀香卷。梦似旧歌苑，蹉跎计，连理愿。 春江渡头瘦离言，忍释卷，凄凉天。得愁一砚，恰足绘朱颜。别卿去兮斟流年，红豆是，相思研。”
　　先生着实一怔:“你全认得这些字？”
　　君婉骄傲地仰头，掰着指头开始数:“那当然了，我还会背呢……还有他的《兰陵王》《木兰花慢》《贺新凉》……”
　　她还要数下去，先生已轻轻打断了她:“那你可知，这词都讲了什么？”
　　君婉眼睛一亮，更是得意:“当然了！他不就是说，自己想念和自己分别的喜欢的人……哥哥和爹爹都说等我长大了就知道相思是什么了……可我知道，爹爹每次抱着娘亲的手书在桃林里大醉，就是在想娘亲……”
　　先生细细打量这玲珑小姑娘，半晌才叹一声:“你倒是难得的聪明，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才华。”
　　君婉听出是被先生夸了，面上表情立刻生动了起来。
　　居然被先生夸了耶！
　　那自己，岂不是很厉害啊！
　　君婉顾自开心，宋渔书却不由轻叹。他也大略知道，君沂一向不许君婉学习这些诗文。一是对亡妻之念不忍再听旧语，二是忧心君婉愁绪郁结，到底也是为她好……不过，如此才华，荒废也是可惜。
　　思及此，他骤然敛眉发问:“婉婉，你可愿随我学习这些诗文？”
　　君婉怔了一下，才不敢置信反问:“先生，你问我？你愿意教我？”
　　“自然，所以，我问你是否愿意随我学习诗文？”宋渔书定定看她。
　　“愿意愿意愿意！”君婉不假思索迸出回答，险些激动到蹦起来。才欣喜一刹，思及什么，又愁眉苦脸地咬了唇，犹豫地低下了声音，“可……爹爹……”
　　“你父亲那里，我去劝他。”先生一口应下。
　　“真的？先生太好了！”君婉几乎欢欣雀跃了。
　　“不过……”
　　“不过……什么？”君婉雀跃的心一停，谨慎地盯着先生，眸中浮出央求之色。
　　“你也须好好练习琴工女红，我才好向你父亲提起此事。”先生敛了笑容，认真神情带着几分清冷。
　　“嗯。”看在可以学习诗词的份上，君婉乖乖应了。
　　“那好，明日，我去劝你爹。”先生这才舒了神色，“夜深了，我便送你回去。你好好休息，明日好前来上课。”
　　谁知君婉却拨浪鼓般拼了命摇头:“不要不要！”
　　“夜很深了，你该回去了。”先生好脾气劝她。
　　君婉固执地摇头。
　　“我将那诗集借予你。”
　　眼睛一亮，还是坚定地摇头。
　　先生有些无奈了:“你总不能不回去吧。”
　　君婉理所当然点头:“现在回去万一惊动爹爹，他一定会罚我的。到了明天风平浪静，就没事了。”
　　先生只有无奈叹气。

　　“先生？你这样没问题吗？”缩在柔软的被子里，君婉陶醉地嗅着上面清冷的杜蘅气息，还不忘探头出来问外室的先生。
　　先生披了清简白衫坐在案前，闻言也不过信手挑亮了灯花，埋首回一案书册:“无妨，从前抄录古籍，经常挑灯夜读至拂晓，我已习惯了。”
　　君婉安心把头埋回被中。
　　先生简朴，连寝具也不过普通，与她的锦被云床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可那重重飘拂的杜蘅气息，却缕缕缠绕，令她无端心安下来，直至，陷入酣甜梦境……
　　隐约记得，那半垂青灯里，先生伏案的一剪身影，也好似脱了画……
　　次日醒来，她攥着被子，仍是恍惚的。
　　只是……这云絮般的柔软，缕金的花样，分明不像先生朴素，而那青罗纱帐，白玉帐钩……这，这分明是自己的房间！
　　君婉揉了揉眼睛，疑心自己还在梦中。
　　“小姐，你醒啦？”
　　是，云蕊的声音？
　　怎么回事？这梦怎么不会醒？君婉狠狠心对着手指咬了一口……
　　呜，果然不是梦……好痛！
　　君婉不顾手指疼痛，急急扯过云蕊就问:“我怎么在这里？”
　　这一问很是突兀，云蕊反应一刹才回过神答道:“是先生送你回来的。”
　　“先生？”
　　“是啊。小姐走后，我就一直在锦苑门口等着，腿都酸了才等到你……你不知道你裹在那么重的被子里，先生搬得都要累死了……”伸手似模似样比划了一番，云蕊便要为君婉去端水盆。
　　“那……那先生呢？”君婉一把扯住云蕊的袖子追问。
　　云蕊痛心地把衣袖扯回来，才应声:“先生把你放下就回去了。”
　　“回去了？”
　　细细咀嚼着这三个字，君婉怅然地坐在榻上，木然抬起了手。
　　指尖，一缕清冷香气飘散开来。
　　杜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