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迟栖烟小号

3、初逢

　　三春好处，桃李人家。
　　“小姐呢？”
　　“嘘，小姐睡了……难得能睡下，别去吵了她。”年纪略大的女子压低了声音对着大约十三四岁的小使女叮嘱，二人皆作一般打扮，新制的夏衫淡碧盈盈，淡如烟柳的水蓝色轻衫，齐胸束起的白色襦裙，只在袖口和裙裾缀了纤细的银泥贴花，臂间围着彩绣斑斓的长长帔帛，衬着清秀俏丽的娇颜。想必均是侍女。不过看着那年长女子风姿沉静，辞气谦和又不显谄媚，显然地位更高，行事也是老练了。
　　“那云缕姐姐，我们还要备着随侍伺候吗？”小侍女眨眨眼睛，语气娇软地问着年长女子，“我已经添了薄被，想必不会着凉的。只是不知小姐还和老爷夫人一同用餐吗？”
　　云缕敛眉望了一眼枝繁叶茂的大树，眉目间浮起担忧之色，片刻后咬唇转身：“应是不了。你只去准备些糕点果子便好，小姐醒来自会取食。小姐不喜人随身伺候，你也去忙别的吧，小姐唤了再说。”
　　应是年纪尚小，对云缕的忧愁并不以为意，小侍女敛衽一礼后退下了。云缕轻声一叹，几度凝眉还是摇头退下了。
　　终于清静了。
　　虞令婉在软榻上翻了个身，声音带着微妙含混听不清心绪如何。
　　枝干秀颀的巨树枝繁叶茂到不可思议，那浓绿的华盖简直如蔽日的浓云恣肆投下大片流丽阴影，恰将那清凉软榻完完整整笼罩在他浓绿的国度，几乎只有隐隐约约几点阳光漏泄而入，在她皎洁侧脸投下微热的光斑。
　　轻轻舒了舒四肢，她慵懒地蹭了蹭薄薄凉被，满意地闭上了眼。
　　也只有现在，她才得有片刻清静。
　　想必，正午的灵气，也能阻挡他们一丝一毫吧。
　　就算一瞬也好吧。
　　小女孩伸手遮住眼前光明，依稀可以看见她手指下眼睛都是一圈乌黑，在雪白肌肤上看来分外清晰，不由令人惊心。
　　因为，那般的浓重淤青，至少也要许多日子不睡才能做到。
　　还好这次是个新宅子，只有隐约的奇异声音，哪像上一次，她随母亲回到祖母外宅，她一听到那是百年的宅子脑子里就嗡的一下，之后果然，她一连七八天没合过眼，那黑眼圈把祖母都吓到了。之后连请十几个道士前来做法，她才好歹好好休息了一回。
　　只是，也总不能十几年天天请个道士和尚在一旁守着做法吧。就算有银钱支撑得起这么做，她毕竟女子，传出不好的话就真麻烦了。于是，她养成了习惯，只有在白日睡去，夜晚点灯做些其他事情。虽说还是听得到，但至少有灯火，能叫人心安些。
　　抓紧时间吧。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连着小憩的机会都没有了呢。
　　明明是这么想的，可是她辗转几番也无法安然入睡，总有种隐约不详的预感在她陷入酣甜梦境之前把她硬生生拖回来。
　　她痛苦地抱着头。没完没了了啊！
　　可是，抱怨同时，她也开始谨慎打量四周。总感觉不大对劲，虽说有细微察觉，可是，却并不同平时被猎食者盯上的冰冷之感，倒感觉像是那隐匿暗处的猎食者兴味十足地打量着他可爱的猎物，似乎进行什么有趣的游戏般自得其乐……亦或是细细观察者猎物美妙的惶然不安，盘算着该从哪里下口。
　　虽说早有决断，可这样的耍弄，还真是没法教人开心起来。
　　要知道，猎物也是有尊严的。
　　她懒懒翻了个身，看似小睡方醒的酣慵之态，波光粼粼下双眸却冷冷巡视着小院。
　　雕梁画栋，亭台楼榭，九转抄手游廊，花影繁密的庭院，古树虬结枝干驳杂的苔痕……怎么看也没什么不对。甚至是，干净得过了头。
　　就算从前所见新建的宅子，至少也会有些小小的地灵花妖。
　　这里却什么气息也没有，干净得倒教她起疑。
　　耳边，乍然一声轻嗤。
　　男子的音色，懒散的华丽，还有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奇异地令人难以起什么厌色。
　　她猝然抬头，然后……也不知道该勾一个赞叹自己料事如神的笑意还是痛哭流涕一下自己时运不济。
　　所以，她就维持着这个讶然到有几分呆气的抬头姿态，怔忡在了树下。
　　树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锦衣男子，巨大树荫他只以背部着力仰躺上面竟如履平地，月白缬花绫锦袍，细细金线勾绣着精致非凡的对舞凤凰纹，翡翠龙虎玉带钩上坠着锦绣香袋，午夜般幽深的瞳色和发色，比之寻常男子更显苍白安静的肤色，都令他精灵般的美貌闪烁着不似人间的风采。
　　的确是难得一见的风流人物，若是金羁白马踏过曲江边落花满地，定会引来无数韶龄女儿娇怯怯地芳心暗许吧。
　　不巧，她今年才十一岁。。
　　不过……小女孩迅速收回了呆愣的注视，一个翻身跃下软榻，神情分明严肃的忌惮。
　　不惧日光白日出现还如此悠然，整座大宅再无其他非人之物……她大致都可以猜出这“人”定然是厉害角色。
　　就算早做好了哪天就会被妖怪当做点心填肚子的思想准备，可真到了这时候，是人都会想挣扎一下的吧。
　　就算是无谓的反抗。
　　谨慎地攥着拳小心移开步子，她努力做到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移出树荫，一边盘算着自己的那个簪子够不够锋利，一会儿是应该扎心口还是戳脖子。
　　快了，快了……还有几步啊，马上就可以回到阳光下了。
　　可是，老天偏巧很是喜欢开她的玩笑。
　　“呦，小姑娘，你看得见我？”
　　步子一僵，现在装死来得及吗？
　　早知道她一定谨遵娘亲的嘱咐在头上插满簪子步摇，至少“他”咬头的时候可能被硌得咬不下去。
　　看着那小姑娘久久僵立着，神色一忽儿喜一忽儿忧，小小眉头拧的像要打结，明明稚气未脱的容颜却摆着一副大人般的凝重，偏又拙劣地掩饰在伪作的平静下，他竟忍不住莞尔。
　　还真是，好久没见过这样有趣的人了呢。
　　让他忍不住坏心地想要逗逗她。
　　于是他强行忍住了喷薄的笑意，沉下了声音冷冷一哼：“小丫头，你吵醒我了。”
　　她后背再一僵，拼命把刚才抬起的右脚又小心放了回去。
　　怎么办，怎么办？妖怪来秋后算账了。他会怎么吃自己？清蒸炖煮醋溜还是红烧……喂，不要流口水……他是一次吃完还是分批几顿啃啊？这情况，他是要先咬头还是啃脖子，或者他打算一口吞？
　　呜……不知道妖怪吃人放不放葱姜蒜，听说有伤口的时候撒盐会非常疼……
　　不对……都要死了她还关心疼干嘛？
　　看着那小女孩沉默着站了半天，实在好奇的他忍不住用读心术偷偷听了听她在想什么……然后，他几乎拼了全身力气才没有笑出声来。
　　这，这个丫头……她都在想什么啊……
　　他这边厢忍笑忍到快要抽搐，那边厢，小丫头也下定了决心般转过了头来，小拳头紧握，一脸沉痛还努力维持一本正经：“我……我，我告诉你哦……你，你要吃就吃我一个……别动我娘亲爹爹还有云缕，夏岚，绿妆他们……我，你别看我小，我每顿都吃很多肉……我绝对够你吃饱的！你吃了我就别吃他们了……”
　　他怔了一瞬，然后……终于忍不住了。
　　“啊哈哈哈……”
　　男子再也掩饰不住的夸张的笑声里，似乎还有女孩子愤懑的怒吼：“我在很认真地和你说，你笑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

　　可萌可萌的男主和女主，对吧？我偶尔也是会亲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