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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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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的最后一丝日光已经消失了。十九在朦胧的暮色中,看着眼前熟悉的木门,却怎么也没有勇气推开。
站了很久,吹起的夜风激得十九打了一个冷战。原来已是深秋了,难怪如此寒凉!十九闭了闭眼,终于还是推开门,走进漆黑的院中。
正屋的东侧亮起一盏灯火,正是规划了要给展昭的做书房的那间,一道颀长的身影映在窗上,显得那么寂寥。
十九擦去眼角的泪珠,轻轻走进房间。
展昭负手站在书案旁边,看着摆满书册的木架。听见身后的声音,纹丝未动。
“哥。”
久久没有应答,书内一片寂静,久得让十九莫名的恐慌,颤抖着声音又唤了一声。
展昭轻轻的侧了一下头,十九只看到他的侧脸。没有表情的脸上,有着自己没有见过的疲惫。只这一眼,十九的泪水就再也不能控制。
“十九,你跟在我身边,六年了。”展昭的声音淡的没有一丝情绪,就那么清清冷冷的飘进十九的耳朵,震荡的十九心里疼痛,气血翻涌。
艰难的应了一声,十九的眼睛紧紧盯着展昭的背影。
“你跟着公孙先生学习医术,跟着我习武办案。我从没有想过要你和我一样,束缚在公门。可是,我也没有想到,你会走到今天这样。”展昭长长叹息一声,平静无波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和不解。
“哥。”十九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声声不停的喊他。
展昭听的心里一阵阵恼火,猛地转过身,一向含笑温和眼中,只有凌厉和怒火。惊得十九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你既然叫我一声哥,那你告诉我,你都做了什么?”
“我,我……”十九嗫嚅着不敢说话。终于在展昭的怒火中,狠心把一切合盘托出,从叠峦山之后跟赵惟筠的谈话,瞒着展昭在东明县开了江湖楼,到利用誊抄公文的机会窃取信息,派紫炎收买县衙书吏,向江湖人收取佣金,剿杀贼匪敛取赃银……
跪在地上的十九说的艰难,站着的展昭听得脸色苍白。屋内再次归于寂静,只有烛火闪烁。
很久之后,展昭才一个字一个字的问出,“账册呢?你交给王朝的账册,是真是假?”
十九猛地抬起头,急切的保证,“真的!是真的!我发誓!哥!相信我,我发誓!我怎么敢拿展家家业胡闹,我保证,所有的店铺都是干干净净的……真的……”
“紫炎是怎么死的?”
“他身上藏有药丸……”话没说完,十九就被一股强大的掌风扫过,嘴角流出鲜血。
展昭心痛的闭了眼,还未收回的右手微微颤抖。收买书吏,窃取府衙公文,迫害一条人命自保……这就是展昭认下的弟弟?这就是自己选定的承传自己一身武学的人!
展昭冷冷的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十九,“所有的一切,必须等到公孙先生查证完毕,由包大人裁夺。我……帮不了你。”
十九慢慢长跪起身子,“是,十九明白。”
展昭挑起衣摆,走出门去,“王朝马汉!将他押入大牢,等候审问!”
十九惊慌的看着立在门边的王朝马汉,努力想从两个人身边的缝隙,多看一眼那个离去的背影。可惜,深沉的夜色吞没了一切,什么也看不到……
“大人,展旸已经被押入大牢候审?”王朝走进书房,向包拯禀报。
包拯和公孙策正在分析案情,听完都愣了一下。“王朝,本府并未下令让你们拿人!”
“回大人,是展大人下的命令。”王朝说完,有些难过的低下头。
公孙策听了一脸怅然,展护卫,是怕让大人为难吧。
包拯听了叹气,“展护卫现在在哪里?”
“展大人独自回了住处。”
“大人,学生去看看展护卫。”公孙策轻声的说道。
包拯站起身,摇头,“不,公孙先生还是继续整理这些文书,等到派出的人回来,即可同知本府。本府去看看展护卫。”
南篱院中
展昭正在舞剑。巨阙如一团银光,缭绕在周身。剑风破空,巨阙低吟。
包拯在门边,静静的看着展昭身上流露的悲伤,这个内敛的孩子,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纾解。
展昭霍然收剑,轻巧的剑花挽过,长剑已经背在身后。“大人。”
包拯微笑着走近,“展护卫。”
展昭看着包拯眼中的怜惜和包容,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大人怎么还未歇息?”
“本府和公孙先生在整理文书,尚无睡意。”
展昭清楚包大人是为了十九的事情不能成眠,心里更加难过。包拯和展昭比肩站立,抬头看着夜空。今夜无月,只有点点繁星。
“展护卫因何将十九押入大牢?你当知如今并没有查获可以入罪的证据。”
展昭暗自咬牙,负剑而跪。
“大人,是属下教导无方,不仅牵连了八王爷和王丞相,还让庞太师有机可乘,在皇上面前刁难大人。属下愧对大人。属下实在不能再纵容他。自作主张,请大人责罚。”
包拯看着挺直身躯跪在地上的展昭,心里明白,自责和心痛正沉重的压在他的肩头,正是因为自己被庞太师刁难,才会一怒之下将人关进大牢!包拯喟叹一声,伸手将他扶起。
“圣上下旨三天后升堂审理此案。可是,展护卫,我们还有三天的时间来查证。事情并没有预料中的那样不可转圜。”
展昭猛地抬头,“大人!”
包拯微微一笑,侧转了身体。“十九从小在府中长大,性子虽然顽皮,却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做的这些事情,本府虽然不认可,深究起来,却并没触犯到律法。赏金猎人的存在,是一直以来被官府默许的,在官府不能为之时,就会引用这种外力,这是一种平衡。只是从没有人会想到将这种力量聚集起来。”
展昭别过脸,盯着黑暗的角落,“可是他收买书吏,窃取府衙公文信息,属下容不得。”
包拯点头,“不错。本府也容不得。”
展昭低垂了眼睛,“江湖楼客栈老板的死,也是因他而起。”
包拯看着倔强的展昭,“那紫炎畏罪自杀确实是为了回护十九,可是并非十九杀人灭口。若要按律衡量,却也无法定罪。”
展昭惊愕的看着包拯,大人一向公正严明,讲究实证,不徇私情,为何今天会处处回护,明显再为十九脱罪。
包拯看出展昭的疑问,拈须微笑,“展护卫是在想为何本府办此案,一反常态?本府办案从不徇私。素来遵循先假设有罪,再逐一证实其罪。可是,这个案子不一样,本府查不到任何证据来证实十九有罪,只好反之而行,从各个方面证实他无罪。”
“展护卫,你没有觉得,那个孩子和你当年很像?都是再为身边的人考虑的多一些,为自己考虑的甚少?你有没有深究过,他这样做的原因?”
展昭独自站在院中,黑暗中右手不自觉的握拳,似乎有一丝火辣的痛,摊开手,却又什么都没有,修长的手掌只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
晨曦微露,天空渐渐光亮起来。书房里燃了一夜的蜡烛,终于慢慢熄灭。包拯按按微微发胀的额头,合上了面前的文书。
今天是皇上限定升堂审案的日子,不光庞太师,连八王爷和王丞相都会到堂陪审。唉,少年人轻狂的过分,一场事闹得如此轰动,今日这案子,想必会生出些波折。
“大人,您一夜未眠?”公孙策从外面走进书房,看着包拯的样子有些诧异。
包拯看着公孙策眼底淡淡的青影,心知公孙先生也必定没有休息好。更别提在回廊下守了一夜的展护卫。
“公孙先生,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信吗?”一笔不知去向的大额银两,派人查了五六日,毫无音信。可气的是,十九那个别扭的孩子,不管怎么问都不说出来。如今升堂在即,根本无法得知这笔银两用在何处,是正是邪!
“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传令升堂!”
“是!”
十九一身囚衣,跪在冰冷的大堂之下时,悄悄抬眼扫视了一下。
包大人身着官服,端坐堂上,不怒自威。四大校尉分列左右,正气凛然不可侵犯。右侧三把圈椅,坐着的正是八贤王爷,王丞相和……一个圆滚滚的老者,大概是太师庞吉吧?十九没有见过庞太师,今日见了只觉得这个人果然和一只冬瓜十分相像,只是冬瓜不会让人觉得阴险狡诈罢了……
“啪”陡然响起的惊堂木,拉回了十九走失的思绪。
“罪民展旸叩见包大人。”十九恭恭敬敬的行礼。
“见过王爷,丞相和庞太师。”包拯出声提点,语气中带着指点后辈的温和。
十九微微挪动了双膝,再次行礼,“罪民拜见王爷千岁。拜见丞相。……拜见太师。”最后一句,已经带了轻慢和不屑。
庞太师不屑的冷哼一声,圆胖的身子扭向了一边。
“啪”!惊堂木再响,包拯已经换了威严的口吻。
“小王爷,王公子。你二人是如何结识展旸?又是如何参与到他所经营的生意当中?”
侍立在一旁的两个人,上前一步,躬身施礼。
“回包大人,惟筠少年时和展旸结识,彼此相交莫逆,因此才会投注款项托他经营。”
“回包大人,书宁在小王爷的宴席上认识展旸,因为言谈相契,才结为好友,投注银两委托与他。”
包拯微微点头,这些情况,王朝等人已经调查的明白。
“本府再问你二人,你们可有参与到江湖楼客栈当中?”
“是,我二人从小生长在贵胄之家,承庭训遵家规,虽然有心向往江湖,却不敢涉及。一直都是一个遗憾。和展旸相交之后,一起在东明县开了江湖楼客栈,也算是得偿所愿!”
赵惟筠话音才落,八王和王丞相都皱起眉头。十九更是大感意外,这两个人发什么神经?不是说好要撇清楚的吗?
赵惟筠和王书宁含笑的看着十九,眼里一副有难同当的坚决。十九当时全身无力,心里却涌上一丝雀跃,得如此朋友,当真无憾了。
“哼!小王爷,依老夫看是被那刁民蛊惑的吧?”一直冷眼旁观的庞太师冷哼一声。赵惟筠斜视了一眼,并不做声。
包拯堂上开口回旋,“小王爷,太师问话,你可答之。”
赵惟筠才懒洋洋的开口,“惟筠虽然年少识浅,却还不至于驽钝的被人蛊惑!”庞吉被不软不硬的咽回,有心发怒,又碍于八王爷在旁,脸色十分难看。
十九轻轻笑了一下,心里觉得很痛快。
“江湖楼聚居赏金猎人之事,你们可知情?”
十九生怕两个人再多掺乎进来,连忙开口接话,“大人,赏金猎人的事情和他们无关,他们不知道!”
“放肆!本府并未问你,不得多言!”站在一旁的展昭狠狠一记警告的眼神,惊得十九瑟缩了一下,“是,罪民不敢了。”
王书宁上前回话,“回包大人,我们确实知道客栈中聚居了很多自称赏金猎人的江湖人,也知道有收取佣金的事情,可是再多的确实不知。”当初如论怎样询问,展旸只是不说,原来那个时候就打定主意要把自己撇清了。
包拯转而问十九。
“展旸!你为何要聚集江湖人插手官府缉捕案犯?又是从何处掌握了官府消息?”
十九深深叩首,“回包大人,展旸自幼在开封府中长大,知道官府办案时有很多案犯来自江湖,缉捕不易。开了江湖客栈之后,就突发奇想,因此才以提供消息收取佣金的方式聚集江湖中人。展旸虽不敢说是为了官府出力,却也是希望能铲除为非作歹的奸徒。至于消息来源,罪民命紫炎重金收买了十六县的书吏……另一部分,是……是罪民利用帮公孙先生誊抄公文之便,窃取的!”
十九的话才说完,一边的庞太师已经大笑出声,“你一个刁民,还敢打着斩奸除恶的幌子来糊弄人?老夫此时方知,你居然还能混在开封府中窃取公文。包大人治理府务的能力,可真让老夫佩服啊!”
十九被庞吉左一个刁民右一个刁民骂的火大,又听见他出言讽刺包大人,更是愤怒非常,破口大骂,“庞吉!你……”
“啪”“大胆!公堂之上不得放肆!你若再敢对朝廷命官出言不逊,本府定不饶你!”包拯被庞吉讽刺的心里窝火,见十九要口出恶言,只好怒声呵斥。
坐在旁边的王丞相见堂上气氛僵硬,连忙打圆场。“这展旸初衷虽然很好,可是作法却不妥,更遑论收买书吏,窃取公文的行径。终究还是年少短识,莽撞了些。”
王丞相经常过府和包大人议事,见过十九,又加上自己儿子也牵连在内,言语中就有几分维护。
包拯缓了缓情绪,继续审问。
“丞相所言极是。展旸,本府问你,你所得佣金用在何处?”
十九抿抿嘴唇,含糊的说,“罪民记不清了。”
包拯听后双眼微瞪,气十九到了这般时候还这样倔强。
“日前,本府派人详查的店铺账册中有一大笔款项去向不明,你也记不清了?”
十九咽了一口口水,“是,罪民记不清了。”
开封府众人听了十九的话,都气的皱起眉,恼恨他不知进退。
僵持之时,公孙策拿着一份刚刚送到的文书,从后面走到包拯身侧。
“大人,派出去的人有消息送回,大人请看。”说着,神情复杂的看了展昭一眼。
包拯接过来匆匆看过,也是一脸的意外,示意公孙策呈给八王爷等人过目。八王爷看过,站起身来,踱到十九身前,上下打量。
“展旸。本王问你,你通过江湖客栈收取佣金的非法所得,是否都以开封府的名义捐给了善堂?”
十九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份被传阅的文书,心里隐隐有些慌张。虽然行的是善事,终究会污了开封府的名声啊!
展旸深深叩拜,“是。罪民唯恐玷污开封府的名声,因此才妄想掩饰。”
“既然已经掩饰不住,你就自己都说了吧!”八王爷说完,抬眼扫过包拯和站在一旁的展昭。
十九直起身体,用极轻的声音慢慢回禀,“江湖客栈,两年一个月内共收取佣金十四万三千二百两白银,其中十二万两分别捐给外城两家善堂。另在东明,太康,中牟,康邑的四县有四处庄园,收容孤儿三百六十二人,贫病老人一百八十六名。两年之中一共耗费白银四千八百两。还剩余一万余两寄存在银号之中。”
“展旸得展大人信任,打理展家商号。去年青州旱灾,展旸私自做主,支取了一万五千两白银,以开封府的名义赈灾。”
公孙策忍不住开口询问,“那为何府衙并没有得到消息?”
“展旸担心金额过大会引起怀疑,所以都是分批逐次进行的。”、
一旁早已惊呆的王丞相回过神来,“如此大额的善款,可以称得上是为君分忧了。八王爷,老臣想立即进宫,将此事禀告皇上。王爷意下如何?”
八王爷点头,“包大人,依本王看,这案子也别审了。一切等到皇上示下吧。太师以为如何?”
庞太师脸色僵硬,原本是想来看开封府众人的笑话,没想到情况逆转,搞不好就是大功一件了。因此也讪讪的起身,跟着八王和丞相一同离去。
留在堂上的众人一阵沉默。包拯拍案下令退堂。留下展昭,王朝四人和十九在大堂之上。
大人退堂了,十九怎么办?
还押大牢?
丞相不是说是为君分忧吗?
十九看着依然背对着自己的展昭,又看看面面相觑的四大校尉,慢慢站起身来,“还是劳烦王朝大哥将十九押回大牢等候发落吧!”
王朝扭头看着展昭。“展大人?”
展昭微微点头,直接走进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