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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


  •   她看不懂他眼底的笑意,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冕冠,方想坐下,青晏突然从一旁冲出来,抓住桃亦的袖子。她眼中通红,大概是因为处心积虑不惜代价的计谋因之而功亏一篑。她怒得歇斯底里:“贱人!!气死了皇上又跑回来抢地位!!你凭什么?桃亦,你这样狠毒,你会有报应的!”

      桃亦任由已失了心神的疯女人拽着她的一边袖子,抬眼淡淡看着面前的桃昱,不是对他解释,而是对身后的百姓解释:“父皇的死,与我无关。”

      桃昱仍眸中带笑,答了一句“我知道。”

      他知道什么呢?她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在栖云山上,她就是母亲远走,父亲不愿承认的存在。如果没有桃昱,她也许就一个人,远远听着伏夷他们嬉闹的声音,寂寥地活下去了。但天命让她遇到桃昱,让她终于能安心卸下承担了数万年的负担,赤巫却拿整个天界来威逼她离开他。

      她昏却,投一片影子到凡世里走一遭,即便连山对她很好,她同样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一眼。她少年时仰慕的北荒的皇子,心中从来没有她的一丝一毫,她终于等到桃昱,他知道事情的全部,却半点不肯告诉她。

      他想给她没有后顾之忧的生活,可她已经孑然一身,把自己武装得这样好,很多年了。

      是冬天,夜幕很快笼罩下来,桃亦的寝宫四周的灯都熄了,坐在阶前,广袤夜空中的星光显得分外明亮,虽有冷风不时掺着落雪卷来,但桃昱帮她挡着,她一点也不冷。

      桃昱已经拿到凰玉,整个大庆于他而言,已然是一粒废棋。青晏很快被处斩,他思忖着,等他将凰玉交给司命,将大庆的山河交给远城,他就能带着桃亦,他等了这么多年的栖云上仙,去天宫之上求个名分了。

      在此之前,他想,他大概还是给她一个解释,这样最好。

      “栖云。”他开口。

      她微微一怔,仿佛还不大适应这个称呼:“啊?”

      “我瞒着你,向青晏要凰玉,”他顿了顿,“是为了司命。”

      她怔住数秒,似乎回忆起在青鸟之国的坟冢边上,他问过她关于凰玉的问题。他想要演一场戏,从青晏手中骗到凰玉……那他为什么不肯相信她,不肯在一开始就告诉她呢?怕她不懂事,乱了他的计划?如果她是那个十七岁的桃亦,她也许会这么做,因为父亲的死亡而悲伤难过郁郁终日。可她……她曾是,一直是他身边最近的那个人。

      桃昱仿佛看透她的心思,思忖良久,还是道:“那时候……你还是大庆的公主。”

      桃亦抬头看着不远处的一盆海棠,月色将含苞的枝头压得很低,露水结在叶面上,带着清冷的意味:“我未来,仍然是大庆的王。”

      桃昱笑了一声:“同你的严琛一起?”

      “他是药商啊。”桃亦伸手在虚空中比划,道:“你不知道王宫每年在药材上要花多少钱,就算他不能帮我处理政事,单省下这一笔,就是多大的贡献啊。”月光落在她秀气的眉宇之间,照得她目光有些愁郁,他听着她尚是少年的声音,恍然知觉前后七千年她变了这样多。不能说喜欢,也不能说不喜欢,他看着她这样,就觉得她本不该是这样的,不该受这样的苦难,既然是公主,是天帝的公主,是连山的公主,她从小,就应该是被捧在手心里的。玉帝明媒正娶的仙娥生下的那些公主在骄奢淫逸里毫无顾虑地成长时,为什么独独她要受这样的苦难。

      他愣住,半晌才道:“如果可以不做这个王……”

      桃亦迫不及待地打断他:“那我才没这个闲心。” 又像是自顾自想了些什么,形容沮丧,涩然道:“怎么可能呢,你说大庆这样多的百姓,他们还能臣服在余的什么王座之下吗?……大庆,是要千秋万代的。”

      “你身为天帝的女儿,却一心系着人间的苦乐。这本与我无关,”桃昱顿了顿,又道:“可我既然找到你,却无法带你回去……”他挑了挑眉,“你是存心要我难堪?”

      桃亦奇道:“这有什么难堪的?”又违心道:“你就当你从未找到过我。”

      桃昱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突然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他能闻到她鬓边的桃花香气,能感知胸前她陡然加快的心跳。一片静谧之中,他突然闷声道:“你就这么想要你的家国吗?桃亦,你为你的父亲,为远城煎熬了十几年。这些年你受的苦难,我本该替你担当,我却只能由司命口中平平的故事知晓,我甚至不敢,不能过问关于你的更多。我不能原谅,这些年……我没能陪在你身边。”

      桃亦心下是有些发酸的,从天真烂漫到现今传言里的漠然而得体,她一直循规蹈矩,将爱和恨生生从骨肉里剜去,告诉自己要成为一个公主啊,一个强大的,能够撑起整个大庆的公主。她以为她就要这样循规蹈矩的,血肉模糊地度过这一生了,很多年后人们从史书里读到百家楷模的她,会艳羡,会颂赞的吧?她近要心灰意冷了,那个朝堂之上,声音朗朗的少年却又让她动心。她费尽了此生力气去追逐他,即便万事都了却时她恍才明白,她只是羡慕他。

      要如何才能兼顾家国和——

      一己所爱啊……

      夜风微凉,星辉濯濯。他的目光一刻未离开她痛苦的眼睛,他愧怍而不忍,声音凉凉:“栖云,为什么不能把剩下的年月都交给我呢。”

      她伸手环住他消瘦的身形,像是终于想明白:“给你,都给你好了。”手指触碰到桃昱沾染了夜露的黑发,蚕丝的缎带在她指尖打了个圈,她听见他唤她栖云,前尘旧事便不可遏制地涌上心头。

      她不能自已,仿佛她曾经轻车熟路地做过这样的事情,没来由地,脸不红心不跳地扯下他束发的缎带。漆黑如瀑的长发垂到她眼前,掩住了大半清明的月光。她明没有喝酒,却醉得比……她喝得最烈的那一次还要失态。

      桃昱轻轻笑了一声:“来日方长,你别这样迫不及待。”

      桃亦从他怀中抬头,正视他目光灼灼的眼睛,突然福至心灵,侧了侧身子选了个合适的姿势在他颈侧舔了一口,而后强忍着笑看着面前的男子将她搂得更紧,她从未这样开心过。她说:“也不知道是谁迫不……”

      一瓣微凉的触感已将她未说完的话堵住,柔软轻敏地撬开她毫无防备的齿间,温热的吐息似乎要将她心头的最后一丝顾忌给融化了。他削瘦的指尖抵着她的腰际,毫不客气地仿佛要将她生生揉进骨肉里,真要拥紧那个瘦小的身形时,却又小心翼翼,害怕伤害到她分毫。

      她意识混沌,模糊地嘤嘤出声:“桃昱……”

      他宽厚温热的手扣住她将将倾倒的柔软身姿,漆黑夜色中目光闪烁,“我在。”

      ……好温柔。

      父皇当年对母后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温柔缱绻?天上如此,人间如此。若我当初对远城那般强求,如今一切,是不是就大不相同?一个人去爱,渺渺无期地追着前方的背影……却得不到任何、任何带来希冀或沮丧的回应,会难捱,会疲倦吗?桃昱……

      如若我爱上你了,怎么办呢……

      她从他怀中挣脱,定定看着他的眼睛。他偏头看她,漆黑的头发被月色镀上一层银光,挡住了她眼前的大半风景,他的嗓音低沉悦耳,带着微微的沙哑:“怎么了?”

      她看着他,她想,她面前的这个男子,她万年前就认识他。那时他的眉眼不如现今来得有英气,对她的言语里是客客气气的疏离。一纸天帝为了补偿她的婚约,就将他们毫无余地地锁在一起,仿佛一道恶咒,咒他们永生永世不得分离。

      事情过去得太久,她平日不愿回忆不愿触碰的伤痛,如今她想要回忆,却也不大分明了。她那时爱他吗?如果没有赤巫的恶语威胁,她会和他在一起,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吗?

      她早就忘了,或许她不知道……桃昱接到那纸婚书时心中亦是又喜又惊。蟠桃宴会上他初见她一眼,确是爱慕。那时他爱慕是她眉眼间的风姿,是她举手投足间的温雅。他恐她是天帝的公主,清高骄横,他那时只觉她一个值得爱慕,却不值得长久的人,难以违抗是玉帝旨意,是以待她冷言冷语,客气疏离。

      原是她也不是那个清高骄横的公主,栖云山上凄清幽冷,她一个人捱过万万千千年,她言语间的高高在上的样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后来他去清冷的山涧里看她安稳的睡容,有时也会不能自已苦苦地笑一声,他原先以为,自己喜欢的女子应是天真烂漫,而不是她这般打落了牙齿也和血吞。

      怎么会料到,有些爱恨本就没有缘由,她一个人去追,万万千千的天下大责在她肩上,也追不得,他一个人守,寂寞浮生里,又能守多少个七千年。

      月色清明,他就在她身边,她的身侧还有他不温不凉的温度,她有些惘然。桃昱,如若我爱上你了——

      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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