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沦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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沦陷
1937年11月12日，上海沦陷。
公共租界的西区，中区和法租界日军未有能力介入，而四周都被包围。在此期间，由于公共租界中区、西区以及法租界进入大量资本和人口，所以形成了一段被史学家称为“畸形繁荣”的时期。
沅迩思抱着双臂看窗外，陈家官邸外仍旧被花园簇拥，只可惜此时已经入冬，就算园丁再精心打理也是少了分颜色。
陈初遂敲了敲门，见对方转过身来便笑着问道，“没想到我书房的风景这么吸引你。”
“听说百老汇路被轰炸了。” 她今日看过报纸，外白渡桥直到沪东全都被狂轰乱炸，只剩残垣断壁。
他没说什么，其实陈家在闸北和浦东的工厂也遭到了毁坏，几乎完全炸毁。
沅迩思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抬头望着陈初遂，“其实我一早听桂姨说很多陈家人都去了香港，为什么你不走？”
“这是祖业，我是嫡子，理应守业。”
“现在这种时候……”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陈初速拦住，“迩思，我有点东西给你。”
“什么？”
他从长袍里掏出两张纸片递过去，“现在形势乱得很，就算少了你一个人日本人也不会追究了。”
沅迩思接过纸片一看，原来是去香港的船票，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同我一起走，对吧？”一想到他会陪她，心里竟然立刻暖了起来。
陈初遂的双手搭回腿上，顿了顿才说，“箱子交给我处理，我会安全送出去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香港再见。”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仍旧带着微微的笑容，可沅迩思的心里却全是苦涩。
“你的意思是要自己留下来？现在兵荒马乱，为什么你不肯走？” 她不懂，就像不懂父亲为何要牺牲自己一样。
“陈家的基业还在，现在这种情况并非所有人都有机会逃难。我若走了，陈家工厂里那些工人怎么办，员工怎么办。”
沅迩思攥了攥拳，然后伸手握住陈初遂搭在腿上的双手，“让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我想陪你，我不想自己走。”
“迩思，我的岁数已经可以做你叔叔。我结过婚……”
“我都知道，但我不介意。人这一辈子要随自己的心意一次，follow your heart，否则要后悔一世的。”
她的眼神透着真心诚意，陈初遂恐怕都没想到，除了已经过身多年的妻子外，还有人能够打动自己。也许从几个月前，沅迩思在雨中跌在自己车前的那刻起，一切就都不同了。
“好，我答应你。”陈初遂第一次，回握了沅迩思的手。
“我好怕你会不答应……” 她喜极而泣，双膝跪在地上拥住面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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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迩思曾经想过，留下来也许会危险，但她愿意。不知何时起，有陈初遂的地方她才能安心。就像当初离开了父亲，她不想再让自己后悔一次。
11月20日，政府宣布迁都重庆。大半个月后，在国民政府南京发生了震惊中外的南京大屠杀。
沅迩思将手里的船票交给桂姨，让她带着儿子去香港，不想却被拒绝。
“沅小姐，我虽然是个下人，但有良心。陈先生带我们母子不薄，陈家虽然倒了，但我们不会离开。”
“陈家倒了？”沅迩思愣住，“什么意思？”
“陈先生把原本投入洋行的钱都取出来发给工人和职工了，他说如今国不国家不家，不能护大家周全，唯有倾囊相助。”
桂姨说着说着红了眼眶，握住沅迩思的手，“沅小姐，我看得出先生对你很特别。虽然半个身子没有知觉，可先生的为人大家有目共睹。桂姨想拜托你……”
“我知道，”沅迩思红了眼眶，却依然坚定地点头，“我都知道，他撑的好辛苦，不过我不会给他一个人硬撑的。”
桂姨流了泪，却不住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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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受战火摧残的上海处处是废墟焦土，失去往日的繁荣。沅迩思看到报纸上的头条，‘陈氏工厂宣布破产’。她将报纸放回茶几摆好，去厨房端了碗参汤进了陈初遂的房间。
入冬以来他都浑身难受的紧，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睡。
“陈老板还不休息？”沅迩思调侃道，把汤水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在床边坐下。
陈初遂皱着眉头笑，“什么陈老板，你笑话我？”
“千金散尽还复来嘛，何况你还有最值钱的东西。”
“什么？”
“好名声跟不动产喽！”
他大笑起来，一用力牵动了腰上的筋骨，整个人倒吸一口凉气。
“不舒服？我来帮你。” 沅迩思说完就伸手覆上他的腿，即便隔着棉被依旧感觉到这双腿骨瘦如柴，毫无生气。
“不用了，老毛病。”陈初遂捉住她的手，眼神有些闪躲。
“我知道这是老毛病，你上次说过。”沅迩思却不肯让步，把身子探的更近。
陈初遂感受得到她身上的馨香和手上的温热，自己太久没有这样接近女人，久到上次还是妻子未过世时。
“但我有办法，百试百灵。” 沅迩思皎洁一笑，柔软的唇片贴上陈初遂的嘴唇，长驱直入。他一开始还有抗拒闪躲，之后却也回应了她，身上的疼痛放佛真的消失一般。
那时的沅迩思不知道，这是他们第一次kiss，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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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日，日本军方浩浩荡荡带着一队人驾车准备开往陈家官邸。李碧云先一步到了陈家，陈初遂将皮箱交给他，欲言又止。
“你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他摇头，“没有，现在兵荒马乱，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让她越早离开越好。”
李碧云一笑，点了根烟，“如果你没动心的话她拿到船票的那天你就会送她走了，何必拖到我来。”
陈初遂眼里满是落寞和不舍，“就是这段时间让我更加下定决心不能留她在身边。香港那边安稳点，初莱可以照应她。”
“可你有没有问过她是否愿意。”
陈初遂低头一笑，“香港那边我安排好了，到了码头会有人接应你们。”半晌后，他又添了一句，“我把迩思拜托给你了。”
李碧云拍拍他的肩膀，“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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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兵队到达陈家官邸的时候沅迩思还在楼上，完全不知晓发生的事情。宪兵队队长配备了翻译，却二话不说就要抓人。她急忙从二楼跑下来，陈初遂却安静的坐在轮椅上，依旧是长袍马褂，衣摆整齐的搭在双腿上。
“陈先生，别来无恙。” 冼成礼一身白色西服，脸上挂着金丝眼镜，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初遂！” 沅迩思跑过来站在他旁边，好看的眉头蹙起，抿着唇看他。
陈初遂拍拍她的手，淡淡一笑，“没事，去宪兵队喝茶而已。”
冼成礼打量了沅迩思一圈，她的每一分眼神都围绕着面前的男人，容不得其他。
“陈先生是明事理的人，皮箱子的下落这里问不出来，那只能去宪兵队问。”
宪兵队的人连人带轮椅将陈初遂推走，沅迩思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初相识时不过只是想拜托他帮忙，却没想到如今自己成了罪魁祸首，将他推向了日本人手里。
沅迩思磕磕绊绊的追到院里，伸手拉着车门不肯关，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面，“为什么，我情愿把它毁了，也不要你被带走。”
陈初遂倾斜着身子，右手撑着身体，左手握住她的手，将自己随身携带的怀表塞给她，“跟碧云去香港，那里是英属，比上海安全很多，我也能放心。”
她用力摇头，声音渐渐嘶哑，“你答应我让我陪你的，你不走我也不走。”
陈初遂也红了眼眶，声音却依旧低沉，“保重自己，我们一定会再见面。”
冼成礼将二人的手狠狠拉开，带着厌恶的声音道，“儿女私情也有个限度，别怪我无情。”
黑色的轿车开走，沅迩思追着跑了几步却跌倒，冼成礼站在另外一部车前看着她满脸泪痕，淡淡的问道，“让自己喜欢的人当替死鬼的感觉怎么样。”
陈家的宅邸没了陈初遂，犹如空了一般，冷清至极。沅迩思被李碧云扶了回房，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他拿出早就打包好了的几个行李箱，递给对方一件厚外套。
“你如果不能好好的生活，初遂的付出也就浪费了。”
沅迩思不说话，只是愣着。他们相识并不久，没有肌肤之亲，只有一个并不狂热的吻。陈初遂有妹妹叫初莱，还有一个儿子，两人都去了香港。还有什么呢，他很细心，虽是商人身上却没有铜臭；虽然身体孱弱，意志力却比常人更坚强。除了这些，她似乎不再有多了解他了。
可即便是这样，沅迩思也明白自己的感情。她这一辈子对不起这个男人，也只会爱这个男人。如果可以，下辈子，下下辈子，她都要做陈初遂的女人。
沅迩思最终提着行李与李碧云去了香港，她再也未能再见到陈初遂。数十载之后，她甚至已经忘记这个男人的样貌，脑海里只有一个坐着轮椅穿着长袍马褂的男人背影。也许只有等自己百年之后，这个男人的样貌才会清晰，那时也许她能笑着说一句，我过的很好，我还在等你。
作者有话说第5章 沦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