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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酒会 ...


  •   那日之后沅迩思便住在了陈府,整个宅子从上到下的人无不意外惊奇。陈初遂早年娶过亲,并未纳妾,太太过身后留下的儿子便随着小姑去了香港,以避乱世。奈何陈家祖业在沪,他一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上海。

      而这沅迩思的身世背景宅子里没人知道,也没人敢过问。她身边没带衣服,陈初遂便让桂姨和管家陪着她去了四川北路的和昌洋服店,由老师傅亲手帮她量了尺寸。

      开埠之初,上海只有专做中式服装的苏广成衣铺。随着外商沙船邮轮来沪日渐增多,黄浦江沿岸一带就有不少中式裁缝上船为洋人修补洋服,并在拆洗和修补的过程中逐渐学会了洋服的缝制技术。学徒给沅迩思介绍了几种料子和样式,她选了几套旗袍几套洋装。接着司机又载着她去了南京路,在周围的洋服店和百货商场选了写舶来的皮包鞋子。沅迩思原本就曾在英国读过五年书,对西方文化比东方文化还熟悉,选起来也得心应手。

      陈府的家奴们看着陈初遂如此善待沅迩思,便以为他真的有心收了这位不知哪里跑出来的姑娘。

      沅迩思并非不知恩图报的人,她虽在少年时期一直在英格兰求学,但中国的汤汤水水也会做一些。翌日她去厨房取了红薯和生姜红糖煮了糖水,端着进了书房。

      几日相处下来,沅迩思发现陈初遂并非一开始给她的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反而很会关心人,不管是关心她这个不速之客还是下人,都处处会照料到。

      “最近雨水多,我煮了糖水,可以暖身。”她把托盘放在茶几上,陈初遂还在书桌后看着账目,脸上愁云满目。

      听闻沅迩思的话后,他抬起头,客气的笑笑,“谢谢沅小姐,放在那里就好了。”

      沅迩思揉搓着双手,最终从裤装的口袋里拿出一张信笺,走前几步推了过去。

      “怎么?”

      “陈先生,我已经叨扰了三日,怎么好意思再花你的钱。我是上海人,知道那几家洋服店的东西都是沪上最好的舶来货。现在我没能力还钱给你,只能写张欠条……”

      陈初遂听到这话笑了,摇着轮椅到茶几前,俯身端起糖水,“当下适逢乱世,沅小姐做的事情是民族大义,陈某理应帮手。”

      她摆摆手,坐到沙发上,不由自主的瞄到他的长袍,“我不喜欢欠人东西,不写欠条我不安心。”

      陈初遂拿起汤匙抿了一口糖水,味道有点姜的辣味又有红薯的甜味,暖的沁人心脾。

      “既然如此,欠条就放着吧。”

      沅迩思点头,父亲沅东铭年轻时候东渡日本,就读于京都帝国大学。毕业后本想回国,谁知生了沅迩思后又被远在日本的教授请了回去,就职于生物化学研究所。起初他以为只是普通的研究课题,后来才知道日本军队委托研究所研究人体生物毒气,自然是对付中国人民。沅东铭虽然去了东洋多年,但并非叛国之徒,如此卑劣的事情是不屑做的。后来沅迩思学成回国去日本看他,他便把自己的研究手稿放在密码箱里,让女儿一定带回南京,交到可靠人的手中,避免生灵涂炭。

      可如今各种势力横行,沅迩思也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办,甚至不知道该将东西交给谁。当初她只想着如何从日本安全回国,如今回来却更茫然了。

      陈初遂见她一脸发愁的模样,安慰道,“你也不必揪心,现如今我们不能动,只能等。”一动日本人那边即刻就会把他们抓住。

      沅迩思点点头,准备起身出去,谁知这时管家敲门进来,在陈初遂的耳边轻声耳语几句,递给他了个信笺。陈初遂打开信封,里面是张请柬。盐泽的夫人周末生日,在礼查饭店办派对,请柬上特地写了邀请他和其红颜知己沅小姐共同出席。

      沅迩思不明所以,看到他皱起眉头,便问道,“陈先生,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管家和陈初遂一同叹了口气,把请柬递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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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查饭店座落在黄浦江与苏州河交汇处,外白渡桥北堍东侧,西侧百老汇路对面是百老汇大厦,南侧隔苏州河与上海外滩建筑群相望。沿百老汇路向东直到提篮桥,是英资和日资的公和祥码头和汇山码头。

      沅迩思穿了件淡高领琵琶襟高开叉的无袖旗袍,深蓝色的蚕丝上绣着唐草,长长的下摆勾勒出极至阴柔的曲线,传递着一份羞怯与内敛。不张扬,不暴露,但是却隐约透露着性感和诱惑。

      夏日的轿车里有点闷热,即使开了点窗户也无济于事。陈初遂依旧穿着长袍马褂,不同的是这次马褂的颜色不再低沉浓重,反而跟沅迩思走起了搭配,都选了蓝色。

      她从珍珠手包里拿出口红又擦了擦,焦虑的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陈先生……”

      “你又忘了。”

      “初遂……等下我需要做什么?”

      这种事情陈初遂也真的第一次遇到,盐泽的派帖他不得不去,但自己行动不便,一向就不出席这种舞会。

      “你不会是第一次参加酒会吧?”

      沅迩思倒是酒会参加的多,可次次她的男伴至少都腿脚健全,而这话她又没办法提及。

      “自然不是第一次……”

      他大概也是看出她眼中的犹豫,于是淡淡道,“委屈你了。”

      沅迩思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又觉得冒失道歉反而显得小气,于是便也作罢。

      礼查饭店门口早已停满各个公馆派来的轿车,司机从后备箱把轮椅抬出来,饭店的门童帮沅迩思压好车门,她便踩着高跟鞋下来,转到陈初遂那边。

      他的双腿比常人的要瘦一些,又好似没办法精准掌控,有些瘫软的样子。陈初遂双手撑着轮椅扶手,沅迩思试着在身边保护他,怕他跌倒。直到他安全坐到轮椅上后,又弯腰把双脚摆好。

      沅迩思把珍珠手包夹在胳膊下,微微弯腰帮他整理已经乱了的香槟色长袍,动作自然熟练,好似做了无数次一般。

      “谢谢。”

      陈初遂抬头看她,脸上带着感激。

      “不是说要做到亲密么,不然被人瞧出来怎么办?”沅迩思绕到他身后推起轮椅,俯身轻声问。

      小厮把陈初遂的帖子和礼金悉数交给门口负责迎接的日本人,接着有人大声喊道,“经远贸易行董事长陈初遂先生携沅迩思小姐到……”

      报名的人声音拖的长长的,两人皆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日本人的酒会请了不少商界政界人士,几乎一半都是东洋和外国人。众人都知道陈初遂从不参加类似的活动,却没想到这次不但破例,而且是带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女人一起出现。

      沅迩思拿了杯香槟递给他,弯腰轻声在耳边说,“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是鸿门宴。”

      陈初遂呵呵一笑,侧头向上看她,“既来之则安之,顺便可以打探下你父亲的情况。”

      冼成礼是盐泽在中国的律师,处处为他提供建议与策略。他看到沅迩思的时候心中一惊,因为他亦是京都帝国大学法律系毕业的高材生,只不过晚沅东铭数年,与沅迩思倒是年纪差不多少。

      他插着裤袋走过来打招呼,沅迩思吓了一跳,才迟迟的道出他的名字,“冼成礼?!”

      眼前的男子戴了副金丝眼镜,灰色西服配着同色马甲,暗红色的领带搭配的亦是合衬。

      “刚才听到报你的名字,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

      他扫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陈初遂,伸手过去,“久仰陈先生大名,我与迩思的父亲在日本时认识,算是她的哥哥吧。”

      沅迩思腹诽,什么高材生,最后还不是给日本人卖力去了。

      “冼律师是青年才俊,沪上律师公会的不少人都跟在下夸赞过冼律师的口才。”客套话陈初遂不能会的再多。

      “不知道放不方便在下邀请迩思共舞一曲?”

      话音刚落,冼成礼才看到沅迩思的手放在了陈初遂肩上,而对方似乎并不介意,反而伸手拍了拍,道,“当然不会,我还怕她无聊了。”

      沅迩思皱眉看他,显然是不愿意去的样子,“初遂,来的时候不是说好了陪你的吗?”

      冼成礼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个昔日的小姑娘如今竟然跟沪上的大户这么熟悉,看来中山副将说的没错,她的确跟了陈初遂。

      陈初遂修长却不细腻的手掌握住沅迩思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她顺势在他轮椅边弯下身子,旗袍的高叉露出半截大腿,冼成礼咽了口口水。当年的小姑娘如今已经亭亭玉立了,只是跟了这个残废有些可惜。

      “乖,听话,跟冼律师好好跳一曲,我这边也有事情做。”陈初遂望了望盐泽那边,眼里柔的似是一潭水一般。

      沅迩思这才不舍的被冼成礼牵去了舞池,他的身高不矮,身材匀称,长相英俊出众,大概是很多小姑娘会喜欢的类型。沅迩思的左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冼成礼轻声道,“迩思妹妹长大了,想当年你还是个小豆丁呢。”

      她笑笑,“人都会变,何况女大十八变呢。”

      冼成礼放在她腰上的手指收紧,贴近她的耳朵,“只是如果伯父知道你如今跟了个年纪长你十几岁的残废,你说会不会发怒呢?”

      沅迩思听他提到父亲,心中一颤,却又不敢过分显露,只好低下头回答,“爸爸只希望我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人,其他没有所谓。”

      “如果如今能救伯父的人只有我呢?”

      好看的柳叶眉蹙起,沅迩思再也抑制不住,左手用力捏住他的肩膀,“你什么意思?”

      冼成礼微笑,“伯父做的事情,都在天皇的眼皮子底下,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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