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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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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欢与清芷逐渐升入高年级,学业开始繁重,有做不完试题,大小考试又极为频繁。幸好她们仍是同桌,互为依靠帮助,名次都在中前位置。
承欢这一日似无精打采,上课走神。英语老师提问时,她竟恍惚几秒才站起来。对于问题,都像是没有听到。英语老师并未责怪,只是让她坐下。
课间,同学们在教室里哄闹说话,女同学发出尖叫笑声。有人在擦黑板,粉笔灰在空中飞扬。
她们仍坐在位置上。清芷问她,发生什么事。
承欢伏在课桌上,眼神涣散,说,我母亲打来电话给我。
清芷说,你妈妈。她立时想起在承欢家看到的清冷女子的照片。
清芷又说,她离开你多年,为何又打来电话。
承欢说,我也不知。她打到家里,正好是我接到。她说这个周末会来看我。
清芷勉强作出笑容,说,那你应高兴才对,又何须这样为难。
承欢转过头来,看着清芷。她的头枕在臂弯上,轻轻地说,我不知如何面对她。是该告诉她我过得很好,很幸福,还是告诉她,我一直是一个没有得到母爱的孩子。
清芷的身体微微一怔,这时,她才发觉,承欢并不如平日那般活泼无虑,在内里,她始终仍是那个八岁时便失去母亲宠爱与拥抱的女童。
清芷格外难过,她伸出手,抚了抚承欢的长发。承欢把她的手拉过来,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周六下午时分,清芷陪着承欢同去见她母亲。约在新天地三楼的茶座里。清芷与承欢先到,她们在临窗的位置坐下来。
店堂两侧栽种大片青竹,透过弧形木窗,可看到满目绿意盈盈。大厅正中央置有大缸,繁茂绿叶间浮动大朵艳丽荷花。古旧木头做成的四方桌,早已磨损地异常光滑。穿着红色刺绣旗袍的服务员走过来,询问是否要点茶。
清芷说,我们在等人。
服务员点头笑了笑,便离开。
清芷摸到承欢的手心,很凉。她看上去有些苍白,如同生病了一般。
清芷有些慌乱,问,你可以应对吗。
承欢笑了笑,自嘲说,你看我是有多期待。
她们轻声又聊了一会,才见到一个女子自不远处姗姗走来。
承欢望着母亲朝着自己走来。她穿天蓝色套裙,拿白色简洁的小皮包。头发在脑后挽了髻,脸上有淡淡的妆容。她保养良好,仿佛仍旧是承欢小时记忆中的模样。
她越走越近,承欢的心脏跃动愈加激烈。这一刻如此真切,却又宛如幻觉。有多少个夜晚,在睡梦中,在想象里,她期待见到母亲。想要她再摸一摸自己的脸,抱一抱自己。想要对着她撒娇,要糖果吃,要珍珠发夹戴,要漂亮的裙衫穿。她想自己与清芷一样,是一个完整家庭下成长出来的孩子。
可事实是,她初潮时用的卫生棉也都是父亲购置的。
母亲在她们对面坐下。她招来服务员,点了一壶碧螺春。
清芷开口,阿姨,我是承欢的朋友。我叫沈清芷。
承欢母亲微微笑说,你好,清芷。
她又对着承欢说,承欢,你好吗。她仔细端详孩子的面容,试图努力分辨她与幼时的不同。她那时是圆脸,现在是瓜子脸型。但母女是连心的,走到哪里,她都会认得自己的孩子。
承欢听到母亲问话,一时间眼睛湿润,话语塞住在喉咙,无法回答。
清芷连忙说,将要考大学,学习非常忙碌。
母亲说,真的吗。承欢准备要考什么专业。
承欢缓下神来,说,英语专业。想要学习法语。
母亲笑,说,为什么。
承欢低头喝了一口茶说,只是觉得法语好听。
母亲说,也好,妈妈以后可以带你去法国看看。
清芷见母女间言谈不便,遂起身去卫生间。承欢知她意,也未说什么。
待清芷消失在拐角处时,母亲说,承欢,回来跟妈妈一起住。
轮到承欢问话,为什么。
母亲说,我一直想念你。
承欢冷冷一笑,说,你便靠想念我度过这十年?
母亲一愣,缓缓说,我是不得已。
承欢的眼泪涌上来,脸散发出红晕。她说,不得已到你要离开我十年,可以不来见我。妈妈,我已经不是那个八岁的小女孩,你离开前的那晚,你说的话,我早已知是谎言。
母亲身体如同在寒冷中打颤。原来承欢一直把那晚记住在心底,但她又何尝不是。
那晚,承欢临睡前,母亲讲完故事,哄她睡觉。
妈妈,跟我一起躺下来睡吧。
妈妈还有事情要做,不能陪你一起睡。
你要做什么。
妈妈明天去旅行。今晚要准备行李。
可以带糖果和巧克力回来吗。
当然可以。
那你早点回来。我会想你。
好,妈妈答应你。
晚安,妈妈。
晚安,承欢。
在承欢的记忆里,母亲最后与她说的一句话,便是晚安,承欢。晚安,承欢。晚安,承欢。母亲贴近的面容,在回忆中一点点地隐去,走远,消失。最终她的声音也消失了。独自支撑用力地过了很久之后,承欢才可以做到每晚安然入睡。
承欢说,那时,我一直问爸爸为何你旅行还不回。他说,你去环游世界,会有整整一年。我不知道一年会有多久,但我后来知道了。因为我终于渐渐明白,你是不会回来了。所以,对我来说,这个数字,其实是无限延伸的。
母亲捂住嘴,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哭声。
承欢说,可是,你为何要现在出现?妈妈,我已经很努力地要把你忘记。
母亲抽噎良久,渐渐控制住情绪,然后说,承欢,有些事,妈妈以后会慢慢跟你说。我知道我太过急迫,想要要回你。这让你感觉不适。但是,至少,我们可以尝试着见面。
承欢望见母亲悲伤的模样,自觉分外得心疼。她想伸出手帮她擦掉眼泪,可是,想了想,又还是没有动。
父亲一直不知道她们母女的这次相见,直到承欢升入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