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记》沈清顏

2、第二章

　　她们会在周末结伴去看电影。去的多数地方是地处市区偏僻路段的录像厅。大型正规电影院蓬勃发展之时，这样破旧，邋遢，放映质量粗糙的录像厅，在逐渐地没落。没有人看到它们在一点点被关闭，封锁。最终被拆除，夷平。
　　而现在，仍旧迟缓维持现状的中年收银女子，穿着睡衣款式衣服，在一隅阳光下昏昏欲睡。付过钱，承欢与清芷手拉手，走入昏暗迷离的影厅。
　　座位空旷，随意可选择合适角度。情侣相拥坐在角落窃窃私语。墙角的玻璃窗破裂，有些微的风吹进来。音响声振聋发聩。她们在前中的位置坐下来，开始吃巧克力口味冰激淋。

　　香港的经典电影【倩女幽魂】。电影初始，小倩为勾引书生，露出她美而匀称的长腿，承欢直呼，这么美。彼时，她们并不知，王祖贤饰演小倩时，不过十九岁。只比她们大两岁，却已有千般娇媚，万般旖旎深入骨髓。而她们是两个纯真少女，万事不知。
　　看到剧中时，她们又笑。清芷说，宁采臣真是可爱。
　　承欢说，他不止可爱，他甚至有些迂。如同语文书中说到的一样。
　　清芷说，但他很执着，一心一意爱一个人。
　　承欢点头，说，这倒是不错。

　　人鬼可以相爱，却无法共活。最终的结局，小倩仍需投胎转世，而宁采臣是活在现世当下的年轻男子。自此一别之后，即便可以相遇，也再无可能相爱。这样缠绵悱恻的爱情，注定在生死面前，无法保留完整。
　　宁采臣没有再回头望她。他不能再望她。他知道，他如果再望她一眼，他就再也舍不得她离去。

　　走出录像厅时，外面仍旧阳光灿烂，仿佛与之前并无不同。而她们适才进入的是一处幻境，是白色幕布上的虚幻演出，人来人往，他们笑，他们又哭。投待影结束，一切光影消失。乐曲，人声，呼喊。一切全然消失。这样寂静缓和，但记忆中的人物却在被撕扯拉动。
　　清芷说，我要回去看一看原著。
　　承欢笑说，不过是蒲松龄小说集中的一篇。短短数字，若要说好，还不如原著来得清楚明白。若电影讲爱情便爱情吧，又徒然搬出那些怪模怪样之物。让人无法忍受。
　　清芷说笑说，拜托，这是香港电影。是商业片，需要获取利润的电影。你又怎能奢望它如同欧洲片那般纯粹。
　　承欢坏笑，凑过来说，你提到欧洲片，我下载到一部电影，可以与你一看。
　　清芷并不回应她的坏笑，白她一眼，径自往前走。
　　承欢说，来吧，今晚睡我家。我有许多话要同你说。
　　清芷说，你现在也可以讲。
　　承欢搂住她说，那得是在月夜星空之下，在困倦睡意袭来之前，静静地思考，思考，然后说一说我们的未来。
　　清芷停下来说，你是邀我来看电影还是聊天？
　　承欢说，两样皆是。
　　清芷说，不如来我家。我又不是没有片给你看。
　　承欢大笑，说，你坏透了，清芷。是什么电影，快说。
　　清芷说，你想多了。我不过是要推荐给你看日本动画片。【河童】看过吗，是讲保护小动物的一部感人动画片。
　　承欢顿时气结，垂头在她肩膀上。无力地说，你送我回家吧。

　　正走到公交站台时，意外碰见承欢父亲。他在前处红绿灯时见到她们，于是缓缓在她们跟前停下来车。
　　清芷惊喜喊道，宋叔叔。
　　宋锦宣笑，清芷又漂亮许多。
　　承欢问，那我呢。
　　宋锦宣说，你一向是我的宝贝女儿。
　　承欢说，这是何意。
　　宋锦宣说，意思即是，不会比清芷差太多。
　　承欢撇撇嘴说，我们要回家。
　　清芷自背后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副驾驶上坐着一名女子。
　　宋承宣说，上来。

　　承欢父亲是俊朗的中年男子，外企公司主管。身形峭拔，气质儒雅。年少时曾出国留学读书，浸染西方文化，遂言谈奔放，思想自由。与承欢母亲门当户对，且又是青梅竹马。但他终不愿将就自己，于是在承欢八岁时提出离婚。承欢母亲一时崩溃无所适从，逃离这座玻璃之城，没有再回来。承欢于是留在父亲身边。宋锦宣对妻子已无爱情所言，但对孩子却是极为宠爱，也并不舍得他人把她夺走。
　　承欢与父亲的关系一如朋友，时常令清芷羡慕。她总感叹，这般体贴孩子，又懂少女心事的父亲，已属难得。何况，他从不介意承欢谈恋爱，甚至有时会询问为何还无男友。而他本人，却是情种，爱恋美艳的女子。也不见他与谁结婚，但身边女友却从不缺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