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看清 ...
-
下午楼阁得空，叫上我，说是要帮清辰帝君还阳。
清辰帝君将楼阁递过去的一碗深黑色药水一饮而尽，表情淡然地等待药效发作。
我行至他面前，深施一礼：“无论如何，一直以来多谢了，清辰帝君。”
他却只是眨了眨眼睛：“……我送你的簪子莫要丢了。”
“……”真是永远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啊。
他渐渐昏睡过去，身体周围散发出淡淡的白光，眉眼悄然发生了变化，又变回了穆易川的样子。
神仙原本就是一个灵体，下界投胎时不存在什么灵肉分离的问题，都是直接以真身化成凡人的样子，死后留存下来的所谓尸体，也不过是幻象罢了。
楼阁抱起他，来到大殿正中一个燃着幽蓝色火焰的大坑旁边，一使劲，“咻~”地一声丢了下去。然后如释重负地拍了拍手，面向我，微笑。
“……这就完了？”我问。
“不然你以为呢？”
“……”
楼阁见我一脸不放心，不知从哪儿变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硕大琉璃球，口中默念咒诀。一阵光芒过去之后，那球里便渐渐显出一幕情景来。
香烟缭绕，一室缟素，竟是一间灵堂。
空荡荡的大殿内，只有一人跪伏在棺椁前守灵，嗓子早已嘶哑，却依旧止不住悲声。
哭得这么娘们儿，一定是小三。
“呜呜呜……王爷……都是小三不好，没有保护好您，呜呜……您的恩情小三还没报完啊……您还不如带了小三一块儿走吧呜呜呜……”一摞摞纸钱不断投入面前的铜盆中，被烧成灰烬。
“咚！”棺木中突然传出的声音打断了小三的哭嚎。小三的眼睛本来就不大，现下被哭肿，越发睁不开，瞇成一条小缝四下观望着。“什……什么声音？是谁？”
“咔哒咔哒咔哒……”沉重的金丝楠木棺材板竟开始颤动起来。
小三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哆嗦着向后退去：“……王，王爷？您不会……真的来接小三了吧？”
“咔哒咔哒……”
小三顿时涕泗横流：“我的爷……咱能换个不这么恐怖的接法么？呜呜……~(>_<)~”
棺材盖“嘭！”地应声而开，一缕缕白烟从里面冒出。可怜的小三这下连叫也没来得及叫一声，就直挺挺地吓晕了过去。
某罪魁祸首的帝君慢腾腾地从棺材里站起来，“噗”地从嘴里吐出一块陪葬的玉石，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艳俗又老气的寿衣，苍白的脸上写满茫然，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不多时，整个王府都炸开了锅。
“哎呀妈呀！王爷诈尸啦啊啊啊啊啊啊！！！”
我这下放了心，踏踏实实地开始在楼阁手下打杂帮忙，做一些文书整理和校对的工作。
那些文书比起我白头山石洞里的医书实在不知道要好整理多少，工作倒也轻松。闲下来的时间便围观一下楼阁和苏方打情骂俏——当然楼阁本人完全没意识到这是打情骂俏。
另外就是，想夏凉。
虽然这并不是出于我的自愿。
我管不住我自己。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整天在你身边腻歪的时候，你从不会花时间去考虑关于他的事情，可他只要不在你身边一天，你就满脑子都是他的样子。
真是没出息透了，好像没了他就不过日子了似的。
我一遍遍地回忆起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那个措不及防、若有若无的亲吻。
“别告诉我你不明白。”他这么说。
我当然不会不明白，我只是……
黑白无常从人界回来，带回一对跳崖殉情的男女的鬼魂。话本里写的跳崖殉情双双被救什么的其实都是假的——至少面前这一对就摔得让人这辈子都不想再吃豆腐脑。
我远远地看着，突然问身旁的苏方道：“爱情到底是什么？”
我那便宜哥哥就笑：“害得你去思考这个问题的人，你对他的感情就是爱情了。”
是这样……吗？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眼下我不再与夏凉朝夕相对，倒是有了更多的时间和心力去思考自己同他的关系。很多之前不甚明了的地方也渐渐清楚了。
我承认自己在感情这方面实在有些迟钝，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和夏凉彼此之间只有兄妹和朋友的感情，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不过是我无意识的逃避与自欺欺人罢了。
因为爱情是那么脆弱而又不公平的一种感情，他那样好，令我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心思是否能够得到对等的响应，而且如果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以这种感情来作为维系的话，我很怕有一天自己会突然失去他，就像我曾经失去楼阁一样。
可我不能失去他。
他如此重要。
这么多年，我早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习惯了在感到快乐或是痛苦时下意识地最先寻找他的眼睛，习惯了依赖他同时也被他需要，习惯了，不再独自一人。
他是空谷里的踽踽足音，是永夜中的剎那白昼，是这个善于接纳却也善于抛弃的世界上，我最后的退路与归处。
所以，我因噎废食、讳疾忌医，不敢冒着哪怕一丝失去他的风险放任自己对他动心，而宁可选择亲人、朋友这种更加安全稳妥的关系。
我空顶着高高在上的天界帝姬的表象，实则也不过是个自卑且瞻前顾后的胆小鬼罢了。
我兀自一边悠闲打工一边为情所困，全然忘了还有三月之期这码事，直到倾河黑着一张脸直接找到了冥界来。
于是不出所料地劈头盖脸一通臭骂，拽起我就要走。
楼阁带着苏方来送我，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还记得买了一些冥界特色小点心给我带着。我问他：“按照之前的代价，我原本应该再晚几天走的，你有没有觉得挺吃亏？”
“谁说的？老子高兴还来不及，你个傻货成天啥也干不好，在这儿骗吃骗喝……”
“……”
“……骗你的啦。”他嘻嘻笑着，“咱俩谁跟谁啊，就算没有代价我也会帮你的。”
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嗯。”
我伸手抚上他左颊的伤疤：“这个……对不起啊。”
他眨巴着眼睛，面色突然变得正经。他上前一步将我紧紧抱住，声音中带着几分落寞：“……曾许与卿共白首，却无岁月可回头。”
我沉默许久，轻轻将他推开一点：“……这句诗作得一点也不好。”
他于是又不出所料地炸了毛：“放屁！明明很好！”
“你再说脏话苏先生又要打你。”
“他敢？！”
我又走到苏方跟前，想了想还是没有提什么兄妹不兄妹的事情，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楼阁那边：“呃……祝你成功。”
“借你吉言。”他被我逗得一笑，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很随意也很温柔。
我不远不近地跟在倾河身后，步入冥界与外界相连的罅隙，其间依旧浊雾迷蒙，难辨前路，无数迷途的冤魂茫然地徘徊。倾河尽管在生我的气，却还是停下脚步来等我：“走快一些。这里面很容易迷失方向，一旦走散了，你自己很难找到出去的路。”
“哦。”我无所谓地应着。没想到话音刚落便被一个四处乱飘的冤魂撞了个正着。
我只觉得遍体阴寒，意识一度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待眼前稍稍恢复了清明，倾河早便寻不见踪影了。
倾河这个乌鸦嘴……
我四下环顾，满目惨灰惨灰的雾气，白色的没有面孔的冤魂穿梭于其间，脚步沉重而缓慢，嘴里还不断发出含混而嘶哑的“啊啊”声，听起来尤其骇人。
我不愿意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等待救援，只好自己硬着头皮摸索着向前，然而没走多久便觉得步履维艰。那些冤魂的叫声似乎有某种魔力，使人越来越觉得孤独恐惧，脚下也变得沉重起来。
这种时候……要是夏凉在就好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是叔父而是夏凉，总之这个念头下意识地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接着，就像是特意在响应我的愿望一样，在我前方四五步远的地方竟渐渐现出一个火红色的、化成灰我也认得的背影来。
“师……师兄？”
那人听到我唤他，抬脚便走，走了几步似乎发现我还站在原地，遂举臂朝我勾了勾食指，示意我跟上。整个过程中连个头都没回，令人不禁感叹这货什么时候开始走了高贵冷艳路线。
我知道他是来带我出去的，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去：“……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
长能耐了啊，居然能忍住不说话？！
我很憋气很怨念地跟在他后面沉默地走了好一阵，最后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那个……关于那个叫什么‘一人心’的咒术的事，我已经听楼阁说了。”
某狐狸脚下不由顿了一顿。
“唔……我承认我是错怪您老人家了，我道歉。不过话说回来，你当时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咒术的事，我不就不会误会了嘛。”
他仍是无话，一门心思地走自己的路。
我看着实在来气，一把从后面薅住他长长的白毛：“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啊？一大老爷们还这么记仇你有意思吗？”
他被我扯得动作一滞，不得已转过身来，一只爪子从我手中抢救白毛，另一只不轻不重地在我脸上拧了一下。
“傻妞。”他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面上尽是戏谑逗弄之色，狡黠的狐狸眼在灰蒙蒙的雾气中愈发显得黑亮。
居然诓我！我一拳捶上他的肩膀，心里却不由得平静下来。
原来他其实已经原谅我了。原来他不是真的不再理会我了。
真好。真的。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看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