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墨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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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继续跟在夏凉身后寻找出口，左转右转的，又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他突然站住，回过头来看我。
“怎么？”
他凑近过来单手从背后环住我，下巴轻轻抵在我的肩上：“……司命星君就在前面。你从这儿开始，向前走二十五步，就能同他会合了。”
我愣了愣：“那你呢？”
夏凉状似无意地笑笑：“我？我自然是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咯。”
他炙热的鼻息喷在颈侧，很痒，迫得我不得不微微仰头去看他。那一张近在咫尺的脸美得机具侵略性，漆黑的狐狸眼湿漉漉地隐在柔软白雾之后，似灼人桃花，又似万丈渊薮。
他仿佛天生有这样的本事，知道怎么样教人心软，又怎么样教人心折。
又或者他其实并没有这样的本事，只是我天生就会对他心软，为他心折。
我扪心自问，这样的一个人，你有没有办法只当他是亲人或者朋友？
不，我不能。
我可以有很多亲人，可以有很多朋友，但是只有这只狐狸，如果我的心是一只多层的抽屉，我想把他放在单独的一个格子里。
没有人与他的地位相同。
这样的认知使我多少有些不自在起来，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面上微微发烫。“你……呃，那你还要不要……一起回白头山啊？”，我鼓起勇气来问他，声音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越来越小。
夏凉眼底先是闪过一抹亮色，随即又渐渐地暗淡了下去，长臂将我拉得更近，后背紧紧地贴在他身上，说出来的话却将我推得老远。“我很愿意，但是……但是现在还不行，我……稍微有些事情要去做。”
“什么事？”连闲得生虫的人都有事儿干了，这世道还真是变了。
他只是沉默了瞬息，我便已经了然。
“……我知道了。您爱干嘛干嘛，我其实并没有很好奇……特意来帮我也真是麻烦您了，我这就走，绝不耽误您的时间，咱有缘再见吧哥们儿。”，说罢便挣脱了他的桎梏，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阿雪……”他急急地追上来，故技重施地从后面制住我不叫我动弹。“阿雪，你乖，不要这样……你明知道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很快的，我发誓，很快就会结束的……”
他睁着水汪汪的一双狐眼看着我，撒娇似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装，你再装。我好不容易认清自己的心，涨着胆子向前迈了一步，结果半步还没迈出就叫你拿大棒打折了腿，我还没怎样呢，你倒先恶人先告状起来了，倒像是我欺负你似的。
“别跟这儿捣乱，我都记不清走过几步了。”
“阿雪……”
“……八步，九步……”
“阿雪……Q_Q”
“……十三，十四……”
第一十九步的时候我没忍住回了头，身后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不过如此了。
“叔父！”远远地果然见到那张万年不变的年轻的脸，我遂安心下来，唤了一声。
倾河看上去也正在寻我，听见我的声音，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下来，面上却不显喜悦，唇角紧抿，站在原地没动，似在等我自己过去。
我乖乖地自己过去，然后毫无悬念地又挨了一顿骂。
我低着头尽量作出一副悔不当初、决定痛改前非的模样，却在余光扫到那抹躲躲藏藏的红色的时候不禁浑身僵硬。
那红色注意到我的视线，匆匆一掠而起，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你在看什么？”头顶响起倾河冷冰冰的声音。
“呃……没什么……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他审视般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片刻，懒得同我一般见识似的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我亦步亦趋地跟上去：“那个，叔父，我能不能……”
“不能。”
“……我还没说要干嘛呢。”
他停下脚步，低下头笔直地看向我的眼睛，那眼神犀利而深邃，似能洞穿一切。“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不该想的事情最好不要再想，嗯？”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呢。我顺从地垂下头：“……是。”
“回去之后先去见你父君，他等你许多时日了。”
“……能不能不去啊？”
“你说呢？”
我立时蔫了：“哦……”
尽管千万般的不愿意，我仍旧是回到了天界，做回我的废柴公主。换上华贵的九天罗绮，被几个姐姐按在水晶镜前上妆绾发，叽叽喳喳的关切询问之声听起来令人感动地想要落泪，却又恍若隔世。
然后浑身上下拖拖曳曳别别扭扭地去拜见我的父君——四海八荒最最最尊贵的天帝陛下。
他像平时一样端坐在书案前批阅着那些似乎永远也批不完的奏折，见我到来也只是面无表情地抬头扫了一眼，仿佛我只是一个普通臣子，抑或倒茶的宫娥。
我惊异于他竟已略显苍老之态，随即便又觉得自己委实大惊小怪，我从历劫至今已有百余年未与他相见，他又不是倾河那等容颜永驻的怪物，老了一些想来也是正常的。
“跪下。”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不出意外的话下一句就是“你可知错？”
我无可无不可地敛衽下拜。
“你可知错？”
你看，我就说吧。我不由在心中窃笑，面上仍旧不动声色，脊背挺得笔直。
“……罢了。”他仿佛自嘲似的苦笑了一声：“也是，朕早就知道的，你又哪里是会乖乖知错的孩子呢？”
哎？难道不应该是“不知错就跪到知错为止”吗？爹你这没按常理出牌啊。
他突然转折的语气令我不禁挑了挑眉，又听他接着说：“澜儿……朕知道以前对你多有亏欠之处，才养出你这样乖戾的性子。正应了那句‘子不教父之过’。朕原也没什么资格怪罪你。”
爹你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我毫不犹豫地顶回去：“哪里，父君待澜儿再好不过。”
他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油嘴滑舌！”
“……哦。”您刚知道？
他又是一叹，“朕本不愿太过约束着你，也约束不住你，但是至少这次希望你能够听话……你在人界想必也有所了解，魔界近来动作频频，千年前的神魔之战大约不久便将重演，你若四处乱跑，届时哪个有暇护你周全？你自己又无力自保，叫人怎能放得下心呢。”
我见他说得恳切，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脾气与耐心，倒像个话本子里那慈父的样子，一时间竟是柔肠百结。我也想到这老头可能只是临时改变了策略，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只为使我乖乖就范……但即便如此，我也认了。
我贪恋他身上那偶然才得一见的父亲的影子。他平日冷落我时，我气得牙根痒痒，非四处给他闯祸不行，可他只要稍稍对我好一点，我就立马把那牙根、那痒痒忘到一边去了，可见的确是个没甚出息的。
天帝陛下拿捏人心的本事实在进步神速，一发糖衣炮弹就将他那顽劣不堪的六闺女轰个正着，委实老实了一段时间。
我乖乖地暂时留在天界，整日拖着繁复的宫装四处闲晃。
蟠桃园早换了新的看守，小童儿人虽不大，却严肃刻板得紧，我好说歹说威逼利诱，才放我进去绕了一圈，自己还在旁侧紧张兮兮地跟着，生怕少了根桃毛似的。若不是我不吃桃子，真该摘一麻袋回去，看他能将我如何。
天河边每天都有仙官放马，我喜欢马，却不是很会骑，仙官想是怕担责任，哭丧个脸死活不愿意教我，我只好悻悻地在旁边摸摸看看，偏生摸到匹公马，好险没被一旁的母马踩死。
广寒宫的桂花酒和桂花糖味道越来越好，怪不得玉兔那厮胖得连跳也跳不起来了。嫦娥姐姐听说我回来没几日又闹得天界鸡飞狗跳，少不得又柔柔地劝诫了一番，临走给我带了一壶酒并几件她自己绣的花样，叫我回去照着做。我只把酒自己留着，花样则转脸就偷偷塞给了宫外忙着伐桂的吴刚，惹得那黑铁塔般的人物竟像个小媳妇似的红了脸。
唉唉，问世间情为何物……
我一边感叹一边百无聊赖地游荡，寻觅着下一个去处。闲散仙人的时光寂寞又漫长，只得到处给人添乱取乐，乐过了回头想想，还是只剩下寂寞。
还不如跟夏凉下五子棋有趣，虽然一直都只是输……咳，不说这个不说这个……现在这个时间倾河一定很忙，要不就去找他喝酒好了。
我心念一动，立马调转云头，要往倾河那繁星宫的方向拐，谁知一回身便与另一片云头迎面撞上。我那半吊子的破云立时被撞得七零八落，幸而对面那仙及时出手相助，才没有将我摔成肉饼。
我不着痕迹地从这位紧紧环着我的腰的神仙怀里撤出来，边抬头打量边口中称谢：“多谢这位……呃？”
我一瞧面前这位上仙，面如冠玉，长眉朗目，鼻直唇薄，倒端的是一副儒雅翩然的好相貌，一身墨绿华服更是为其增色不少，映得那一头乌发也隐隐泛着墨绿色。
只是不认得。
我虽然素来与大部分神仙都没什么交集，但总不至于对面不相识，更何况面前这位灵气充盈，显然是一位上仙，怎么却没见过？
莫非是如清辰帝君一般的高岭之花？
“呃……敢问阁下是……？”
墨绿色上仙听了问话，笑容很是微妙：“怎么着，小丫头连我也不识得了么？”
语气里倒像是与我颇为熟识似的。
“不好意思，我前些日子……脑子出了点问题，好些事情记不起来了，还请见谅。”
“嘁，你那脑子一直都有问题，又岂止是前些日子……”刻薄挖苦的话从这么个气质温文尔雅的仙口中说出来实在很有些违和，也令我越发迷糊，难道我跟他很熟吗？又听他毫不客气地命令道：“想知道就把手伸出来。”
我半信半疑地向他伸出右手。
“嘶——”手心里突如其来的疼痛令我直抽冷气，熟悉的记忆随即席卷而来。“你……您，不会是……”
墨绿色上仙手执一个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黑乎乎长条状的东西，从鼻子里挤出一声不满的冷哼：“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小东西，这回可想起来了？再想不起来就打到你想起来为止！”
连台词都没变啊……我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当年自己背不会医书，被毫不留情地被某人用戒尺打手板的场景来。
怪不得刚刚被他扶住的时候闻到了很浓的药味，我原本还以为是自己身上的呢。
我嘴角抽了抽：“不，不用了——”
“……师父。”
我看着面前这张俊朗出尘的脸，硬生生地忍住了仰天长啸的冲动。
虽然他有那把戒尺作为证明，但是……
但是我的师父难道不应该是一个又脏又乱，满脸绿胡子的糟老头儿吗？！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墨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