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烈》晚流光

14、病不起

　　就在她转身之后，商户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第二份份例，有青菜的扔青菜，有萝卜的扔萝卜，没萝卜的扔鸡蛋，没鸡蛋的扔水果，买海鲜的扔鱼虾，登时，不消混混们来收，就见整条街面青菜飞扬，如打翻了整个菜场，红的、绿的、白的、黄的、黑的、紫的，圆的、扁的、长的、短的，格格叫的、扑棱棱跳的、咕呱呱蹦的，端得热闹。
　　而它们的都有一个目的，一个方向，沈惟净。
　　而沈惟净莞尔一笑，站定，转身，手腕一抖，不知哪来的蓑衣轻飘飘落在身上，如盔甲般为她抵挡瓜菜洗礼。
　　她身后的混混们雁列两行，各人退后一步，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蓑衣，痞痞的脸上扬起同样的微笑。
　　刚才还兴致高扬恨意满满的商贩们为这一笑心惊，垂头，撤手，拉着目瞪口呆的南北客商讨价还价起来。
　　沈惟净抱拳，深深一揖，“古有潘岳卫阶掷果盈车，今有小爷投鱼满袋，谢谢各位厚爱，体恤小爷每日收账辛苦，不吝银子大礼相赠。呵呵，正好今儿想吃海鲜，好肥的梭子蟹！”
　　她一扬手，立刻有两名混混携了两只大袋子，喜滋滋捉起地上的大公鸡、螃蟹、鳜鱼、田鸡、腊肉……单拣好吃的，装了满满两大袋，末了，抓了两把青菜水果，颠颠儿扛着走。
　　“老大，这些山野刁民不识好歹，让我取教训教训他们！”转过墙角，阿蔡一反方才的嬉皮笑脸，扬起拳头跃跃欲试道。
　　混混不打人还叫混混吗？
　　跟着老大虽然有肉吃，但除了嘴上吆喝两声，从来没有动过拳脚，真他奶奶的憋屈，尤其是这种被人打了还要一鞠躬的时候。
　　憋屈，太憋屈！
　　“以德服人！”沈惟净吃着新鲜的枇杷，扇子轻摇，“暴力是手段，不是终端，咱们出来混，一是为名二是为利，而不是与整座桐阳城的商贩为敌，记住了？”
　　阿蔡满不服气地点头，听不懂这些洋洋洒洒的大道理，握紧的拳头却松了开来。
　　到小梁哥那里交了帐，领了自己的那份，沈惟净的眉扬了扬，问：“小叶，你是不是弄错了？这里面好像不止二两吧？”
　　如今小梁哥混的越发得意，杀手门一再扩展，分堂已然遍布大江南北，生意更是应接不暇，他人也忙起来，连沈惟净也轻易见不到他面了。
　　可是，他仍把沈惟净安置在了桐阳的新总部，对她病弱的奶娘和疯癫的小秀才也多有照顾，而沈惟净只有卖力地为他赚钱来偿还那份难以言说的情意。
　　小叶是个杀手，如今却要放下屠刀，每日抱着算盘拨拉这些鸡毛蒜皮的小账，不能不对改变她命运的沈惟净投以白眼，“没错，这是门主吩咐的！”
　　小叶不愿多说，她也不再多问，只在心里给小梁哥的好上再加一笔，拿着钱袋出了隐蔽的杀手门，顺脚到了药铺。
　　奶娘的病此从那次小秀才诊断之后，虽然没有太大起色，却也没恶化，总是那样不轻不重地病着，只是需要大量名贵的药材调理。
　　说到药材，可真是贵的吓死人，以她这每月六十两的高收入，算得上是金领，在房价月月攀升的当口，就算是在城里的黄金地段买个院子一年也够了，可愣是攒不下一个大子儿。
　　那些漫山遍野的草药不知怎地被晒了晒，研了研，再在药房那些小小的格子抽屉里转了个身，便身价百倍千倍，掏干净了她的腰包。
　　有时候她犯起轴来想，干脆去做药商得了。
　　药贵却还有价，最离谱的大夫，城里最好的大夫也就那么几个，便物以稀为贵起来，每日只看那么一个时辰诊，还要预约排号，赶上急病生生能把人气死。
　　幸亏她小弟多，又够横，可这也时常被人插号。
　　没办法，有人小弟比她横，有人拳头比她硬，有人银子比她多，这时候她就羡慕起当官的好处来，因为拳头始终要为权头服务。
　　说到病，奶娘的病还好，可小秀才让她费尽了脑筋，却越发厉害了。
　　忧心忡忡地走进“洪德堂”前厅，沈惟净晃了晃手中号码牌，暗骂发明叫号的混蛋：有这心思不如多找几个大夫！
　　“小沈爷，早！”排在前面的几名富商跟她热络地打招呼，生怕得罪了这位混混界的混世魔王。
　　沈惟净扬起下巴，表情冷漠而淡然，露出几分倨傲几分市井气，微哼一声，径直走到最前面。
　　坐堂大夫是个高大俊美的青年，衣着华丽蓝衫，周身透着一股高不可攀的冷傲气质，又有些说不出的淡淡忧郁，不像大夫，倒像那些玉堂金马的千金之子。
　　他原本只是游医，听“洪德堂”老板说是银子用完了才勉强坐堂赚些饭钱。
　　信他才有鬼，银子用光了，还有钱穿一尺一金，连知府老爷都穿不起的流云锦？
　　又是一个装逼的货！
　　华丽丽的美大夫面无表情地问了两句，提笔唰唰开完药方，眼皮一掀，“下一个！”
　　沈惟净攥起的手扬起又放下，要不是桐阳没有第二个会治疯病的大夫，她铁定把这腌臜货拉去填八大胡同的茅坑。
　　小爷她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桐阳一霸，在他眼里却连张处方笺都不如，歧视，赤、裸裸的歧视！
　　听说，这位美人大夫有三不看，出诊不看，花柳病不看，女人不看，而且，他出现的地方不能出现任何雌性动物，连只母蚊子也不行。
　　沈惟净笑得奸诈，莫不是这位美人大夫有什么难言之隐？
　　那就试一试？
　　“大夫，我突然觉得胸口闷，劳烦您给切切脉！”沈惟净屁股一撅，将座位上的于员外挤了下去，撩起雪白衣袖伸出纤纤皓腕。
　　冷心冷面的美大夫机械性地伸出骨节匀称而优美的手，轻轻搭在她腕间，身子一震，瞳孔一缩，整个人向后仰去，晕了。
　　晕之前惊悚地吐出两个字：“女人！”
　　真没用！
　　沈惟净掸了掸袍子站起来，在一片惊呼声里抓起药方，潇洒来到柜台抓药。
　　小伙计敢怒不敢言，分明想替美大夫打抱不平，却碍于沈惟净的大名不敢造次，麻利地抓完药，怒气冲冲地在她面前一扔，“四两三钱！”
　　“多少？”
　　“四两三钱！”
　　“你不如去抢！这么几包破药就要四两三钱，开个药馆比当土匪强多了！”可恨天朝没有法改委，没有国家指导药价，让这些黑心医馆药堂狮子大开口。
　　“吃不起就别生病！”小伙计凉凉地飘了一句，堵住了沈惟净发牢骚的嘴。
　　揣着兜里二两银子，沈惟净白皙的脸有着囊中羞涩的燥红，抛下二两银子，抓起药包，夺门而出，远远地甩下一句话：“剩下的就当是你们药堂下个月的保护费了！”
　　“保护费不是每月一两吗？”小伙计追出去。
　　“涨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