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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子夜歌 ...

  •   王舒听冥蛇太岁召唤,又回身道:“太岁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冥蛇太岁双手拢在袖中,道:“你到石屋中去,把青翎刀拿出来。人家远来是客,咱们这见面礼可不能缺。再说,还有一位客人,你怎么不跟我介绍,就让他们走?”
      王舒躬身道:“是我失礼了,这位韩公子从大理来。”
      韩仲晰也长揖道:“晚辈韩仲晰,见过太岁前辈。”
      冥蛇太岁眯着本就细小的眼睛,道:“嗯,你很好!你从大理千里迢迢来到江南,又所谓何事啊?”
      韩仲晰道:“实不相瞒,大理遭逢瘟疫,晚辈奉命寻找静魂草救人,恳请太岁前辈指点。”
      冥蛇太岁龇了龇牙,道:“远水难救近火,再说静魂草也未必对症,依我看,要么是叫你来的人另有深意,要么就是他搞错了。”
      韩仲晰道:“大理已有瘟疫的应对之法并在加紧搜查瘟疫起源,晚辈寻找静魂草只是一门的偏方,但仍希望以此为百姓略尽绵力。”
      冥蛇太岁朝皓宇一努嘴,道:“回头皓宇去杀鼠妖时,你跟着一并前去就是。那些鼠妖在洞庭湖畔的一座深山中掘洞以为巢穴,那里一定有静魂草。”
      他说得肯定,韩仲晰大喜,又向冥蛇太岁行礼道:“多谢前辈指点,多谢前辈指点!”
      冥蛇太岁哈哈一笑,这时王舒已从石屋中取出一柄被棉布仔细包好的单刀,于是冥蛇太岁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径自回到屋中把门关上。
      皓宇和韩仲晰随王舒回到他的住处,王舒将那单刀上的棉布层层解开,却见其中还裹着防水的油布。揭开油布,仍有一层锡纸,将其除去才露出那单刀的庐山真面来。但见那刀长约三尺,半掌来宽,刀刃才被拉出刀鞘,便反射出莹莹青光。
      “铮”的一声,一枚青翎自刀鞘里飘落王舒手中。王舒轻轻挥动,那宝刀便发出清脆的劈风声响,宛如凤鸣。王舒不由得赞了一声:“以前从未见过‘青翎’出鞘,今日得见,果然是好刀!”
      他收刀回鞘,刀柄向着皓宇,将刀递过,道:“皓宇兄弟,这可是太岁爷收藏的名刀之一,真是恭喜你啦。”
      皓宇光听那刀声,也知这刀是极好的。再说这是冥蛇太岁赠送的见面礼,又怎么可能会差了?但他虽称谢,却不接刀,道:“王兄,这刀我不要。请问那洞庭湖鼠洞是什么地方?”
      王舒一怔,道:“时间不早,我先陪们先回镇江城,否则晚上你们要在山上露宿了。我们找家铺子,边吃边聊。”
      既要赶路,三人也就没再耽搁。回到镇江城中,王舒将皓宇和韩仲晰带到一家干净的小店,要了些炒菜。他替三人都倒了酒,端起酒碗吞了一口,这才道:“皓宇兄弟,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蒙太岁爷赠宝,刚才你在山上说不要,是为什么?”
      皓宇也端起酒碗抿了一小口,皱眉将酒吞(脖子以下不可描写)下,才道:“太岁爷是前辈高人,只怕我高攀不起。王兄,我师叔让我来找太岁爷,但没吩咐我入刀盟。投名状什么的,我也没想要做。只是太岁爷说鼠洞内一定有静魂草,我这才打算走一遭,还请王兄告知鼠洞在哪里,皓宇感激不尽。”
      王舒听皓宇说完,不禁笑了出来。他又往嘴里倒了半碗酒,道:“所以说皓宇兄弟你初入江湖,年轻气盛啊!你是恼他长辈架子太大不是?呵呵,你也别怪老哥我多嘴,依我看,太岁爷今天的言行,就是想挫一挫你的锐气。依兄弟你现在的脾气闯江湖,用不了多久一定要吃大亏的。太岁爷手眼通天,他的一言一行均有深意,就看你能否体会他的苦心。皓宇兄弟,如果太岁爷不看重你,是不会亲自邀你加入刀盟,更不会赠你青翎宝刀的。再说,太岁爷乃武林耆宿,对你这雏儿摆摆谱,又有什么厚非了?”
      王舒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说完之后又倒酒润喉。皓宇沉默半晌,才道:“王兄,多谢你指点迷津。我明白了,往后我会尽力改正我现在的臭脾气。但这刀且先寄在你这里,待我和韩公子从洞庭湖转回再给我不迟。王兄,那洞庭湖鼠洞里,真的有妖怪么?”
      王舒道:“那里我没去过,不清楚传闻是真是假。关于这个鼠洞,我还是从头说起吧,也跟你们说说刀盟的一些情况。”
      三人边吃边谈,王舒抽丝剥茧一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点一点解释清楚,但未免夹缠啰嗦。皓宇用他自己的思维方式,在脑中将王舒的话整理提炼,得出了自己的想法。
      帮派与门派,虽然有不少共同的特征,但并不是相同的组织形式。所谓门派,是相对独立封闭的团体,师徒长幼之间有严格的界别,诸如武功、道法、医学等文化体系仅在门派内部一脉相承。帮派则相对开放,一个帮派里的人很可能来源于不同的门派,因为某些共同的追求或者说是目的,这才聚集在一起。
      而无论帮派还是门派,要维持日常运转,都离不开花钱。一般的门派,都有自己的地产田产,要么如飘渺峰一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要么如林家堡一样雇佣佃农帮忙打理。而帮派除了依靠地产田产,往往还有油水更丰厚的其他副业支持,比如控制某一行业牟利,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盐帮。
      刀盟则对外接受有偿委托,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刀盟有专人负责接洽委托人,在对委托难度、风险与报酬做出权衡以后,决定是否承接所委托。刀盟接下的委托都会张贴在各地分舵的告示板中,等着看中委托的帮众去认领。而在委托完成后,刀盟从委托报酬中抽走一成作为帮派经费,剩下的九成以及额外报酬都归完成委托的帮众所有。这是一条挣钱的捷径,多劳多得,是以刀盟成员个个乐此不疲,相应地也就带动了刀盟的创收。
      冥蛇太岁提起的洞庭湖鼠洞,王舒最初也是因为一宗异地委托而听闻。约是两个月前,洞庭湖畔开始有孩童明明在家安睡却一夜之间下落不明,而孩子睡觉的房屋则完全没有损毁的迹象。孩子们丢得蹊跷,街头巷尾便有传闻,罪魁祸首乃是妖怪。可是当朝皇族好闻祥瑞,地方若非但没发现神迹反而兴起妖乱,官员必然保不住乌纱帽,是以虽然孩童失踪一事愈演愈烈,但州府县衙始终封锁消息,更禁止民间调查。
      起初人们并不知道失踪的孩子去了哪里,直到有一个习武的孩子逃了回来,人民才知道郎山深处有个鼠洞,盘踞其中的鼠妖正在到处抓未成年的孩童。孩子们都还活着,虽然吃喝拉撒没有问题,但都受了极大的惊吓,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洞里奄奄一息。且鼠妖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对孩子下手,孩子们的性命早晚会受到威胁。当地武师前前后后征讨鼠洞数次,每次都带着死伤退出郎山。就这样,一纸委托从洞庭湖送到了镇江,希望刀盟能够拔刀相助,从鼠妖手里救出孩子。
      讨伐鼠妖解救孩童乃是义举,刀盟接受了这个委托,已经组织好讨伐队伍,明天就将前往洞庭湖。王舒是其中一名成员,有了冥蛇太岁的招呼,带上皓宇和韩仲晰完全不是问题。而明天还有一趟中途商队前往岳阳,刀盟顺路护送,加上皓宇猎取投名状和韩仲晰采集静魂草,正是一举四得。
      王舒将鼠洞一事讲解完,韩仲晰皱眉道:“从这里到洞庭湖,还要护送商队到岳阳,那怕是要走上半个月啊!而且之前当地武师征讨鼠洞已经打草惊蛇,被困的孩子们能挺得住么?”
      王舒道:“能不能挺住,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他们已经坚持了两个月,最后没有等到我们,那也是命运使然。”
      皓宇一拍桌子,道:“王兄,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人命关天,你怎么能说得如此轻松自在?如果身陷鼠洞的是你自己的孩子,王兄你还会如此超脱达观地说命运使然么?”
      皓宇说得不客气,王舒也不动怒,只是摇头,道:“如果是我自己的孩子,那我当然会星夜赶去,但很遗憾那不是我的孩子。皓宇,世人的忙,是你永远帮不完的。我还没有告诉你,为了救这些孩子,往鼠洞一去不返的武师有多少人。请你告诉我,这些武师的命是否是命?拿他们的命换那些孩子的命,是否就真的值得?”
      皓宇端起酒杯,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火辣的痛感从唇舌一线燎进肚里,皓宇却觉得腹中燃起的是一股睥睨一切的豪气。
      是的,他在鄙视说出刚才那番话的王舒,在鄙视做出如此安排的刀盟。求救的委托从洞庭湖远远送到镇江,就已经耽搁了不少时光。如果刀盟还要按王舒介绍的流程接受委托组织讨伐队伍顺带护送商队,那么刀盟分明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不想接受委托不妨明说,何必浪费自己的时间又误了别人的生机?
      皓宇将酒碗一顿,冲着王舒道:“我不想评论他们那么做是否值得,但我相信他们有去鼠洞拼命的理由!或许把命丢在鼠洞不值得,但换作是我因为拖拉而没能救回那些孩子,那我就算是丢了我这一身武功和一颗良心!”
      皓宇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道:“王兄,我失态了,请你原谅。但既然我知道了这件事,那我就非先走一步不可。你能告诉我那郎山怎么走吗?”
      王舒沉着脸,从怀中摸出一张黄纸递给皓宇,道:“这是委托人带来的地图,我们临摹分发,讨伐队员人手一份。”
      皓宇谢了一声,看向韩仲晰,韩仲晰只是点一点头,两人便告别王舒,回客栈去取行李,然后策马出城。奔驰在山道上,皓宇问韩仲晰道:“韩公子,我们连夜赶路,什么时候能到郎山?”
      韩仲晰道:“恐怕最快也要四五天。”
      皓宇一鞭子抽在马腿上,道:“可恶,要是有飞机就好了。”
      韩仲晰奇道:“飞鸡?”
      皓宇道:“没什么,当我没说过。韩公子,我记得李姑娘曾问过你,从大理到江南,是否用过什么蜈蚣?”
      韩仲晰勒住马,皓宇便也跟着停下。韩仲晰道:“皓宇兄弟说的是疾行蜈蚣,我确是倚仗它们来到江南的。也罢,如果在鼠洞能寻到静魂草,那动用一次疾行蜈蚣也值得了。”
      韩仲晰翻身下马,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小竹囊,从中轻轻抖出一粒拇指大的红丸。他将红丸平放在掌心,双掌一上一下将红丸夹住,催动真气,便有似光似雾的暗红在他掌缝间浮动。悉悉索索的声音渐渐从他掌中传出,韩仲晰拿开盖在红丸上的左手,便见一只红色的蜈蚣正绕着韩仲晰的右掌疾走。
      那蜈蚣每转一圈,身子便胀大几分。韩仲晰走到皓宇的坐骑面前,抬手送那蜈蚣钻进马嘴,皓宇便觉得坐骑一震,缰绳险些脱手。韩仲晰又如法炮制,喂自己的坐骑吃下另一条疾行蜈蚣,对皓宇道:“这疾行蜈蚣可令驽马奔驰如飞,胜过汗血宝马,但这神蛊炼制不易,我携带不多,去洞庭湖只能用这一次。”
      皓宇点头道:“我明白,多谢韩公子你慷慨相助了!”
      他一挥马鞭,座下骏马一声长嘶,抬起前蹄虚踢三下,便如一道烟尘,呼啸而去。韩仲晰微微一笑,也纵马跟上。
      皓宇在马背上颠簸,劲风压在脸上,几乎令他睁不开眼睛。依稀看见半里外有道山涧,眨眼之间座下骏马已抬腿跨过。看来服下疾行蜈蚣的骏马不仅脚力翻倍,反应也相应增强,它们靠着天生的本能奔跑,遇涧则跳,遇林则绕,根本不需有人驾驭,畅快淋漓地将二人送到郎山。
      抵达郎山附近的村落已是两天以后,但见此间田地荒芜,渔船搁浅,自然是因为大部分人家丢了孩子,除了断肠再无心他务。天上下着小雨,地上一片哀鸿。
      这村子是离鼠洞最近的一处人类聚居地,但村子规模很小,从来没有客栈。四方武人云集至此,都挤在村郊的废弃湖神庙中。庙堂的神龛上点着长明灯,地上一字排开用白布遮盖的自然就是在鼠洞牺牲却侥幸得被同伴捡回尸体的烈士。而那些幸存者无一不绑着绷带棉纱,或坐或卧散在湖神庙的院落中,听见皓宇和韩仲晰牵马走近,纷纷抬眼来看这两个新来的陌生人。
      皓宇朝着四下一抱拳,道:“在下飘渺峰皓宇,从刀盟知道了鼠洞的消息,特意与这位大理的韩公子一起赶来,想略尽绵力。”
      听完皓宇的话,有人默不作声,也有人嗤之以鼻。皓宇也不以为意,毕竟在他人眼里,他不过是个年未弱冠的少年。他微微环顾,便走到一个胸口吊着手臂的汉子跟前,蹲下说道:“敢问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那汉子迟疑了一下,道:“有辱师门,在下铁掌门裘万寸。”
      皓宇道:“原来是裘大哥,幸会了。裘大哥,你们是否去过鼠洞?”
      见裘万寸默默点头,皓宇心道:“难道那些鼠妖当真手段通天,能把这些身怀武功的人伤成这样?”
      但他嘴上自然不会这么说,只是婉言询问鼠洞的情况,再慢慢套问出这些武人在鼠洞的经历。原来由于洞庭湖附近的各方武人都在陆续赶来,虽然鼠洞地势幽僻险要,易守难攻,但群豪前仆后继,总算扫出一条直通鼠洞的大路。就在昨天,最近集结的一批二十余人终于第一次攻进鼠洞,却在洞里中了埋伏。有三人没能离开鼠洞,又在撤退的路上折损了多人。
      最近前来郎山的江湖客已越来越少,眼看渐渐没有后援支持,这次从鼠洞逃回来的武人都很沮丧。裘万寸道:“我们这批人,短时间内已无再战之力。皓宇少侠,如今孩子们的命,就只能交给老天爷了。”
      皓宇道:“裘大哥,请你跟我再说说鼠洞里是什么样的,我想再去探上一探。之前大伙儿兴师动众,或许打草惊蛇。那些畜生依葫芦画瓢学人设过圈套,却未必有脑子想得到咱们第二天就有人往回打。”
      裘万寸看了皓宇几眼,这才道:“鼠洞在郎山一处谷地的尽头,那里本来应该是个地下溶洞,但很有可能是因为当地百姓很多年前为躲避战乱或者别的灾祸,对这个溶洞做了人工修凿,但最后不知为何被那些鼠辈占据当成了巢穴。我们闯到地下河的边上,遭遇巨大的鼠妖伏击,最终只得退回来。”
      皓宇点一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裘大哥解惑。”
      裘万寸又迟疑了一下,道:“你们……真的要单枪匹马去闯鼠洞么?”
      皓宇回头一笑,道:“我们先到洞口去瞅瞅,说不定一害怕,就灰溜溜地回来了。到时候,大哥你可别笑话我们。”
      他与韩仲晰将马匹寄在庙里,带着刀盟提供的地图徒步走进郎山。那地图其实仅是草图,上面画着简易的线条,分别代表山脉、河流以及湖泊。在线条尽头,有一个朱笔圈的红点,自然就是那盘踞妖邪的鼠洞。
      不过这样的地图皓宇根本看不懂,但是幸好韩仲晰知道如何就着地图中的涂鸦比对周遭山水走势。况且之前众武师几次攻打鼠洞,已从荒山中硬生生踩出一条路来,鼠洞其实并不难找。只是雨中的山地泥泞湿滑,皓宇和韩仲晰一路上还是不免要遭罪。
      因为下雨,天空本就阴郁。而越往山里走,天色更是愈发昏暗。可是皓宇和韩仲晰是上午进的山,按照时辰推算,眼下根本没到太阳落山的时分。两人没有说话,心里却都明白,这异样的天色是在告诉他们,鼠洞已经越来越近了。
      根据地图标注,鼠洞是在一涧马蹄形的幽谷尽头。那幽谷是条死胡同,谷口上方架着一道宽阔的石梁,连着两边山壁圈成一个南北通透的山洞,仿佛鼠洞的外围门户。远远望见那个山洞,韩仲晰对皓宇道:“皓宇兄弟,看来我们就要到了。”
      皓宇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雨是汗的水珠,道:“这一路走来,可真是辛苦。韩公子,我们体力已消耗不小,不如先在附近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养精蓄锐,再闯鼠洞?”
      韩仲晰自然同意,两人四下一寻,便发现有棵大树,因为枝繁叶茂层层遮挡,尽管这雨已不知下了多久,树下的土地竟然还是干的。两人背靠大树坐下,吃点干粮喝些水,将略微凌乱的呼吸理顺。
      感觉休息够了,皓宇道:“韩公子,咱们动身吧,趁夜摸进鼠洞去,能救到人最好,要是被发现了,闹一场再逃就是。”
      韩仲晰点点头,正要起身,却听身后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道:“哈哈哈,趁夜去掏耗子窝,真是笑死老子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皓宇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韩仲晰也一蹦跳到皓宇身边。两人拔刀对着那棵大树,但那大树却在无声息。皓宇对韩仲晰打个手势,两人便分别从大树左右绕往树后。
      这大树背阳一面有条裂缝,皓宇和韩仲晰虽然在休息之前已经发现,但并没有对裂缝仔细检查。此时再看,只见那裂缝中隐隐透出微弱的光彩,好似有人在那缝隙里点了一盏灯芯短短油灯,原来大树的躯干中空,里面是个树洞。皓宇大着胆子往树洞里一张,只见洞中坐着一块三尺来高、形如鹅蛋的大石。大石上刻着一圈又一圈不知隶属哪朝哪代的曲体方块字,透向裂缝外的微光就是从这些字上发出的。
      皓宇伸手把树洞的裂缝掰大,朝里面喝道:“刚才是谁装神弄鬼,赶快给我出来!”
      那大石发出一阵笑声,而后说道:“哪里来的小鬼,什么的不懂。你们也要去鼠洞对付那群耗子么?”
      皓宇皱眉道:“你是谁?被封在石头里的么?”
      那大石头清了清嗓子道:“吾乃妖仙楼蛇,两百年前化身为石,镇压鼠洞群妖。你们两个小鬼去鼠洞简直就是送死,赶快刮了镇妖石上的封印,放老子出来。”
      这楼蛇前半段话说得字正腔圆,抑扬顿挫,有板有眼,皓宇和韩仲晰正听得肃然起敬,冷不防它调子一转,又变得下里巴人,皓宇和韩仲晰猝不及防,差点摔倒在地上。皓宇道:“你化身镇妖石,那你身上又怎么会有关自己的封印,你可别是想诓我们,放你出来害人。”
      楼蛇“哎呦”一声,道:“我说你这小鬼脑子转不过弯还是怎么的,镇妖石上的封印自然不是我自己刻的!当年我斗败大鼠王,将它的一窝耗子堵在洞里,大概过了一百年,这些成精的东西生出了水耗子,从巢穴背后的洞庭湖逃了出来兴风作浪。那阵子湖水倒灌,岸上却闹旱灾,那群鼠辈散布谣言,说这块镇妖石就要成精为祸一方,那些旱涝灾害就是征兆。村民们这可急了啊,想敲碎镇妖石可没得逞,但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个挺有能耐的道士,在镇妖石上写写画画三天三夜,结果留下了这么个封印。”
      皓宇摇头道:“你说话前后矛盾,我可不敢相信你。你现在能跟我说话,当时为什么不和村民还有那个道士解释?道士留下封印又是想做什么?防止你出来?”
      楼蛇道:“说你这小鬼不懂吧?当年老子干倒鼠洞的头头大鼠王,但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像我们这种妖仙,想把伤养好就非得借助地气滋养不可,老子变成石头往这地脉之眼上一占,就等于掐了那家伙的生路,让他的伤永远好不了。只是老子在复原前也没力气去跟凡人计较,否则你当那个臭道士能靠两条腿走出这山?”
      皓宇道:“那你现在伤好了?急着脱身是想干嘛?”
      楼蛇急得树干直抖,呼啦呼啦晃下一地树叶,它道:“那大鼠王的伤势耽搁了两百年,已经不能再拖了。他的那群鼠子鼠孙为了救他们祖宗到处抓小孩,想祭邪法来破老子的仙术,这老子可忍不了。就算老子离开地脉之眼,鼠洞通了地气,大鼠王的伤也不是转眼就能好的。老子带你们杀进去,赶在大鼠王复原之前把他灭了就是。”
      皓宇道:“原来如此,但是空口无凭,我们现在害不能冒险放你出来。这样吧,我们先进鼠洞探探,等回头我们出来,万一需要你帮我们断后,我再给你刮那些封印。”
      楼蛇自镇妖石中吐出一抹绿芒钻进皓宇嘴里,皓宇大吃一惊,急忙抬手又掐脖子又抠喉咙,却听楼蛇哈哈大笑,道:“你这小鬼,明明心里怕得要死,却非装出一副硬撑的样子。你放心好了,刚才给你的是老子的一道神识和十年法力,你将那神识消化干净,便能自如驱使老子的法力,也自然能够知道怎么破这封印。”
      皓宇咳嗽两声,问道:“既然你知道怎么破封印,那干嘛不自己出来?”
      楼蛇在镇妖石中吼道:“你见过被困在麻袋里的人自己伸手解了袋口的绳结再自己钻出来的吗?赶快给老子滚进鼠洞去,挨够揍了就快点回来!”
      皓宇“切”了一声,冲杵在一旁发愣的韩仲晰招了招手,便往那最后的深谷走去。
      此时日头已经偏斜,夕阳被山体遮挡,已照不进鼠洞前的这涧深谷。谷中不能算有道路,皓宇和韩仲晰斜着身子,一脚深一脚浅地挪到幽谷深处,便见幽谷尽头有一个丈余周回的大洞,一半倚在山壁上,一半躺在土地里。而在洞口左右两侧各立着一根粗大的石柱,柱上啃咬痕迹斑斑,却已出具尖嘴细腮、突着龅牙的鼠头形状。皓宇一撮牙,道:“这群鼠辈,还真打算把这里当巢穴修啊!”
      韩仲晰望着那两尊“雕像”,默默地道:“这里本来就是他们的巢穴,进谷之后没见到一只老鼠,也不知它们躲在哪里。敌暗我明,不如投石问路吧。”
      他就近捡了些石子揣在怀里,拈出一枚朝洞里丢出,石子“吧嗒”一声落地,咕噜噜滚了出去,渐渐没了声息,看来进洞以后是个斜坡,暂时没发现有埋伏。皓宇和韩仲晰拔刀在手,全神戒备地探入洞中。洞外光线昏暗,而鼠洞内则完全伸手不见五指。皓宇压着喉咙冲韩仲晰道:“韩公子,我什么都看不见,怎么办?”
      韩仲晰也哑着嗓子道:“我也看不见。裘兄之前把鼠洞里的情况说得很详细,我看他们一定是点了火把的。不如我们也点上火照明?”
      皓宇道:“不妥,他们当时人多,才好明火执仗地闯进来。我们就两个人,一点火一暴露,被鼠妖围起来,孩子没救着反倒把自己搭进去,那可不太妙。”
      韩仲晰在黑暗中自顾自地摇头,道:“我进来之前就觉得哪里不妥,现在才反应过来楼蛇前辈笑得很对。老鼠是夜行动物,不但能够夜视,耳朵、鼻子也都很灵,恐怕无论我们点不点火,都会暴露形迹。而我们什么都看不见,这才是真正的敌暗我明。不如我们就把火把点起来,光明正大地跟那些鼠辈斗一场,来一个杀一个,也就是了。”
      皓宇考虑了一会儿,便答应了。韩仲晰摸出火刀火石,用力打着火星点燃油棉,便见脚边有个土坑,里面有些黑乎乎的硬质,好似烧过的木炭一般,韩仲晰想也不想,就将燃着的油棉丢进坑中。
      毕竟他与皓宇都只是几乎没有江湖经验的武林新人,很多时候仅能凭借一腔年轻人的热血,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油棉丢进土坑,火光“呼啦”一声蹿起,一道火线长蛇般贴着洞壁燎了出去,一路点起一盆又一盆火光。
      光线足了,视野便明晰起来。果然如裘万寸所说,这鼠洞曾经人工开凿,修整成一条隧道,隧道墙上每隔数丈就有一个火盆,火盆之间有槽道联通,灌注火油后,只要随便点亮任何一个火盆,整个照明系统都会立即启动。
      远方传来此起彼伏的吱吱声,自然是洞里的老鼠被突如其来的火光所惊动。皓宇和韩仲晰对视一眼,拔足朝前奔去。根据裘万寸所说,这鼠洞中还有一条地下河,昨天裘万寸他们就是在河边遭遇鼠妖伏击的。但是就现在鼠妖们的反应,显然对皓宇和韩仲晰猝不及防。皓宇和韩仲晰便打算抢在鼠妖前头占住地下河岸,再设法对付转眼就会来攻的鼠妖。
      隧道蜿蜒了约半里路,鼠洞里的人工痕迹便在地下河岸戛然而止。或许是常年冲刷侵蚀河岸的缘故,地下河已经深深勒入更加低矮的深渊,湍急的水流轻轻咆哮着,拍打出一朵又一朵白淅淅的浪花。
      皓宇本来张望着两丈开外的对岸,但偶然低头看见不停流逝的河水,却渐渐愣了神,蹲下身子,双手撑地,伏下头去。韩仲晰道:“皓宇兄弟,你怎么了?”他心知皓宇有异,生怕他掉下河去,急忙上前拉他。
      皓宇低头望着跳动的河水,又仿佛感觉河水其实根本没流动,不舍昼夜往彼端去的,其实只是他自己而已。河水里的波纹打折螺旋,宛如一双烟雨蒙蒙的眼睛,在对着皓宇一眨一眨。激流的轰鸣似乎渐渐静了,隆隆的声响中好像埋没着几声呼唤:
      “哥哥……”
      “师兄……”
      “喂……”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皓宇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又陡然扩张。心底埋藏的缱绻,是谁的回眸?耳边回荡的情语,是谁的呢喃?指尖弥留的余香,是谁的温存?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偏偏忘记了什么。眼看那脉脉含情的晶莹眸子就要骤然远逝,皓宇情急之下,抄手就想将之拽住。
      可是身子一沉,心头一跳,皓宇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在地下河的深渊间摇荡,而韩仲晰则扒着河岸,紧紧拽住了他的一条手臂,冲着他喊道:“皓宇兄弟,回神!”
      皓宇一惊,却听脚下水响异样,数道水箭朝他射来。皓宇本能地出脚飞踢,被他踢飞的水箭发出“吱吱”惨叫,水光退去,竟然是通体油光的白毛老鼠。韩仲晰奋力甩动手臂,助皓宇闪避飞腿之间的漏网之鱼,但皓宇肩膀还是一痛,被一只老鼠的利爪抓得皮开肉绽。不过从水中偷袭的似乎不是楼蛇提过的水老鼠,因为这些老鼠虽然足趾壮硕爪子锋利,但趾间并没有脚蹼,与其说它们是水遁偷袭,或许推测它们是攀着河底岩石潜过来更为合理。
      韩仲晰拉皓宇上岸,皓宇捂着肩上的伤口跌坐在地。之前被皓宇躲过的老鼠一击不中,在地下河渊的石壁上借力一弹,再度飞扑,劲风压住原本在火盆里跳动的火焰,昏暗中只有它们的利爪映着水光,在闪烁着寒芒。
      然而另一道弦月般的光弧一闪即没,仿佛银蛇吐信,水色寒芒顿时都丢了神彩。河渊之上红红白白洋洋洒洒,坠在河里噼里啪啦。皓宇手中长刀垂下,殷红的自刀尖滴落地上,溅起的尘埃宛如盛放的鲜花。他反握刀柄,抬手复又摁住肩上的伤口,咬牙切齿地说道:“鼠辈,竟敢伤我!”
      没有时间惊讶,韩仲晰隐隐感觉身后气流抖动,反手一刀架住一记攻往他后背的偷袭,回身时顺带将弯刀一拉,一只棕毛老鼠的爪子就与身体分了家。
      偷袭韩仲晰的或许就是裘万寸所说的巨鼠,从韩仲晰身后扑上的巨鼠共有三只,人立起来都有七八岁孩童般高大。被韩仲晰重创的巨鼠痛得满地打滚呼号,“吱吱”声挠得韩仲晰耳膜生疼。然而另外两只巨鼠的利爪却是掏向他的腰间,韩仲晰招式用老,格挡不及,只得拼命弓身收腹,希望能将要受到的创伤减到最小。
      他扎着马步,却有刀光从他胯(脖子以下不可描写)下飚出,原来是皓宇加入战团,间不容发之间自韩仲晰腿间滚过一个地蹚,一式“风云激荡”,刀芒一分为二,左右一扫,分别将那两只巨鼠的爪子削落。韩仲晰一刀刺进第一只巨鼠的心脏,而皓宇手中钢刀也已斩开另外两只巨鼠的胸膛。
      终于歼灭来犯的第一波鼠妖,韩仲晰道:“皓宇兄弟,多谢!”皓宇撕了一片衣襟裹伤,不以为然地道:“谢什么谢,是韩公子你先救的我。你再这么客气,我可要生气了。”
      韩仲晰憨憨笑笑,道:“这里河面太宽,恐怕我们过不去。那边还有岔路,这三只大老鼠从我们身后偷摸过来,那么那边应该有路。”
      皓宇拍拍印堂,道:“不管有没有路,我们都过去看看。这条地下河可能有古怪,我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但是印象太模糊搞不明白。”
      他们没有在原地多做停留,皓宇裹好伤口后,两人便离开地下河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才发觉或许他们原本认为的岔路其实才是正道。这条路虽然不再是修凿平整的隧道,但径直通道溶洞里,而溶洞则被泥墙重新切割分隔,似乎便是一间又一间的房间。道路尽头的洞室里摆着石桌石凳石床,遍地散落破碎的孩童衣物,有些甚至带着血迹。皓宇和韩仲晰既惊且急,眼看好不容易找到了鼠妖关押孩童的地方,却不知鼠妖已把孩子们带去了那里,想做些什么。
      “吱吱”声由远及近,又是一波近十只巨鼠来袭,皓宇和韩仲晰化愤恨为力量,顷刻间将巨鼠消灭干净。回头再找巨鼠来路,便在两处洞室之间发现一条小道,走到尽头又是先前的地下河,只是河岸两端架着几棵被啃去根系与枝冠的大树,拼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座树桥。
      皓宇试了一试,确认树桥足够结实,便提气从树桥上纵过。树桥对面是一团黑暗,视线受阻,皓宇唯恐鼠妖设伏,挥动长刀拖出“罗织乾坤”的一张大网,顶在自己身前当先开路。果不其然,皓宇才从树桥上落地,两侧的暗角便有劲风袭来,自然就是鼠妖偷袭,被皓宇的刀网削了爪牙。
      韩仲晰带着火把跳了过来,在火光的映照下,只见两只棕毛大老鼠,其中一只缺了半条胳膊,另一只少了半片嘴巴,正如之前受创的巨鼠一般在地上打滚呼号。而还有数只黄毛老鼠,正一起撅着屁股冲着皓宇和韩仲晰的方向抬起尾巴,韩仲晰叫声不好,猛地扯住皓宇飞速后退,撤回树桥一侧。
      就在他们上桥的一瞬,只听“噗~~”地一声响,伴随着抑扬顿挫的音调,扑面而来的是一大股浓浓的黄烟以及完全无法阻挡的恶臭。皓宇冷不丁吸到鼠屁,已经头晕眼花,手足酸软,险些连单刀都拿捏不住。韩仲晰虽然闭气逃遁,但仍被熏得恶心想吐,放下皓宇便急忙掌拍连环,以用掌风将鼠屁反激回去。
      黄皮老鼠的鼠屁攻势一击成功,第二波攻势立即生成。又是“噗~~”的一声响,韩仲晰好不容易打散的黄烟又更为浓厚地倒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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