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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干戈帛 ...

  •   一击不中,李忆如却赞了声好,手中法诀一变,楼外风声骤然大了起来,撕扯得怪客的衣衫猎猎作响。十余丈高的楼顶上本就劲风呼啸,再被李忆如这手“漫风卷”一催,楼外怪客轻功再好,登时也稳不住身形。他暗骂自己大意轻敌,手脚攀着屋瓦伏低,看准一个关闭的窗户就要强闯。
      艳阳当空,厚实的窗纸上清楚地映出怪客黑绒绒的影子,他却不知自己的行动已被楼内三人瞧得分明。破窗而入的一刻,一道刚猛的劲气扑面而来,自然是皓宇一马当先的狙击。幸好他的力道并不甚重,怪客抬手硬接一招,又借力往窗外弹去。怪客这是想溜了,但李忆如虽然行动不便,却哪里能让对手来去自如?
      窗外的风被李忆如一唤,便朝怪客闯破的窗口汇聚而来,仿佛悠吟的长龙,将那怪客又推回楼里。怪客眼前金光一晃,脑袋便“咣当”一声,呼吸一滞,晕了过去。原来是韩仲晰拍倒铜镜,正正砸中怪客后脑。铜镜本就笨重,加之韩仲晰出手用上内力,顿时将怪客拍在地上,抽风一般直打哆嗦。
      六仪阁上的变故,擂台上的众人也已察觉。唐志达当先登楼,见敌人已被放倒,于是掏出牛筋捆住怪客手脚。怪客渐渐缓过气来,唐志达扭正怪客脸庞一看,道:“原来是岭南的独脚大盗‘飞天螳螂’凌伟煌?阁下销声匿迹数十年,看来是躲到北地去了嘛!今天到我林家堡是有何贵干啊?你的同伙又在哪?”
      那凌伟煌嘿然笑道:“废……废话……少说,老子……坐井观天……今日阴沟里翻……船,老子……认栽!”
      此时程志义带着几名年轻弟子也到了楼顶,见到凌伟煌,便对唐志达道:“师兄,昨日上门挑衅的,就是他。”
      唐志达点一点头,道:“带下去,好生审问。”
      凌伟煌被程志义等人架走,李忆如也唤来家仆抬自己下楼,皓宇和韩仲晰自然跟上。走到前院正见林月如带着朱槿与融霞,押着一个少妇进门。那少妇青丝凌乱,显然是与林月如三人动手败阵被擒。李忆如唤家仆抬自己过去,道:“娘,这人是你从堡外抓来的?”
      林月如点头道:“这是建宁府的‘百变妖姬’贺嘉英,潜伏在堡外窥探被我拿下。堡内什么情况,昨天下战书的宵小可有露面?”
      李忆如笑道:“宵小自然是有的,已被我们三个打发,志达伯伯认出那人是岭南的什么‘飞天螳螂’,已让志义叔叔押下去。”
      林月如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亲自押送贺嘉英,一会儿到正厅再行商议。皓宇少侠,仲儿,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若是想在周遭走走也可,有事吩咐下人就是。”
      皓宇与韩仲晰点头称谢,林月如押着贺嘉英去了,李忆如则让下人抬进了正厅。皓宇与韩仲晰一同往客房方向走,韩仲晰问道:“皓宇兄弟,看来李姑娘家事已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皓宇道:“师叔吩咐我送完信后便去镇江,托他一位朋友帮忙寻找李掌门。韩公子,你呢?”
      韩仲晰眉宇带着忧色,叹道:“我自然是要抓紧寻找静魂草,可眼下完全没有头绪,根本不知从何找起。”
      皓宇道:“苏州一带,想必林堡主、李夫人还有李姑娘会帮你留心。韩公子,要不你跟我同去镇江?我要拜访的那位前辈是刀盟长老,说不定他知道哪里会有静魂草呢。”
      韩仲晰思索一阵,道:“碰碰运气总比坐着干等强,皓宇兄弟,不知你几时动身?”
      皓宇道:“林家要处理内务,我们留下只徒增尴尬,不如我们午饭之后就辞行?”
      韩仲晰寻药心切,自然没有异议。他们从前院一路聊到后院,在客房前分手。皓宇回到房间便开始收拾行囊,他东西不多,转眼便打包停当。眼下离午饭时间还有半个多时辰,皓宇盘膝坐在床上,将“浩然玄罡”在带脉中转过几圈,收功之后不禁回想起昨夜的经历。这是他第一次与人真刀真枪地动手,而且还是你死我活的搏斗,事隔一夜再来回想,皓宇仍觉惊心动魄。
      被他一刀剖腹的黑衣人似乎犹倒在他眼前,鲜血内脏流了满地,胸腔剧烈地胀大却颤悠悠地回缩然后再呼地胀大。有气进没气出的鼻孔上方,一双白多黑少的双眼瞪得好似铜铃,瞳孔中满是震惊与恐惧。被皓宇砍断颈椎的黑衣人脸庞埋在泥地里,流的血也不算多,但他的身子就像丢了孩子的母亲,一阵阵歇斯底里地乱抖。还有那最后一人,被皓宇的刀芒扎得血肉模糊,他似乎就倒在皓宇的床边,努力伸手攀向床沿,仿佛在抓能让他起死回生的救命稻草。皓宇摇一摇头甩掉记忆里的画面,深吸一口气伸脚下地,以掌作刀缓缓比划,反思昨夜战斗所用刀招,按照清风从前的教授,总结经验吸取教训,以期求得刀法实战的精进。
      沉醉某一事物的时候光阴总是溜得特别快,皓宇反复琢磨了数遍刀招,便听杏儿敲门,请他去用午饭。其实此刻时辰尚早,只是林家堡富甲一方,一座庄园修得好大。不同于吃早饭的晓晴轩,宴请正餐的陶然苑并不在待客的西厢房附近,杏儿引着皓宇,沿着红花绿草夹道相迎的蜿蜒小路走到庄园中心的画角回廊,再沿着画角回廊绕过中庭的一方清池与几丛假山,继续往北走才看到陶然苑在遥遥相望。
      跨过陶然苑的门槛,两列着装洁净的家仆对皓宇一齐躬身行礼,但他们见皓宇空手而来,也就不上前帮忙接收保管不便带上饭桌的随身物件。杏儿引着皓宇绕过一扇丈余高的屏风,又有家仆手端毛巾与温水,皓宇不需引介,也知道现在该洗净手脸。两名家仆推开内堂的大门,便见内堂中一小一大一室一厅的格局。林天南、林月如、李忆如一家人以及唐志达正坐在小室中攀谈,见皓宇到了,便起身相迎,而李忆如却是拄了一副拐杖,这才站得起来。
      韩仲晰还没到,皓宇便也与林家堡众人攀谈起来。大伙儿寒暄几句,林天南道:“皓宇少侠,贵派文精于医道,武攻于刀法,去年更倾全派之力剿灭鬼帝,深得江湖同道景仰。我与贵派前掌教清阳道长也有数面之缘,不知少侠与清阳道长如何称呼?”
      皓宇叹口气道:“清阳掌教正是先师,在下也是幸蒙清风师叔相救,才从当年的酆都城捡回一条命来。”
      林天南微微颔首,林月如接口道:“原来是清阳真人的高徒,无怪身手如此了得。唉,说起来,也是因为忆如的父亲出面相托,贵派才会卷入鬼帝之乱……”
      皓宇抬手道:“夫人切莫这么说,先师曾经言道,他对李掌门为剿灭魔族而奔走天下的情操很是敬佩。能效法李掌门之一二,为天下除去鬼帝这一祸害,飘渺峰深以为荣。再者,鬼帝之乱倘若继续漫延,飘渺峰纵使再想自外于江湖,终究亦难避其祸。飘渺峰虽遭不幸,但鬼帝终灭,既是天下之幸,也是本门之幸。”
      皓宇侃侃而谈,周围听众全都微微点头。林天南更手抚胡须呵呵大笑,称赞皓宇道:“嗯!想不到你年纪轻轻,见识倒是不俗,清阳道长真是教得好徒弟呢!”
      皓宇笑称不敢当,心里却在不停擦汗。他之前的一番言语全是昔日向清风问起鬼帝之乱时清风所告诉他的,此时基本原封不动地照搬出来,完全应景合用。他连清阳真人的面都没见过,哪里还谈得上教导?
      堂门开处,正是韩仲晰姗姗来迟。他进门便长揖道:“在下来得迟了,请各位见谅。”
      李忆如笑骂道:“你这呆子,跑到哪里去了?现在才来,饭菜都凉啦!”
      林天南皱眉道:“嗳,你这丫头!韩公子远来是客,你怎可如此无礼?”
      李忆如撅着小嘴吐了下舌头,韩仲晰急忙摇手道:“不不不,林堡主,是晚辈的不是。晚辈收拾行装,耽搁了时辰,还请各位恕罪。”
      李忆如道:“咦?你这就要走了?怎么不多呆几天?”
      林月如道:“好了好了,大家也别干站着,既然仲儿已到,我们这就入席吧,边吃边聊。”
      林天南点一点头,坐了主人的位子,皓宇坐在他的右手边,韩仲晰则坐在他的左手边,接下来是林月如与李忆如母女,唐志达则坐了末座。众人入席,家仆便先后端上卤水拼盘与清炒虾仁等十余种冷盘热炒以资开胃。开胃菜后是九道主菜,分别是松鼠桂鱼、响油鳝糊、蟹粉蹄筋、汆糟、母油整鸡、太湖莼菜汤、雪花蟹斗、密汁火方、樱桃肉等苏州名肴,皓宇食指大动,吃得津津有味。看着客人一脸满足,主人家也面上有光,于是频频布菜,也吩咐厨房再添新菜,馅饼、包子、杏仁豆腐等饭后点心则一延再延。
      等到最后收官的水果上桌,林月如才又挑起话题,问韩仲晰道:“仲儿,你是急着要去找静魂草对不对?可有什么别的线索?”
      韩仲晰摇头道:“不过是想跟随皓宇少侠,再作寻访罢了。”
      李忆如道:“皓宇兄弟,这么说你也要走喽?”
      皓宇点头道:“师叔命我下山尘修,第一个任务是送信到贵堡,第二个任务则是再去往镇江,拜访刀盟的冥蛇太岁前辈,请他相助寻找仙剑派的李掌门。”
      林天南抚须道:“冥蛇太岁可是隐逸多年的武林名宿,清风真人当真交游广阔。你们前往拜见,总是好的。”
      林月如道:“为了忆如她父亲,真是有劳飘渺峰了。仲儿,忆如已告诉我们静魂草是何物,苏州一带我们会协助寻找,但如果有幸找到,又该怎么通知你?”
      韩仲晰道:“月如阿姨,仲儿这回来江南,身边带了几只传音蛊。催动传音蛊的法诀,想来李姑娘是知道的。我便留两只传音蛊给李姑娘,好用来捎信。”
      李忆如嘻嘻一笑,道:“这个太好了,我好多年没碰蛊虫啦!呆子你还带着什么好东西,再挑一两只给我嘛!”
      林月如道:“就知道胡闹,阿奴传仲儿的都是以备不时之需的宝贝,又怎能给你当作玩物?仲儿,你别理这丫头,留两只传音蛊下来便好。”
      李忆如叹了口气,道:“可惜我腿伤未愈,不然跟你们一道去镇江,那该有多好。”
      林月如瞪了她一眼,道:“骨头长好前,哪都不许去。”
      李忆如轻“哼”一声,扭头撅嘴使起小性儿。林天南道:“皓宇少侠,仲儿,你们尚有要事,老夫也就不留客了。一会儿你们随志达同去库房,上路行头有什么缺损的,尽管在我林家堡里补上。”
      皓宇与韩仲晰起身称谢,林天南先行退席,众人再坐一会儿,唐志达便领皓宇和韩仲晰出门,林月如和李忆如则留在陶然苑中没有离开。又是一阵好走才到库房前,唐志达喊人为皓宇、韩仲晰量了身形大小,按照尺寸配来几套成衣。韩仲晰的苗刀在黑水镇失落,唐志达便为他寻了一把款式相近却更为锋利轻巧的弯刀。
      再补给些零头琐碎,唐志达陪两人回房取行囊,而林月如和李忆如则带着程志义、朱槿等年轻弟子在林家堡大门前送行。李忆如一手勾着一个小锦袋,笑道:“银子带多了沉得慌,一人二十两,可别嫌少!”
      韩仲晰尚要推辞,皓宇却老实不客气地收了下来,笑道:“多谢李夫人、李姑娘的一番心意,皓宇这就却之不恭了。”
      李忆如拍了一下手,道:“这才是爽快人!”
      她将另一个锦袋塞给韩仲晰,韩仲晰也只好称谢收了。林月如又朝身边两匹骏马挥了挥手,道:“此去镇江路途不远,但还是有脚力方便些。皓宇少侠自然是乘自己的良驹习惯,仲儿你就骑这另外一匹吧。”
      皓宇与韩仲晰谢过林月如,一同蹬鞍上马,与李忆如告别。等两人远远离去,林月如道:“朱槿、融霞,还是老样子,从今天起由你们照顾小小姐的生活起居,她腿伤痊愈之前,不可让她到处乱跑。”
      朱槿、融霞虽是林天南的关门弟子,却是林月如一手教导长大。林月如待她们如女,她们与李忆如也像亲姐妹一般。而林家堡女弟子并不多,其中能降得住李忆如的也只有朱槿、融霞两人联手而已,是以每次李忆如闯祸回家,她们都要负责“照料”李忆如一段时间。听闻林月如发话,朱槿、融霞只是应了声“是”,李忆如则习以为常地耸了耸肩表示接受。
      从苏州到镇江,骑马而行也只是数个时辰的光景。这里不愧是刀者联盟的所在之处,虽然放眼望见的武林人士外貌、衣着、气质、排场各不相同,兵刃十有八九都是刀。而虽然他们的兵刃都是刀,但有人背着厚重的大刀,有人拎着轻灵的长刀,有人别着双刀,甚至有人拄着海外的倭刀。
      皓宇看到满城同道,情不自禁振奋起来。韩仲晰的弯刀本来收到青袍里,此时也被皓宇唤着亮出来佩在腰间。皓宇三言两语问出刀盟总舵的地址,一路寻将过去,远远便见一条大街的街边,两尊威风凛凛石狮各自依靠一根碗口粗大的高高旗杆,簇拥着五级青砖台阶,通到两扇朱漆大门前。门上匾额写着“刀盟”两个大字,锋芒毕露入木三分,仿佛真是用刀尖刻上去一般。
      皓宇和韩仲晰拾级而上,旁边便有人问道:“嘿,这两位兄弟面生得很呐,不知怎么称呼?”
      二人扭头看去,只见一个黑脸汉子靠在雄狮石雕后边,一腿曲起一腿平身,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搭着膝盖。他头发蓬乱,遮了半只眼睛,一部络腮短须好似他身上粗布短衣勾起的线头。皓宇见他满身灰尘,不由心生厌恶,还道这是个混吃等死的乞丐。他本不欲理睬,没想到韩仲晰却对那汉子甚是有礼,抱拳道:“这位兄台请了,在下韩仲晰,来自西南苗疆,随这位飘渺峰的皓宇少侠一起,想要拜会冥蛇太岁前辈。”
      黑脸汉子笑道:“哟,原来是找太岁爷的?那你们可找错了地方,他老人家可不喜欢来这里。”
      皓宇奇道:“冥蛇前辈不喜欢来这里?那他……”
      黑脸汉子伸个懒腰,道:“他老人家的行踪不算秘密,但他也不乐意常有人去骚扰。我若带你们去寻他,可得掂量掂量惹太岁爷生气的代价。”
      皓宇知道他是想借机讹诈,于是冷笑一声,道:“既然冥蛇前辈的行踪不算秘密,那我们也用不着问你。韩公子,我们走。”
      那汉子又“嘿”的一笑,站起身来,露出先前藏在身子另一侧的一柄钢刀,原来竟也是个刀客。他道:“你这孩儿,见识不大脾气倒不小,知道我是谁么?初来这刀盟总舵的新人,有哪个不给我‘一见发财’王舒孝敬两壶好酒?”
      皓宇自小受到良好的教育,虽说偶尔也与同学朋友产生摩擦,但人以群分,他的圈子里从来没有这般流里流气的人物。而他在穿越后,遇见的尤氏兄弟与林家众人都待他彬彬有礼,陡然遇到这王舒态度嚣张指手画脚,不由得心头火起,反唇相讥道:“你是一见旁人便可发财,不过旁人见你可要大大破财。你是谁我先前不知,但现在自然知道了。要酒没有,要饭我这儿倒有些干粮可以分你。”
      韩仲晰一拉皓宇,低声道:“皓宇兄弟,别冲动。”
      皓宇道:“韩公子,你别担心,我可不信这厮真敢在刀盟总舵大门口闹事。”
      那王舒本已在指着皓宇破口大骂,但皓宇摆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瞧他,仿佛就在看戏一般。而皓宇对韩仲晰说的一番话犹如戳到了王舒的软肋,皓宇话音一落,王舒的嗓门也哑了火。刀盟帮规甚松,只要帮众行事不要太过出格过分,就不会受到干涉。王舒料定面生的新人不敢在刀盟总舵门前惹事,便故意天天躺在那里混吃混喝混点钱财,不料今天碰上了比他更硬的皓宇。虽然他在刀盟中确有大靠山,但也不敢当真挑起械斗把事情闹大,讪讪往外走去,口中说道:“臭小子你等着,回头有你好果子吃。”
      皓宇也不以为意,撇嘴“切”了一声,招呼韩仲晰迈过高高的门槛。
      进门是座宽敞的前庭,自然是刀盟的演武场地。三三两两的刀客这里一丛,那里一堆,相互喂招切磋,好不热闹。皓宇走到一名在演武场边上闲坐喝酒的青年面前,抱拳说道:“这位大哥,小弟皓宇,从飘渺峰来,奉清风真人之命,想要拜见冥蛇太岁前辈,可否请您代为引荐?多谢!”
      那青年放下酒壶,道:“你要找太岁前辈?那问我可没用。两位兄弟面生得很,刚才在门外有碰见王舒吧?就是躺在石狮子后边的那个黑汉,太岁爷平素喜好清静,住得偏僻,你们要去寻他,最好让王舒引路。”
      皓宇与韩仲晰面面相觑,皓宇问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难道除了找那王舒,就没办法拜见冥蛇前辈了?”
      那青年站起身来,道:“在下徐冉。我刚才已经说过,太岁爷喜好清静,最恼有人上门骚扰。那王舒是他远房亲戚,只有他带人过去,才最有可能不吃闭门羹。”
      皓宇苦笑道:“实不相瞒,方才那王舒向我讨酒喝被我一通抢白,想让他带我去拜见冥蛇前辈,恐怕是不成啦。徐大哥,请问你是否知道冥蛇前辈住在哪里?你悄悄跟我说了,我绝不往外透露便是。小弟师叔与冥蛇前辈关系极好,想来小弟奉命前往拜见,冥蛇前辈不会生气的。”
      徐冉道:“非我不言,确是不知。少陪告罪。”
      他拎了酒壶便走,皓宇顿时没了主意,问韩仲晰道:“韩公子,咱们这可怎么办?”
      韩仲晰道:“俗话说欲取先予,咱们两手空空,想向人打听冥蛇前辈的下落总是难的。眼下时候不早,不如我们先找家客栈歇息,明天带些酒水礼物,王舒也好,别人也罢,送上一些,请他指路。”
      皓宇叹道:“如果那王舒不是冥蛇太岁的亲戚,我将他抓来揍一顿,谅他也不会不说。可如果他不是冥蛇太岁的亲戚,那也就未必知道冥蛇太岁的下落了。唉,真是死循环!”
      韩仲晰拍拍他的肩,道:“我师父和姑姑常说,与人相处,凡事留下三分余地,终究是好的。皓宇兄弟你刚才就是太急了一些,我们再想办法就是。这镇江是刀客汇聚之地,我们晚上寻个热闹的酒馆,或许也能打听到冥蛇前辈的消息。”
      皓宇点头道:“韩公子,你说得是,皓宇受教了。”
      韩仲晰摸摸后脑,笑道:“皓宇兄弟,你可千万别这么说,那我们这便走吧,先住下来,再去酒馆。”
      他们二人离开刀盟总舵,沿着青石板街缓缓而行,寻到满意的客栈时天已擦黑。两人各要了一间客房,彼此对门却互不打扰,安顿好后才复碰头。要去酒馆打听消息,不免要多喝几杯,皓宇与韩仲晰先到客栈大堂叫了饭菜垫在胃里,以免空腹喝酒身体不适。
      出客栈走约一里路程,便来到镇江的酒坊一条街中。但见一条延绵半里、廿丈来宽的大街上摆满长桌板凳,形形色色的江湖豪客凑成两条长龙,一边划拳喝酒吃肉,一边高声谈笑。而街边的各家铺面前,老板撕扯着嗓子招呼着客人,跑堂和酒保则飚着高吭的清音回应老板与客人的吩咐,在人群中往来穿梭,清走前桌饕餮留下的残羹,放下为新到客人添置的酒菜。
      炭火烤着肉块煮着火锅,散出的炊烟和着酒客吆五喝六的呼声滚滚升腾。皓宇与韩仲晰在长街中央一边走一边瞧,虽然需得小心避过摇摇晃晃却始终横冲直撞的坨坨醉汉,但这样热闹的氛围也引得二人不由张口连连赞叹。
      这是醉也不归的不夜街市,是江湖武人挥洒豪情的无刃战场。有人斗酒自然会有人喝醉,有人喝醉难免有人撒泼。忽听路边某处一声暴喝,紧接着“哗啦”一声,有张长桌被人掀翻,竹杯木碗“乒乒乓乓”滚了一地。周围有些食客躲闪不及,被酒水菜汤淋了半身,纷纷拍起桌子叫骂,但更多的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者在起哄,冲着不负众望掀桌的那人鼓掌吼道:“揍他!快揍他!”
      皓宇和韩仲晰自然没有错失大长见识的良机,他们挨过几句“问候”挤到人群前面,便见翻倒的长桌边横着一条板凳,一个黑脸汉子一脚踏在凳上,右手高高拎着酒坛,正往嘴里咕嘟咕嘟灌酒。长桌不远处一个精瘦的汉子哼哼唧唧地从地上爬起,拳头一晃,便朝喝酒那黑汉子砸去。他这一击动了真力,身畔劲风飒然,众人犹如打了鸡血,轰然叫好。
      那黑汉子却不以为意,将坛中最后一滴美酒抖入唇间,随手一抖,便将那空了的酒坛摔在那精瘦汉子的额头上。“当啷”一声大响,酒坛碎了一地,而那精瘦汉子额前也是鲜血横流,原本气势万钧的一记冲拳顿时软软萎下。他手臂被那黑汉一勾一带,整个人又倒飞回先前爬起的人堆里,四肢抽了几下,便不再动了。酒肆里有壮汉抬了担架出来,轻车熟路地将那精瘦汉子抬走。围观众人虽然意犹未尽,却也只得怏怏而归,各自分头划拳喝酒吃肉,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那黑汉一踮脚将长桌踢正,又从桌边拾起一柄单刀,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声:“什么东西,也敢和老子抢酒喝。”
      皓宇和韩仲晰在一旁看在眼里,心里都想:“没想到这王舒竟然颇有些真功夫,方才的一击制敌虽然说不上潇洒,但绝对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没有多年苦练与实战,这分火候拿捏是培养不出来的。至于谁抢谁酒喝,那可就难说了。”
      王舒将单刀扛在肩上,哼着小曲,昂首阔步,大摇大摆地逛出街市。皓宇道:“看来这厮是喝够了酒打算回家,也不知他是自有住处,还是跟冥蛇太岁住在一起?”
      他与韩仲晰迈步跟上王舒,但他俩终究没有跟踪经验,不敢靠得太近,等王舒所行道路渐无灯火人声,皓宇和韩仲晰躲藏不便,终于把人跟丢。眼看时候已晚,两人也就不再去那酒坊街市,而是径直回到客栈。皓宇心下着恼,闷头喝了几大杯浓茶,韩仲晰劝道:“皓宇兄弟,且耐下心来,明天我们再设法打探就是,莫要烦忧。”
      皓宇摇头道:“若只有我一人找冥蛇太岁,那慢慢寻访当作游玩,也就罢了。韩公子你寻找静魂草救命,却是半点也等不得。”
      韩仲晰叹道:“我又何尝不想快些找到静魂草,但这本不是一时三刻能解决的事情,我们不可因此乱了自己的方寸。”
      皓宇笑道:“哈,韩公子,你倒是从容镇定,皓宇佩服。”
      韩仲晰摇头道:“皓宇兄弟是在取笑我了,其实这些话是姑姑告诉我的。而这一路上我时时回想,现在反倒觉得,姑姑让我不远万里回到江南寻找静魂草,或许另有未对我言明的深意?”
      皓宇放下杯子,问道:“此话怎讲?”
      韩仲晰道:“我也是昨夜遇到那几个黑衣人,才生出这样的想法。那些黑衣人会南疆武功蛊术,自然该是冲我来的。或许姑姑的真正用意,只是想让我暂时离开苗疆?”
      皓宇微微点头道:“其实静魂草一说,我始终觉得过于捕风捉影,或许韩公子你是对的。也罢,那我们就再想办法。时候不早,咱们都早些休息吧。”
      折腾了一天身体自然疲惫,倒在床上便该沉沉睡去。但皓宇刚刚喝过浓茶,意识中总有一丝清明在强撑着不肯覆灭。这一夜又睡不踏实,次日皓宇直到中午才起床。他揉着眼打开房门,便见韩仲晰的房门虚掩,门缝间露出桌上两个礼盒。皓宇心下疑惑,轻轻把门推开,道:“韩公子,你在么?”
      韩仲晰从屋内迎了出来,道:“皓宇兄弟,你醒了?告诉你个好消息,冥蛇太岁前辈的住处我打听到了,咱们下午便去拜访如何?”
      皓宇喜道:“韩公子,是真的吗?还是你行!冥蛇太岁住在哪里?你是怎么打听到的?”
      韩仲晰道:“冥蛇前辈确是和王舒住在一起,昨天我们跟的方向没错,他们住在五里外的砚山顶。”
      他对消息来源闭口不谈,皓宇脑筋转过一转,道:“看来那王舒确实是个高手,每天来回奔波十里路,估计已是习以为常了吧。”
      韩仲晰笑道:“事实恐怕如此。皓宇兄弟,咱们往后要跟冥蛇前辈多亲近,难免还要与王舒有所往来。他与你不过闹些口角,你们便各退一步,化敌为友岂不美哉?”
      皓宇知道韩仲晰上午已单独找过王舒,说好话也好,请喝酒也好,总之他已将事情摆平,那自己也就不宜也完全没有必要再节外生枝。他叹道:“还是韩公子你宰相肚里能撑船,之前也是我太过莽撞了。只要他不再来招惹我,我便对他客客气气。”
      韩仲晰笑道:“这个自然,大家和睦相处,总会成为好朋友的。我与王舒约了未时汇合,去见冥蛇前辈。这两盒是我临时买的些许见面礼,希望不会太过单薄。”
      皓宇掀开礼盒盖子一看,其中一个盒子里是一瓮清酒,另一个则是几枚上好的燕窝。韩仲晰解释道:“冥蛇前辈也是好酒之人,最爱这朱记小筑自酿的清心露。只是他们店铺太小,产量有限,我设法寻了一些来,给冥蛇前辈送去。”
      韩仲晰说的轻巧,皓宇却自然明白这中间韩仲晰定然花了不少力气。他盖上盖子,将礼盒包好,道:“韩公子,有劳你费心了。这两样礼物一样投其所好,一样彰显贵重,他要不满意,我们也无话可说。”
      二人叫了些饭菜到房里同食,又商量了些见冥蛇太岁时可能要注意的细节。时间一晃即过,王舒准时寻到客栈中来。他见到皓宇,神色如常地打了个招呼,皓宇也就心照不宣,回了一礼。除了两件礼物,韩仲晰还吩咐厨房准备了些好酒好菜,盛在精致的木制食盒里,掐着时间正好送到。韩仲晰提了礼盒,皓宇提了食盒,由王舒引路,往砚山顶而去。
      砚山顶在镇江城南,位于高崇寺与残月湖之间,其中高崇寺是地藏王菩萨道场,残月湖则是因为前朝采石,开山而成。冥蛇太岁住在山上,但他平素不喜王舒相扰,王舒自己也图往返城区方便,便在砚山顶下围了一片小院,搭起一座两层木楼。
      三人在王舒的住处稍作休息,皓宇对王舒道:“王兄,小弟这回可是真的服了。要让小弟每天这般徒步来回十里路,不出三五天肯定要出人命。”
      王舒笑道:“还不是被逼着练出来的,太岁爷要求我晚上必须回家过夜,我白天没酒喝又浑身难受,只好天天这么来回。起初几天进城一趟,几年坚持往返,也就练成习惯了。”
      皓宇点头道:“持之以恒,方成习惯,行走坐卧便均是练功……王兄,小弟真是受教了。”
      他一番话说得坦诚,之前与王舒的芥蒂自然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王舒也是坦率人,哈哈笑着拍拍皓宇的肩膀,道:“你师叔与太岁爷交好,太岁爷定然待你不薄。回头你跟他好好学就是,他老人家举手投足,都足够让我们这些后辈获益匪浅。”
      三人歇够便往山上爬,在砚山顶半山腰上往下俯瞰,便见近处平湖碧水起涟漪,远处沃野良田叠麦浪,端的令人心旷神怡,能将烦恼抛到九霄云外。
      冥蛇太岁的住所外围与王舒相似,也是用篱笆围出一片小院。小院中一面是陡峭的山壁,嵌在山壁中的是一间单层的石砌平房。在石屋的右手边,是一间单层茅庐,茅庐和石屋之间拉了竹架,上边攀满藤萝,下边则是一张石桌四张石凳。
      皓宇和韩仲晰站在小院外,王舒则走到藤萝架下,恭敬地冲石屋说道:“太岁爷,飘渺峰有门人到访,是清风真人的师侄。”
      石屋中半晌没有回音,王舒却没任何动作。皓宇和韩仲晰正暗自奇怪,便见石屋房门缓缓开启,从门缝中挤出一个人来。王舒垂手道:“太岁爷,扰您清静了。”
      冥蛇太岁肤色棕红,颧骨高耸,面如刀削,黑发浓密却满脸皱纹,看不出究竟多大年纪。他穿着一件墨蓝色的厚袍,却任由衣襟敞开,裸露出干瘪嶙峋的胸膛。而那件墨蓝厚袍或许本该是湛蓝颜色,只是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浆洗,才成了现在这副德行。皓宇实在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人就是素喜洁净的清风师叔的至交好友,对着冥蛇太岁从头到脚一番打量。
      冥蛇太岁的双眼眯成两条细缝,皓宇第一眼瞧过去时只觉其中浑浊无光。但他打量完冥蛇太岁,双方视线再作接触,皓宇只觉得脑子一痛,仿佛一只大手带着千钧之力,正按着他的头使劲往下压。皓宇知道是自己失礼,急忙抱拳长揖。
      冥蛇太岁道:“是清风新收的师侄?飘渺峰门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皓宇压住心头火气,道:“晚辈学艺不精,让前辈见笑了。”
      冥蛇太岁道:“清风让你来找我,所谓何事?”
      皓宇道:“事情是这样的。蜀山仙剑派的李掌门最近行踪飘渺,现在仙剑派正在寻访他的下落。听说李掌门最后一次现身于人前是在明州附近,故清风师叔命晚辈前来,一是为拜见武林前辈,虚心求教;二则是想请前辈帮忙,找一找李掌门的下落。”
      冥蛇太岁道:“找仙剑派掌门一事,我只答应帮忙,不负责找到。王舒,这件事便交给你来办。”
      王舒应了声“是”,冥蛇太岁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皓宇道:“晚辈姓江名皓宇,前辈直呼皓宇便是。”冥蛇太岁道:“你是新下山尘修的弟子么?”
      皓宇点头相应,冥蛇太岁道:“飘渺峰自古门规,弟子下山尘修期间与师门断绝瓜葛,一切因果自行背负。清风让你一下山就来找我,可见对你很是看重啊!”
      皓宇心下一喜,却又听冥蛇太岁道:“不过,你非我门下弟子,清风让我教你,我可不觉痛快。这样,你随王舒去镇江加入刀盟,投名状么……就拿洞庭湖一只成精鼠妖的头颅相抵好了!”
      皓宇一愕,王舒却在一旁道:“是,太岁爷,我明白您的吩咐了,我这就带江少侠和韩公子下山。他们两位带了些酒菜礼品,给您留下。”
      冥蛇太岁“嗯”了一声,王舒便将东西从皓宇、韩仲晰手中接下,放在石桌上。他背对冥蛇太岁,对兀自发怔的两人使个眼色,催他们快走,却又听冥蛇太岁道:“且不忙走,王舒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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