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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虞有玉 ...

  •   身后城门吱吱呀呀地关上,最后发出“砰”地一声大响,溅起满地尘埃。
      皓宇掩着口鼻上马,不待双腿去夹马腹,骏马已知主人心意,撒开四蹄沿路小跑。皓宇提着缰绳,心想:“没想到这时的苏州城就已经这么大了,从客栈到西门得走这么久。幸好没什么东西可收拾,要是再耽搁一会儿,城门一关,就出不来了。”
      他望着正在西沉的落日,嘟囔道:“这两个人也真是的,马上天黑了,大半夜的去什么乱葬岗。也不知道韩仲晰到底有没有那什么疾行蜈蚣和千尺蟾,就算没有,李忆如稀奇古怪的,恐怕也有花样让他们赶到那边去。算了,我也不在路上耽搁时间找他们了,直接到白河村去等,反正他们早晚要来。”
      他主意已定,便回想之前唐志达告知的路线,沿着官道走进灵岩山,再抄小路往西北而行。这一路上有些村落,皓宇进村便打听黑水白河的所在,通过不断修正路线,倒也走得顺利。只是等他到了白河村,天也已经擦黑了。
      如果伸手不见五指,人的听觉和触觉往往会比平常更敏锐。然而残晖昏暗,遮蔽视野,却偏偏仍能让双眼感光。视觉上的精力无法外分,反倒对六感造成了干扰。皓宇吞了一口口水,翻身下马,反手拔刀紧握在手心,牵着马慢慢走入村中。
      离开苏州城的时候,皓宇还在抱怨,李忆如和韩仲晰大半夜跑来这里做什么。而现在,他只想骂自己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大半夜跑来这里做什么。他不是李忆如,自小经历惊涛骇浪,不惧鬼神。他也不是韩仲晰,对一方故土包含眷恋与追思,甚至希望在这里看到逝去亲邻的鬼魂。在这陌生的废墟里,皓宇穿越前看过的恐怖片、鬼故事徐徐在脑海中浮现,飘过来荡过去,令他脊背阵阵发凉。
      “啊——”
      一声凄厉的大叫自身畔响起,皓宇也跟着大叫一声,双腿一蹬向声源的反方向跳去,同时看也不看就挥刀一斩,正是一招“银蛇吐信”。银亮的刀光闪过,一截树干啷当坠地。扑棱棱的声响划着弧线,落到另一根横卧的枯枝上,又发出“啊”地一声喊。
      皓宇定睛一看,原来不过是只乌鸦。皓宇拍着胸口,喘过几口粗气理顺内息,冲着那兀自聒噪的乌鸦骂了一声,便朝前再走。
      真是一时冲动呐……
      他本是到林家堡送信,根本不需要跑出来找李忆如。就算他出来找李忆如,也根本不需要真跑来黑水白河,做做样子表示心意,林家堡也会感谢。现在倒好,头脑一热跑来这里,白河村算是找到了,但黑水镇又该怎么走?乱葬岗又在黑水镇的哪里?就算能找到乱葬岗,要是李忆如和韩仲晰不来,难道他要独自一人在死人堆里挨到天亮?
      皓宇在白河村中乱走,渐渐也动了打退堂鼓的念头。按照唐志达的说法,黑水镇与白河村为一水之隔,要是再转几圈找不到那条小河,他就扭头回林家堡。可他正这么想着,就听远方水响哗哗,似乎是什么人在纵马过河。
      突如其来的声响撞上皓宇的小念头,皓宇顿时感觉自己的头发全像遭了静电一样直竖起来。他放开坐骑,悄悄向水响处掩去,便找到了那宽不过数丈的小河。过河的人马已经走远,但蹄声真真切切,看来不是鬼魂作祟。
      皓宇又长出一口气,心想:“不管刚才那些是什么人,我先跟上去算了。如果他们是路过这里,说不定我能再找条路离开这里。要是他们是来盗墓,我就行侠仗义一回,教训教训他们,也算个证明我来找过李忆如他俩的彩头。”
      他寻回站在原地的坐骑,驾驭骏马蹚过小河,循着一路蹄印尘烟跟了上去。走了里许拐进山坳,便远远见到几个黑衣人在围攻韩仲晰与李忆如。其中韩仲晰兵器受制,李忆如坐在地上只守不攻,身后还倒着一人,怎么看情况都很不妙。
      皓宇一急,高声喊道:“飘渺峰皓宇在此,林家堡大队人马随后就到,谁敢放肆!”
      他毕竟是刚出道的雏儿,用仍显稚嫩的嗓音照着古装剧里的台词鹦鹉学舌,众黑衣人与李忆如、韩仲晰均是一怔,不约而同停了争斗,扭头看来,表情古怪好像在看什么稀奇的事物。皓宇面皮一热,也不再说二话,扬刀策马,向将军冢奔去。
      他已自报家门,还虚张声势说有援兵,李忆如眼神一亮,抬手向天上甩出一记火流星。空中如有烟花绽放,自然是她独此一家的火灵法术,此时用来发信号再合适不过。韩仲晰也面露喜色,手中攻势加紧,想要配合皓宇的冲势,打破敌阵让他与己方汇合。
      黑衣首领骂了一声,冲着皓宇的来势,双手轮起一柄厚重的长刀。只听“当”地一声大响,黑衣首领的刀锋在皓宇的刀刃上碰出一大团火花。皓宇借着坐骑冲劲,自然占了优势,加之他出刀分寸拿捏妥当,黑衣首领没能将他拦住,任他冲到了李忆如与韩仲晰身边,坐骑四蹄腾起乱踢,逼退围困二人的黑衣手下。
      皓宇身形虽小,但一手提刀映着月华,一手拽着缰绳,一人一骑横在李忆如与韩仲晰的身前,派头像足了战场上杀敌的将军,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他瞪着众黑衣人的一举一动,却问李忆如二人道:“韩公子,李姑娘,你们怎样?还有一位是谁?”
      李忆如道:“皓宇兄弟,多亏你来了,我们没事。这是我家的扫地丫鬟,回头再跟你细说。我家是谁来了,我外公还是唐志达伯伯?”
      皓宇想也不想便答道:“都来了,还有林家堡的其他各位高手,我们大家分头搜索,他们看到你的信号一定会马上赶来的。”
      李忆如笑道:“那就好!皓宇兄弟,咱们把他们拖住,等我外公他们来了,再将他们一举拿下,好生审问!”
      黑衣首领挥刀虚劈,道:“趁着他们救兵还没来,快将他们拿下带走!”
      皓宇心中暗暗叫苦,其实哪有什么救兵,都是他在临场胡编,以期吓走敌人。谁知李忆如信以为真,要追穷寇,黑衣人自然狗急跳墙,想要反扑。
      黑衣手下又分两股,各自围攻韩仲晰与李忆如。黑衣首领虽然不知皓宇底细,但方才一次交手,已让他了解皓宇不是好斗的对手,于是亲自出战,对阵皓宇。
      皓宇之前冲锋虽然威猛,但他毕竟不是骑兵。他见黑衣首领抡刀扑来,怕伤了坐骑,于是也跳离马鞍,双手擎刀一斩,犹如九天惊雷,带着万钧气势直劈而下,正是一式“雷霆震怒”。黑衣首领刀刃偏转,避开锋芒,见皓宇冲势仍在,招式用老,狞笑一声,挥刀斜削,攻皓宇肋下。
      飘渺峰最出名的刀法名为“万蛇刀势”,是门中前辈以大唐陌刀为鉴,模拟蛇形创造而出,共有两纲十式,衍生出数十招变化。其中的一大总纲 “山龙攻势”侵略如火,却牺牲了对自身的防护。与之对应的“地龙守势”则正好相反,不动如山,却只能靠后发制人。初学弟子修为未至,不能将两大总纲融会贯通,往往要么生硬地分纲施展,要么强行混用反倒威力大减。
      江皓宇练刀数年,皓宇承袭之后,立即发现“万蛇刀势”的这个大问题。当时请教清风,清风却说这是创出这门绝技的前辈有意为之,所以虽然飘渺峰奇人迭出,却没人对这门传承百年的刀法进行修订。皓宇再追问缘由,清风却笑而不答,言道答案需要他自己去找。
      黑衣首领闪避之后,皓宇就已明白不妙。单刀刚硬,不似长剑触地或可借力曲弹,皓宇一击不中,刀芒斫进地里,眼见黑衣首领刀锋扫来,急中生智略松手指,以单刀为轴心一荡,不仅避过黑衣首领的攻击,更拽着单刀绕到黑衣首领身后,重重踹了他一脚。
      皓宇眼角瞥见李忆如应付两名黑衣人颇为吃力,于是又借对黑衣首领的一击之力,飞身扑向围攻李忆如的其中一个黑衣人。银亮的刀光闪过,正是之前皓宇被乌鸦惊吓所用过的那式“银蛇吐信”,黑衣人闷哼一声,已被皓宇的单刀剖了胸腹,倒在血泊之中,眼见不活了。
      皓宇心头也是狂跳,他着实没想到自己这一刀竟直接要了人命。然而他没有时间去恐惧或者兴奋,黑衣首领脊背挨踹在先,手下被杀在后,怒吼一声,抡着大刀掀起滔天气浪,朝皓宇扑来。
      皓宇斩杀黑衣人后就地一滚,化了冲劲,也借此换了口气。黑衣首领刀浪奔来,皓宇丹田中真气一沉,横刀迎击,却是“地龙守势”中的一式“风云激荡”,将黑衣首领的攻势堪堪分散,一一化解。
      他边打边退,却靠近了韩仲晰。韩仲晰面对三个黑衣人虽然同样左右支拙,但仍有反击之力。皓宇过来的时候,他恰好击退其中一个黑衣人。那黑衣人中了韩仲晰一掌,脚步踉跄正在跌撞,突然觉得后颈一凉,身体便没了知觉,却不知是被皓宇一刀砍断颈椎。
      黑衣首领寸功未建,反而折损两名手下,一面追击皓宇,一面破口大骂。他“小畜生”、“小杂碎”地喝骂不断,皓宇烦躁起来,也回嘴道:“你这哪来的黑狗,不也在紧咬小爷不放么,叫什么叫!”
      他连杀两人,已红了眼睛,单刀散舞好似火树银花,每一刀的轨迹都扎向黑衣首领胸口。黑衣首领单刀沉重,运转不甚灵便,被皓宇的“金蛇狂舞”击退数步,恍然间眼前金芒如萤飞舞,却一个盘旋尽数刺在不远处另一名手下的身上,自然又是皓宇痛下杀手。
      如此一来韩仲晰与李忆如各自对付一名黑衣人,胜负几乎已成定局。黑衣首领自知任务失败,一声呼哨,招呼手下夺马退走。皓宇哪里肯放,单刀挑起一名死去黑衣人的兵器,朝黑衣首领拍去。黑衣首领在马上俯身避过,却也趁机掷了一道黑光过来。
      那黑光不知是什么暗器,但在皓宇眼里黑衣首领分明是匆忙反击,暗器毫无准头可言,根本不会打中自己。正想欺身直进,趁胜追击,却听韩仲晰叫声“小心”,将他扑到一边。说时迟那时快,皓宇耳中听到沉沉一响,仿佛有一坨烂泥从高空坠下,拍在地上时发出声音一般,“吧唧”一声,甚是难听。一股冲劲随之隔着韩仲晰的身子传来,韩仲晰闷哼一声,嘴角已有血迹,淌在皓宇肩上。
      皓宇心中一惊,从韩仲晰肋下看去,只见原本在自己脚边的一具黑衣人尸体,已经炸成碎片,血肉横飞。原来黑衣人所发根本不是冲他去的暗器,而是引发尸爆的毒蛊。
      黑衣首领阻住皓宇,恨恨地骂道:“小杂碎,给老子等着!”随后一抖缰绳抽在马匹颊上,马匹吃痛,撒蹄狂奔。然而山口又传来一声娇叱:“哪里来的狂徒,敢动林家堡的脑筋,伤了人就想走么!”
      月光皎皎,明月之下又来了三骑,却是清一色的巾帼。黑衣首领见对方来了援手,脱身之意更甚,也不答话,抡刀前冲。三骑女子并不阻拦,拉着坐骑侧身避开,穿红衣的两名少女却扬手挥鞭,皓腕抖处已将两名黑衣手下拖下马来。黑衣首领去势不停,却扭身再打黑光,企图再拿手下作炮灰。三骑中的紫衣妇人长鞭也动,左右一扫便将黑衣首领的两道黑光反打回去。其中一道黑光击在空处,另外一道则被黑衣首领抬手格挡,却破手射出,不知去向。
      黑衣首领大叫一声,他玩火自焚,本想壮士断腕,却已拿捏不出他那沉重的单刀。随着单刀啷当落地,黑衣首领的身体也四分五裂,只是可怜他座下那匹骏马,平白跟着遭殃。再看被两名红衣少女拿下的黑衣人,却也已在电光石火间自尽了。
      皓宇见林家堡最终还是来了援手,黑衣人一方全灭,总算松了口气。他扶韩仲晰坐好,道:“韩公子,你怎么样?”
      之前黑衣首领只求脱身,出手未尽全力,尸爆几乎没有威力。韩仲晰事先看破,又运功抵御,与皓宇二人才没受到太多波及。但他难免受些皮肉伤,同时经脉震荡之下,内息走岔。不过韩仲晰只是摇摇头表示无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道:“皓宇兄弟,有劳你替我敷药,以尽快化解尸蛊之毒。”
      皓宇接过纸包,却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递给韩仲晰道:“韩公子,你内伤更重,先服三粒我飘渺峰的正心理气丸吧。此药虽无治疗救创之效,但可稍微安神定心,帮助气脉顺行。”
      韩仲晰依言做了,果然感觉真气稍稍平复,不再乱走。皓宇也转到韩仲晰身后,挑破他已经碎裂了的衣服,露出几道乌青纵横的伤口,轻轻将药粉匀匀吹入。这药粉自然是苗疆解毒灵药,一触淤血便发挥药效,将毒素化出。不过这解药药性似乎甚烈,韩仲晰虽然没有出声,但皓宇分明听到了他在咬紧牙关,忍受疼痛。
      忽听李忆如叫了一声“娘”,皓宇与韩仲晰同时抬头,正见那紫衣妇人带着两名红衣少女在往李忆如身边赶。他们没料到李忆如的母亲林月如会亲自星夜赶来,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明知儿女遇险,又有多少父母不会赴汤蹈火,以换儿女平安呢?
      林月如半蹲在李忆如身边,道:“如儿,你怎么样,伤了哪儿?”
      李忆如朝仍在昏睡的冬雪一努嘴,道:“腿摔断了,但阴差阳错救了冬雪,总算不亏。娘,这趟凶险,多亏有韩大哥和皓宇兄弟相助,不然我可能就见不到你了。”
      她见韩仲晰与皓宇就地疗伤,于是叫道:“喂!你们还能走么?到我这边来,我给你们瞧瞧伤势,我的法术可以止血!”
      皓宇看了韩仲晰一眼,韩仲晰点一点头,便由皓宇搀扶着,回到李忆如身边。李忆如看了他的后背,伸手融出莹莹玉光,韩仲晰毒血流尽的创口便不再流淌鲜血,更隐隐有要愈合的迹象。
      林月如站起身来,对皓宇和韩仲晰抱拳行礼,道:“在下林家堡林月如,多谢两位对小女的救命之恩!”
      皓宇当先抱拳还礼,道:“夫人言重!在下皓宇,乃是飘渺峰门下,奉师叔之命,受仙剑派张代掌门所托,本要到贵堡给夫人送信,没想到先在这儿见到夫人了。”
      林月如道:“是了,唐师兄从青山楼回来时便提起过少侠,不知常云要江少侠送什么信来?”
      皓宇看了一眼李忆如,将怀中书信取出,道:“夫人请别客气,叫我皓宇便好。说来也巧,是为了李忆如离家外出的事情,所以在下碰到唐大侠的时候,便自告奋勇来寻李姑娘了。”
      皓宇虽只说了三言两语,但林月如阅历丰富,已将前因后果勾勒出来。她收了书信,伸手轻点李忆如的脑门,道:“叫你这丫头任性妄为,现在叫飘渺峰也看了笑话不是?如果没有两位少年英雄相助,看你还有这小命没有?回头可要好好谢谢人家!”
      林月如虽然是在责备女儿,但话说出口分明满是宠溺。她又冲韩仲晰道:“不知这位韩公子又是?”
      李忆如抢着说道:“娘,他是阿奴姑姑从大理派来的,苗疆发疫病要找静魂草炼药,我就带他来这里了!”
      林月如道:“阿奴妹子派来的?你姓韩,难道是仲儿?”
      韩仲晰拱手道:“月如阿姨,好多年不见了。”
      林月如道:“转眼之间,你已这么大了!不过你们也真是胡闹,如此大事不先回堡从长计议,大半夜独自跑到这里!这黑水镇从前有多可怕,仲儿你难道还不清楚吗?你们在这里找到静魂草了?”
      韩仲晰摇一摇头,林月如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慢慢说话。仲儿,皓宇少侠,你们还能否乘马?”
      见两人点头,林月如又吩咐两名少女道:“朱槿、融霞,你们去砍些硬柴,做个拖橇,载如儿回去。”
      两名少女盈盈应了声“是”,皓宇急忙道:“这等粗活,还是我来吧,不劳两位姐姐动手。”
      韩仲晰也跟着表态,林月如道:“也罢,眼下也不是拘泥小节的时候,有劳皓宇少侠了。朱槿、融霞、仲儿,你们一起帮忙。”
      他们四人牵马去了,林月如探了冬雪脉搏,一边将她救醒一边问李忆如道:“那些黑衣人是什么来历,竟然能伤了你?”
      李忆如摇头道:“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我也不是他们伤的。”
      她将朽鬼一事说了,林月如秀眉紧皱,并不答话。而皓宇四人砍柴并不费多大功夫,很快转回,在将军冢前做了一副拖橇,由马匹拉着,载李忆如往回走。
      回到小河边,众人一起托举拖橇过河。李忆如左顾右盼,奇道:“咦,不是说大家都来找我了么?怎么到现在都没见人影?”
      皓宇闻言回头苦笑,道:“自然是我当时胡说八道,幸好真的等来夫人救援。”
      林月如长鞭虚打李忆如脑门,道:“有人上堡下战书,明日怕是有一场恶斗。除了我还有你外公的这两个小弟子,哪里还有人走得开。”
      李忆如道:“什么?怎么回事?”
      林月如道:“我们刚得到你在青山楼的消息,就有人上门挑衅,说是明日与几个朋友登门拜访,挑战我们林家的‘剑指双绝’。那人身法诡异,几位师兄弟留他不住,我与爹爹出门时那人已溜了。再后来,便是你唐师伯回来,说起你要来这里。其他人要连夜商讨明日应战事宜,只有我明天无需出面,便带着朱槿、融霞来寻你。你这丫头肆意妄为,明天一早可得给忠爷爷好好赔个不是。”
      李忆如嘴里“咕噜”一声,却是一声“知道了”。她叹了口气,道:“我腿摔断了,明天不能出战,真是可惜。”
      林月如白了她一眼,道:“该,尝到教训了没有?幸好你腿摔断了,否则也不知明天还要惹出多少麻烦。”
      她们母女一路聊着,其中一个红衣少女也策马来到皓宇身边,笑道:“江少侠,朱槿唐突,请问你多大了?”
      先前皓宇没有仔细打量,此时扭头看去,朱槿脸庞微瘦秀眉清扬,秀发左右佩着两丛璎珞,着一身橘红纱衣内衬如墨短打衣裤,原本被纱衣后摆遮蔽的一双玉腿却因为骑马的缘故大见天光。
      皓宇眼神回正,道:“姐姐有礼,我今年十五。”
      朱槿笑道:“江少侠年纪好轻,本事却不小,实在叫人佩服。”
      皓宇微笑回应,却只抱拳称谢不再答话。他从之前叫朱槿与融霞姐姐的时候,就觉得十分别扭,更别说现在自报年龄。虽然他的身体才只有十五岁,但他的心智早已不只十八了。朱槿那一副想捏他脸蛋的表情他看在眼里,但更抢视线的无疑该是其他地方。朱槿逗了皓宇几句,见自己的阴谋根本无法得逞,最终只得鼓着腮帮败下阵来。
      融霞则相较安静,她着一身暗红劲装,窈窕的曲线却比朱槿不遑多让。她见朱槿去找皓宇说话,便自觉跟在韩仲晰身边,以免他心生冷落之感。一路并无多话,虽然苏州四门均已关闭,却难不住林家堡金面。朱槿在城下叫门,便有守城士兵放行。众人通过,自然免不了给当值官差塞些辛苦钱。
      进了苏州城,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融霞先行报信,没过多久就有林家堡下仆驾着马车前来接应。回到林家堡内,下人先抬着李忆如去接续断腿,林月如则引着皓宇和韩仲晰走进林家堡会客的正厅。虽然已是半夜,但正厅中灯火通明,弟子仆从队列俨然。上首坐席端坐一位锦衣老者,虽然须发皆白,身姿却魁梧挺拔。林月如见了他,道:“爹,我把如儿带回来了。”
      林天南“嗯”了一声,道:“事情我已听融霞说了,林某多谢飘渺峰此番仗义援手!”
      林家众人一齐抱拳,皓宇才坐下又急忙起身还礼。林天南又道:“入夜已深,再谈下去可是怠慢贵客。堡里已备好厢房,请江少侠先去歇息,待明日老夫再设宴好好款待。”
      一个身穿淡黄衫子的丫鬟上前,轻声道:“江公子好,奴婢杏儿有礼,请您到厢房安歇。”
      韩仲晰自然也有人接待,但规格明显不如皓宇。也不知这是因他乃故人之子所以无需客套,还是林家堡恼他陷李忆如于险境而有意为之。韩仲晰本人似乎没有察觉,跟着嬷嬷去了。而皓宇也知道林家现在要关起门来算内账,自己并不适合在场,于是抱拳称谢,随杏儿离开。
      会客已毕,林天南遣散门徒家仆,与林月如一左一右坐在厅上。李忆如被堡内医师接好断骨,换了身衣衫,又被抬到了林天南与林月如的跟前。
      林天南盯着李忆如的断腿,道:“你这小妮子,这回惹祸吃的苦头总算不小。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细说给我与你娘听。你是怎么遇上那个姓韩的小子的?”
      李忆如想了想,道:“我第一次遇到韩大哥是前些日子在太湖船坞的酒肆里,当时我正自个儿喝酒赏景,却有几个醉汉脑子犯浑,来招惹我。韩大哥那个呆子,见状便出头赶人,省了我一番教训人的功夫。我也没放在心上,打个招呼就离开了。后来我听到药王庄门人要坑人的一点消息,便想出手破坏,却没想到他们要坑的是韩大哥,皓宇兄弟也是那时遇上的……”
      她将后来的事情说了,林天南抚须道:“先有朽鬼诱骗冬雪,后有黑衣人围攻。朽鬼一事姑且不论,那些黑衣人显然是冲着你去的,可他们如何知道你的行踪,正好逮个正着?”
      李忆如想了一会儿,道:“怕是跟药王庄脱不了干系,只有那个嫪重华知道韩大哥要找静魂草,而苏州城最有可能生长静魂草的就是韩大哥的故乡。外公,娘说明天有人上门挑战,可知对手是谁?”
      林天南沉吟道:“对手是谁尚不清楚,从武功路数与口音腔调来看,来下战书的那人该是来自北方。不过你既说到嫪重华,那看来那人就是意在阻我们出门去寻你,好让那些黑衣人能对你图谋不轨。”
      李忆如道:“外公,你是说这件事和沈家庄有关么?他们与药王庄都在北方,但药王庄那种小门小派,不可能养出能在林家堡全身而退的高手,那么必然是沈家庄派人干的了。”
      林天南道:“事有蹊跷,还不能下绝对定论。现在南北武林靠折剑山庄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我们可不能因为一时失言,被沈家庄拿到把柄来攻。再说,围攻你们的黑衣人会尸爆之法,很可能是来自南疆的巫蛊之邦。而这其中又有孤魂野鬼横插一手,情况如何实在过于蹊跷。”
      李忆如道:“眼下乱猜也不是办法,不如明天将对头一举拿下,再好生审问。今天一战我灵力消耗很大,但是休养一宿,就算腿上有伤,也能打得对头满地找牙。”
      林天南摇头道:“不,小如儿。在乱葬岗围攻你们的敌人已死干净,现在除了我们林家堡、飘渺峰江少侠还有韩家的小子外,并没有人知道你的行踪。你们三人暂且不要露面,我们故布疑阵,看看对方能玩出什么花样。”
      李忆如点头道:“也好,就和他们玩一出躲猫猫,要是他们输了,再把他们往死里整。”
      林天南看了一眼以手支额在闭目养神的林月如,心下疼惜,微微倾身道:“如儿,你别太操劳,先去休息吧。”
      林月如回过神来,道:“爹,我听着呢,我没事。”
      她的脸色颇为苍白,李忆如也有些过意不去,道:“娘,外公,天色已晚,你们都快去休息吧。明天应战全靠你们,一定要养精蓄锐,小心应付。”
      林天南哈哈一笑,道:“几个跳梁小丑上门撒野,外公若是怕了,也不配江湖朋友喊一声‘南霸天’。好了好了,都各自去休息吧。小如儿,你明天就陪两位客人在六仪阁上观战,切记不要暴露行踪。”
      李忆如点头,喊人来抬自己,祖孙三人就此散去,各自回房睡觉。李忆如躺在床上回忆今天的经历,想到韩仲晰呆呆傻傻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也不知道阿奴那么一个古灵精怪的苗女,是如何养出这样一个木头来。她将脑袋埋在枕头里吃吃乐了好久,一不小心牵动断腿伤处,疼得吸了口凉气,这才静下心来。
      转念又想到皓宇,李忆如不由得心生敬佩。虽然她自己八岁就闯荡江湖,但那时也有不少高手在身边护持,不似皓宇小小年纪,就独自背刀上路。而皓宇与她不过萍水相逢,虽说是受托而来,但他侠肝义胆,星夜奔走救援,对李忆如而言着实是个大恩。李忆如心中暗想,来日定要设法偿还。也不知皓宇小兄弟在堡里,是否住得习惯?
      皓宇离开正厅,由杏儿领着,穿过重重院落,去往待客厢房。皓宇走在杏儿身后,也略略打量着这手提灯笼的小丫鬟。她梳两个小包髻,着一身淡黄衫子,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年纪,比皓宇还年幼一点,却显得十分沉稳,举止得体有礼。皓宇忍不住问道:“杏儿姑娘,恕皓宇唐突,敢问姑娘芳龄贵庚,到林家堡多久了?”
      杏儿脚步顿了一下,虽然没有回头,但耳根已经红了。皓宇急忙道歉,道:“杏儿姑娘,对不住,是我冒犯了,请别放在心上。”
      杏儿低头走路,却轻声答道:“杏儿二七,自小蒙堡主收留。”
      皓宇心思转了个弯,才明白杏儿是说自己十四,不由暗暗感叹,真是古时的女孩早当家,吴颜十四岁的时候除了跟在他身后喊“哥哥”,别的几乎什么都不会。同时,皓宇还想到,林家堡虽是名门大派,但看来也是旧社会的地主嘛,杏儿才这么点大,就被拉出来当丫鬟接待宾客,实在是有些……令人发指。
      有些尴尬的气氛持续到杏儿推开厢房门户,请皓宇进屋。只见一间宽敞的厅堂,贴墙摆着陈有各色饰品的紫檀书柜。中间是张圆桌,上边摆着茶水点心。一道屏风将厢房分为前后两进,卧房尚未看到,但安神熏香已在袅袅向外飘来。
      杏儿站在门边,道:“江公子,这就是您的房间,请问您是否需要夜宵?杏儿可吩咐厨房准备。”
      皓宇摇摇手,道:“不用了,多谢。”
      杏儿道:“那杏儿谨祝公子一夜安眠,杏儿就住在隔壁外间,如果什么需要请您随时吩咐。若有换洗衣物,请放在浴间的竹篮内,明天一早会有家人收走,浆洗干净再送回来。”
      皓宇看着杏儿略显倦怠的眼睛,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杏儿姑娘。夜已深了,你也快去休息吧。”
      杏儿的耳根又是一阵发红,低头盈盈施了一礼,关门告退。皓宇挑了几块小点心吃了果腹,随后走进卧房。卧房北边正中自然是张横置的大床,雪白的纱帐垂在床沿,床边立着一根挂衣的石雕树。几只红烛安静地燃亮,皓宇放好行囊,又转入隔壁的浴间。浴间里的大桶正冒着柔柔的蒸汽,还散发着鲜花的清香。桶下一小堆炭火隐隐散发着红光,烟尘却有专门的烟囱引到屋外。
      皓宇天性好水,虽然此时天已很晚,但他望着这一桶精心准备的热汤,心想不该浪费主人待客的一番好意。再说自己一夜恶战,身上确实有些污秽,于是宽衣解带,美美泡了个澡,然后在松软的大床上沉沉睡去,到梦里去见心底思念的可人儿。
      醒来天光已经大亮,皓宇穿戴整齐出门,杏儿已在门边候着,又引皓宇到餐厅用早饭,正好遇见同在吃饭的韩仲晰。两人打了个招呼,坐到一起用餐,吃饱之后由杏儿引着,来到一座五层小楼前。
      杏儿道:“两位公子,此地名叫六仪阁,我家小小姐已在楼上恭候,请随我来。”
      进了六仪阁,才知这是林家堡收藏兵器的地方。而杏儿自然没有提起,六仪阁五层出于地上,但最重要的还是有机关守护的地下一层,其中安置的是历代堡主佩剑、林家堡武学典籍档案,以及其他林家堡收藏的奇珍等等。一路品鉴过刀剑鞭锏,来到六仪阁五层,便见李忆如双腿打了厚厚石膏,正坐在一面铜镜前,招呼皓宇与韩仲晰到她身边。
      皓宇指着铜镜道:“李姑娘,请问这是?”
      李忆如道:“昨天我们被人围攻,今天又有狂徒要上林家堡挑战,我外公怀疑是有人想对我不利,于是故布疑阵,让我们藏在此处观战。可我们又不能离窗户太近免得被人发现,所以借这几面铜镜遮掩,好看清下边演武场的形势。”
      皓宇走到李忆如身后一看,远处演武场的景象经几面铜镜折射,可不是在最后那面铜镜上映得分分明明?韩仲晰赞了一声妙,但曾生活在千年之后的皓宇对这样的小把戏只是司空见惯,道:“只可惜距离太远,听不到声音。”
      李忆如道:“这就没办法,回头请在演武场上的师兄弟转述就是了。来来,都坐下,我准备了茶水果脯,咱们就在这里看场好戏。”
      皓宇苦笑道:“李姑娘,你还真有信心。”
      李忆如扬一扬下巴,道:“这是自然,每年来林家堡骚扰的小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偶尔出几个难缠的角色,最后也总被我们打发掉的。唉,都怪昨天那只臭鬼,还有那几个没脸见人的家伙,害我今天不能动手,只能坐在这里干看着。”
      说话之间,林天南与唐志达已各带几名弟子在演武场的一侧坐定,林月如并没有出面,但想来应该是在幕后统筹指挥,否则应该会到六仪阁上来陪女儿才对。
      演武场正对林家堡大门,眼见约战时间已到,门外却半点烟尘也无。林天南也不着急,气定神闲地与唐志达品茶聊天,交流武学心得。李忆如却不耐烦起来,道:“真是的,人呢?听师弟们说昨天投黑函的家伙身法快如鬼魅,本以为是个有来头的角色,没想到竟然也是临阵脱逃的懦夫。”
      “嘿嘿,老夫要找的人不在下边,自然不会现身。小丫头骂老夫是懦夫,这可不能忍。”
      嘎嘎怪笑自窗外传来,李忆如三人一惊,韩仲晰与皓宇分别将李忆如与杏儿护在身后。出于礼数,皓宇在林家堡内行走并未携带兵器,眼见窗边光影一晃,急忙跨步上前,立掌如刀,一式“青蛇拦路”将窗口封死。
      呼啦啦的声响骤然飘到脑后,自然是楼外怪客已然转身到了六仪阁另一侧的窗边。李忆如娇叱一声,指尖一道蓝芒蛇蹿而出。那窗口有一片衣角一闪即没,李忆如的“雷咒”打在了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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