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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妖 ...

  •   01
      宏陽天皇登基後不久,將軍府向外宣佈,已找回曾經誤判死亡的松本氏么子,松本貴之。大將軍找回手足的喜悅之餘,也欣然同意讓松本公子前往皇宮,回到他原本的崗位、繼續服侍曾經的太子、太子妃,也就是當今的天皇以及皇后。
      當天皇得知這樣的消息,松本已經拎著一顆人頭站在他面前,眼神高深莫測。血滴在他腳邊,松本揣測著天皇的反應,好一會後,狀似恭謹地俯身開口:「天皇陛下,臣有一事相求。」天皇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四周沉默得可怕,然後他輕聲問,語氣令人毛骨悚然:「你無故消失兩個多月…是回江戶與大將軍敘舊了?」松本微笑,刻意地:「陛下英明。」天皇頓了一下,並沒有理會他的嘲諷,目光飄向窗外:「何事相求?」然後松本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殺氣四散。他有些囂張地把人頭扔到天皇的桌案前,那是曾經的禁衛軍統領的頭顱。松本說:「我要禁衛軍統領的令牌。」
      天皇一愣,隨即大怒。
      他竟敢背叛他!
      難忍怒火的起身,他凶狠的質問:「好不容易捱到孤成了天皇,你就打算控制皇城了!」
      一切松本的奇詭行為終於在這裡獲得解釋,他來自將軍府、一直以來都是將軍府的間諜。回鄉省親那次,是向大將軍鉅細靡遺報告太子的人格習性,要強迫自己趕回京都,是因為他還沒成為天皇、也因為他還在試探松本的忠誠度。後來松本假意的迎合討好,都是為了更加鬆懈他的心防。雖然松本氏次子與三子的死亡,對皇宮利多於弊,然而表象的威脅減少,卻是讓大將軍貴雅更加牢固的掌握龐大的軍團,並從兄弟身上收回各種權力…加上松本氏長子和么子的關係向來密切。最後,流鬼協助他挑選太子妃,那是早已看好了與松本氏私交甚篤的貴族,將來外戚若有意干政,也絕對支持將軍府的作為,這都加劇了讓松本貴之活著待在天皇身邊有多麼驚險。
      而自己竟可笑地以為,只要他是流鬼,他就永遠是他的人!
      「一切遵照大將軍的指示。陛下,臣今日的來意只是通知您:臣會從前統領身上取得令牌,並期望得到您口頭上的允許,成為下任禁衛軍統領。」松本淡淡地說,根本無視天皇的怒火。然後他又說:「天皇陛下,請您坐下免得傷身,臣就不打擾您歇息了,告退。」便轉身要走。「站住。」天皇喝道,松本停步回頭,詢問地:「陛下有事?」然後天皇終於回到軟墊上,用有些疲倦但已平靜的語氣說道:「流鬼,我要你解釋。」用眼神示意他坐下。松本看了他須臾,終於解下腰間長刀,在他面前端正的跪坐著。「陛下想聽什麼?」
      「…為什麼要背叛我?」
      聽罷,松本臉上綻開一抹扭曲的笑容:「我背叛你?」隨即站起身來,繫好長刀後掉頭就走。最後那句話伴隨猖狂恣意的笑聲。
      「陛下忘了麼?我姓『松本』。」

      02
      松本氏幾乎掌控了皇宮的一切。
      是天皇太大意,竟讓松本貴之參與訓練指導皇宮暗衛,如今他對皇宮得到的所有情報瞭若指掌,雖然沒有見識過天皇自己的「黑衛」,但由於黑衛的人數極少,松本氏完全不需顧慮。只是,天皇與松本氏的關係面臨決裂,所有人都在猜測,誰會是壓死大象的最後一根稻草。
      當宏陽天皇禁止松本伴駕時,松本會在巡視完禁衛軍的日常訓練後,往後宮向皇后請安,那是他的職責之一,而皇后通常會邀他喝杯茶,他會順便幫皇后過濾一些拜帖。午茶幾乎都是喝個幾口,皇后就又得匆匆忙忙的去見其他客人了,所謂後宮之掌其實就像個鎮日打轉的陀螺一樣繁忙,處理內務、指導皇子皇女、調解眾嬪妃之間的紛爭,還有永遠接不完的提親拜帖和見不完的大臣、學士或貴族…總之,做一個皇后的下場就是忙得沒時間保養,最後受帝王的冷落,於是只能寄託自己的子女。但要是運氣欠佳,在做宮廷鬥爭時不時流產,可能到了人老珠黃都沒能生下一個太子,那就是做天皇身邊的女人一生最大的悲憤。
      「見過皇后。」松本半跪下問安,年輕秀麗的皇后坐在花園涼亭裡的絲質軟墊上,轉過頭看見他,便溫婉地笑著伸出一雙柔荑,在他眉心前三吋停下,聲音如南胡般細嫩婉轉:「免禮,松本大人。」松本謝過起身,視線在無意掃過皇后微凸的小腹後有些黯淡,然而對方與記憶中的少女相仿的容顏、以及同樣喜愛梔子花的習性,都令松本感到莫名的安適寧靜,無論她臉上是不是散發著睡眠不足的疲憊,松本不著痕跡的打量這個明顯較他年少的女孩…不,是在身份的教育和責任下被迫成熟的女人,總覺得她一向淡定溫婉的眸子有淨化人心的魔亐力。只是…想到皇后要是過度操勞,可能會影響到胎兒成長,松本不禁要嘆氣,這樣折騰一個小姑娘似乎是宮裡的傳統。「皇后,如果您懂品茶,就應該明白,這個時候看拜帖,只會讓您碗中的茶失卻了鮮美的能量。」皇后聽罷,愣著笑出來,直說大人說得有理,便端起面前的陶碗小嚐一口,這時松本更想嘆氣了,因為皇后差一點就沒忍住皺眉說好苦,然後略顯尷尬的看著松本眨眼睛。於是松本逕自要身邊搖扇的宮女將拜帖全收了下去,然後拾起茶盤上的刷子、和著茶末開始準備下一碗茶。「皇后別來無恙吧?」此話狀似寒喧。皇后心下瞭然,輕聲道:「本宮一切安好,只是陛下連日處裡公務,十分操勞、又加上心情莫名煩悶,令人好生不捨。」松本沉默了會,隨後答道:「那是臣疏忽了,請皇后降罪。臣必對自身強加約束、全力輔佐天皇。」
      皇后玩味地笑起來,聲如銀鈴清脆。
      無視皇后探詢的目光,松本放下茶具,奉上茶碗恭謹地: 「皇后請用茶。」對方悅然接過,狀似不經意地:「這個松本大人不用獨自攬過,兩日後就要進行秀女遴選,屆時陛下也許心情會好些吧。」松本肌肉一抽,躊躇著說:「那麼還請皇后安靜休養,保護龍種…莫要讓不懂宮裡規矩的新秀女們煩擾了您。」皇后安適的抿了口茶,表情沒有變化:「據說,與我本家彌氏鮮少往來的城山氏么女也在秀選之列呢,應當是個知書達禮的才女,也許她能與我分庭掌理後宮。」
      聽彌皇后的提防語氣,令松本的眉頭不自覺的擰了起來──彌氏與城山氏早在先天皇朝角力五十多年未果,是因為三十多年前的彌氏長千金與松本氏家主聯姻,才大大強化了彌氏的貴族地位不受侵犯,城山氏在朝上雖是立椎般的貴族,然而卻能集結許多分流旁支的勢力坐大,與彌氏不分軒輊。一旦城山氏女進宮,天皇極有可能為了分化彌氏的權力,而平分後宮執掌,使松本氏無法藉彌氏的關 係,將操控權深入後宮。「臣確實…有大略瀏覽過秀女名冊,然而…城山氏難道不是沒有千金的麼?」皇后歪過頭,一綹青絲垂落到頸側,語焉不詳地:「十三年前的確沒有…但是城山氏么小姐半年前曝了光,據說驚為天人,是今年入選秀女中呼聲最高的。」
      隨後兩人不再對話,彌氏喝茶,松本過濾拜帖。
      流鬼無法相信城山氏有「么小姐」。因為,不論是他與彌氏、甚至是宏陽天皇,肯定都在年幼時見過城山氏「原本的」么小姐,而她在四歲那年夭折了。
      天皇肯定清楚這個「么小姐」,可能是個來路不明的假貨。
      如果宏陽天皇願意接受這個身分堪議的女人,那麼他的目的已經不是「秀女」,而是削弱彌氏的權力、可能最壞的情況是…令立新后。尤其彌氏懷有身孕,後宮裡想要 讓皇后流產的女人不計其數,目前天皇在皇后身上施加的壓力以及繁瑣事務,使她身體不甚安健,一旦皇后真的遭人暗算而小產、甚至失去生育能力,更換皇后的結果就勢在必行…屆時,城山氏在後宮以及在朝上的聲勢會令松本疲於奔命,也因此無暇顧及天皇的企圖…如果無法掌握天皇,會令他心中無端恐慌。
      也許、他有必要暗中抹殺掉這個「么小姐」,那是對彌氏的孩子最大的威脅。讓彌順利生產,若有幸是太子,他甚至能插手太子的教育、影響下一任王位繼承人。
      除掉她,是為了彌、為了宏陽天皇,也為他自己。
      只是出乎流鬼意料,那個名為城山的「她」並不只是一個生如出水芙蓉的「女人」。

      03
      「她」進宮了。
      他站在華麗的轎前,此時松本能想見轎內的人兒會有多美,像枝含苞待放的花朵。他明白自己該讓天皇迎娶新妃的大婚順利進行,卻遲遲無法移開自己攔阻的腳步。腰上的佩刀「紫荊」,正以極細的音頻嗡嗡鳴響,用強烈的敵意和殺氣拒絕著這位高雅純潔的新娘。
      他很危險。這是松本對她的第一句斷言,因為松本無法理解轎中的「城山優」到底是什麼,甚至無法明確斷定應該用「她」還是「他」來稱呼才是正確。松本很想讓紫荊大聲咆哮以逼退這個新娘,但他不能夠。
      因為松本貴之發現,自己與城山優所處的立場是類似的。他們都曾經失蹤、曾經死亡…之後的某天,再度毫髮無傷地出現在眾人面前、回到這座氣勢磅礡冷峻的宮門 前。換句話說,如果他想在大殿上質疑城山優的來歷,他就必須承認自己能光明正大地站上大殿,是因為松本貴之來自將軍府,而不是因為松本貴之就真的是「松本是么子」、而非冒牌貨。於是,他必須清楚地剖析思路、計畫周詳…究竟該怎麼讓所有人相信:城山優,不是人。
      當松本發覺這個事實,一個「非我族類」的事實,他腰間深具靈性的佩刀開始瘋狂的震動、發出低嘯。此刻,城山優從轎中伸出纖細到近乎枯瘦的腕,輕輕撥開了轎前的竹簾。松本緊盯著對方那可能在任何人眼中都是雪白的肌膚,在他看來卻是腐屍般的死青色,右手竟下意識地想拔刀,他撫上刀柄時,感到天皇賜給他的紫荊正在尖叫。說時遲那時快,轎中爆出一陣淒厲陰狠的煞氣,松本閃避不及,在剎那間感到蝕骨的寒意狠狠鑽進骨髓,臉色瞬間煞白,體力竟不支地使他跪了下去。
      若那是場戰爭,那麼此刻的自己是怎樣狼狽的示弱。簡直是…奇恥大辱。
      「…恭迎,新妃。」他巍巍的開口,強迫自己掐住撐地的刀柄才不至於倒下。大轎再度被抬起,從他身邊張揚而過,步入皇宮。
      那時,松本聽見對方一聲輕蔑的笑。

      04
      他看著寢宮前大大的紅燈籠。裏頭的芯繩似乎是燃盡了,爆出了細碎的小火花,而後寂滅。
      此時,寢宮門緩慢無聲地向側滑開。
      松本以為天皇會多花些時間陪伴新妃,於是,當他看見對方緩緩步下寢殿台階的時候有些意外。夜空裡皎潔的月光投射在他臉上,帶著淡淡的疲倦和醉意,卻仍清醒地朝他走來,平靜地:「卿,孤要回書房去。」松本遲疑了一瞬,之後俯首輕聲應是。畢竟他有私心,松本並不樂見天皇與新妃長時間獨處。隨著天皇的腳步進了書房,直到天皇走到案前坐下,松本幾乎是靠著熟練的習慣、而不需依靠意識來驅使他拉上門、點燈、鋪紙、磨墨、遞筆,然後呈現文書。「卿,孤有幾日沒有見到皇后,彌氏的情況如何?」天皇一邊圈點公文時隨口問出,但有礙於松本還在思考如何勸說天皇盡量少和新妃相處,他不禁又慢了一點才回應對方:「…回陛下,皇后和胎兒一切安好,但皇后近日被瑣事纏身、又相當思念陛下,所以希望陛下能撥冗陪伴皇后。」天皇為了他的停頓抬了一下眉毛,不過對於松本的意思只輕描淡寫地帶過:「逢孤大婚,孤應當多花些時間陪伴對皇宮不甚熟悉的新妃…至於皇后,更應該主動引領新妃熟習後宮的規矩,既然她一切安健,那麼明日就由皇后接見新妃,指導她後宮的各類事務以及告知新妃她以後應當掌理的內務吧。」松本聽完擰眉,放低了語氣,嘗試小心地開口:「但陛下…新妃才剛剛進宮,要她過早接下後宮一部份的管轄權,恐怕不妥。」聽完,天皇繼續在案上振筆疾書,頭也不抬地反問:「卿何出此妄言?城山氏女在家族中向來就有極高的地位、自然必須過問家族中各類大小事務,那麼後宮的事對新妃而言應該只是小事一樁。」松本聽完心中一緊:彌氏的預言果然成真,天皇確實有意讓後宮分庭而治。天皇接著說:「卿的職責既是保護皇后和胎兒,明日卿便應在皇后身邊伴駕,為了行前準備,卿應當立刻晉見皇后,告知她應確實完成自己引導新妃以及眾新秀女適應後宮。」這下一把話說死,松本自然也無法再說什麼。只好拜退了天皇,前往皇后的居苑,只是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眼皮跳個不停的情況令他煩躁。
      他想起婚宴慶典上的新娘。
      喧囂中、她不食人間煙火的形象猶如神女。長時間的安靜,只是在與天皇偶爾的眼波互動中會微微勾起笑容,當時松本無法克制自己將目光定在她身上、尤其是她的眼睛…那雙秋波盈盈的水眸。至少除了松本,所有人都覺得她很迷人,因為他無法想像自己在她眼中看見什麼。
      雅曾告訴他,在戰場上,他最頭痛的便是那樣的眼…難纏危險,恐怖程度遠勝惡靈或厲鬼。
      如針般的青綠瞳孔――是妖魔。
      按常理推斷,皇宮乃重兵把守戒備森嚴之處、也是塊靈氣極盛的風水寶地,不會吸引群妖,然而,對於道行超過數百年以上的大妖而言,皇宮就是能夠讓牠們潛心修練而不被驚擾的絕佳場所。何況,吸食天皇的陽氣在眾妖眼中更是求之不得。這隻妖魔八成是化身成城山氏女的樣子迷惑眾人,藉以逮到機會潛入宮廷,其他還有什麼 陰謀松本暫且無法得知,但他可以確定,絕不能讓城山優靠近皇后,否則皇后的身孕堪虞,因為對於妖孽,皇室的嫡系血脈都是仙丹妙藥。
      松本按住腰間震顫的紫荊,輕閉上眼。
      他渴望時間能夠永遠不流動。
      他也從不希望對方成為天皇。
      因為那個人終究會離他愈來愈遙遠、愈來愈陌生…超越了指尖能觸碰的距離,總有一日,他只能在王座的台階下仰望那個人,不再有表情的冷然面龐。
      此時,松本決定,如果有那一天,他寧願成為麗身邊永遠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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