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同人）天不仁，惟苍生多情》唐砚

26、第二十二回

　　然而，不到两个时辰，杨戬忽然睁开眼睛，轻轻站起身。此刻他已解了障眼法，那披散的头发和整齐的铠甲战袍十分的不相称。
　　屋内，张淳、郭申还在法力的作用下昏睡，李智、直建则仍沉浸在冥想当中。琅玡抱着赤莲靠在墙角，看起来一副睡着的样子，可衣衫擦动那么轻微的声响立刻便惊动了他。见是杨戬，他皱了下眉头，撇了撇嘴，又闭上眼睛继续养神。小狐儿蜷在赤莲怀里，用蓬松的尾巴把自己围住，睡得十分香甜。
　　杨戬几乎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口，轻手轻脚的开了门，毫不意外看到坐在凉亭石凳上的敖信。而敖信，似乎也并不吃惊杨戬此刻出现。两人目光交错，清源妙道真君淡淡一笑，走过去在另一个凳子上坐下，说：
　　“碧波将军，我有点事想问问你。”
　　真君请讲。敖信以眼神回应。
　　“你在岷江上方能发现青岚不奇怪，可是，为何远在成都之时，你就知道青岚在湔山？你先别答我。还有，你能觉察青岚，同样的，她也能觉察你——当时你和我都没有刻意隐藏气息——可是，为什么她那时会那么慌乱？好像根本不知道你会抓她一样。或者，我应该说，她根本不认为你会抓她。”
　　敖信好像在考虑如何回答的样子。杨戬没有等待，继续说道：
　　“我也是糊涂了。早在封神之战受伤前，青岚应该就是在这儿修行的。江河湖海，哪里不是龙王管辖之地？敖广岂有不知道的道理？封神之战后，青岚躲在这里养伤，也根本就是那个老家伙默许的吧？而现在敖广肯派你来，是因为青岚几乎杀死郭申的缘故。至于死了几个凡人……他不会在意。”
　　不过，敖广应该不知道青岚懂得“制造”福地吧？杨戬想。
　　“我只是奇怪，他干嘛选你？挑个能说会道、善于交际、会套交情的，不是更好吗？”
　　敖信抬眼盯着杨戬，许久，说得却是文不对题的另外一句话：
　　“真君，你现在看起来像打了败仗回来。”
　　“你……”
　　刚想说什么，忽然瞥见敖信嘴角边狡黠的笑意，杨戬随即控制住自己，淡然一笑，顶着自己方才的问题追问道：
　　“碧波将军，可否给我一个答案呢？”
　　敖信转开视线，望着远处。这次杨戬没有催促，他知道前者已经打算说实话了。但是，尽管想了很多可能性，他还是被接下来听到的话吓了一跳——
　　“青岚是我母亲。”
　　因为血脉相连，所以无论对方在哪里，只要动用龙力便会被另一方知晓；也正因为这份血缘，所以青岚根本没想到敖信会抓她。想起青岚当时的眼神，杨戬陡然明白，她恼火的已不仅仅是自己坚决认一个凡人为母，而是她的亲生儿子竟帮着别人来杀她！想到这里，杨戬腾眼中闪过一抹杀意：混蛋敖广，即便这只是幌子，也太过分了！倘若换一个人，未必会就此罢休……不，该死，敖广就是算准了他的性子如此才故意派敖信来。
　　扭头看着那双透明得好似没有情感的眼睛，杨戬感到很矛盾。犹豫片刻，他苦笑了一下，盯着敖信一字一顿地说：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那位龙族将军顿时露出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接着他起身退后，跪伏在地，低声说道：
　　“谢真君不杀之恩。”
　　杨戬坐着没动，生受了敖信三个响头。而在心里，他打定主意过后要找老龙王算算这笔帐。他只是不喜欢惹麻烦，但要真惹他不高兴了，像哪吒那样屠龙闹海的事情，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杨戬示意敖信起来，等对方重新坐下了，又问：
　　“如果我不提，你是不是打算一直不说？”
　　敖信默然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她是你母亲！”杨戬忍不住心生恼怒，声音变得冷冽起来。
　　“感情比血缘重要。”敖信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无法分辨出说话人的情绪，“我不想真君借此找陛下麻烦。”
　　什、什么？
　　听到这句话，杨戬真的有些头痛了，但同时也更加生气：那只死老龙，果然是算计好了的。因为知道敖信忠心耿耿，所以就让敖信来做这种事！倘若不是他习惯了将一日经历回想思索，还真会让敖信帮忙捕杀青岚。不错，敖信是说了感情比血缘重要，但他并不是完全不在意这份血缘，否则他就不会说一声“谢”了。
　　“敖信，劝青岚罢手吧！”杨戬说，“还有，不要绷着一张脸去，她是你母亲，不是你的敌人。”
　　年轻的碧波将军昂起头盯着清源妙道真君，半晌，终于应了声“好”。
　　可是，没过多久，杨戬就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就在刚刚，原本平静的夜晚突然被一连串闷雷声打破，接着便是银蛇似的闪电在浓密的云层中跳跃闪烁。在普通人眼中看来这只是夏季雷雨的前兆，可事实上这是蛟龙发怒的结果。一会儿，敖信便逃似的回到太守府，对清源妙道真君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这时，感觉到天气不正常变化的琅玡和赤莲也来到屋外。看着那电闪雷鸣的天空，赤莲不禁连连咋舌：
　　“琅玡，龙族真是恐怖耶！”
　　听到这话，在场的另外三个人——包括一个货真价实的龙族——都忍不住有种想翻白眼的冲动：这个花精，果然不是一般的迟钝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如果不是这么迟钝，也不敢把主意打到清源妙道真君头上了。
　　淡淡的笑了笑，杨戬转脸对琅玡和赤莲说道：
　　“我去对付青岚，麻烦你们两位……”
　　他还没说完，就听见梅山老二张淳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二爷！”
　　回头一看，原来那四兄弟也已被惊醒了。看了眼依旧精神不振的张淳和郭申，杨戬脸色一冷，盯着另外两个，沉声说道：
　　“你们出来干什么？还不扶你们兄弟进去歇着？”
　　“二爷！”
　　张淳却忽然率先跪倒在地，叩头说道：
　　“老四已经跟我和老五说了。我们以小人之心揣度二爷好意，实在该死！李夫人因我们轻重不分而被虏，还请二爷给我们一个赎罪的机会！”
　　杨戬神情复杂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四兄弟，无声的叹了口气，说：
　　“去吧！小心行事。”
　　“是！谢二爷！”
　　说罢，四个人便相继飞走了。赤莲却在这时插嘴问：
　　“真君大人，要我和琅玡帮他们吗？”
　　杨戬听得一怔，扭头盯着这名千年花精看了半晌，而后笑着摇了摇头，说：
　　“你真想帮忙，就和敖信一起‘封锁’江水，我不想在水里和她交战。”
　　而后他又想起一事，对赤莲说道：
　　“你、改个称呼吧！听你那样叫，很奇怪……”
　　赤莲下意识地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没应声。此刻杨戬也无心跟她纠缠这个细枝末节，唤出三尖两刃枪，腾空而起，朝那雷鸣最盛之处去了。
　　已化作原形的青岚很快便发现清源妙道真君的行踪，蛟尾一甩，卷起一阵暴雨疾风直扑了过去。杨戬不慌不忙地以真气护住全身，三尖两刃枪随手挥出，竟和她来了个硬碰硬。就听得空中一阵轰鸣，气浪翻滚，将黑蛟聚集的云气都炸开一个大洞，如果从正下方看上去，都能见到深蓝的天空星辰。
　　可是，黑蛟也不是吃素的。天生兴风起雨的能力瞬间使到了极限，方圆三十里内都顿时笼罩在一片倾盆大雨之中。杨戬虽不在乎这点风雨，可这连绵雨幕却起到了和江河之水相似的作用，黑蛟的行踪顿时变得模糊起来。杨戬当即凝神戒备，只待对方有所动静便即刻给予其雷霆一击——他希望能速战速决。黑蛟如此施展法力，人间此刻恐怕已是风雨瓢泼了。若拖久了，必定江水暴涨、洪水泛滥，其后果将比毒龙涎更加惨不忍睹。
　　却说在百余里外孩儿河旁的笔翠峰上，一男一女正驻足遥望湔山方向。男的约莫二十四五岁，女的却只有十五六岁模样。两个人一身精干的短装，那少女更是背负短弓和箭囊，明显是个猎人。
　　“师父，”少女疑惑地叫了一声，“您……能看见东西了？”
　　青年却好似没有听到。他愣愣地“看着”远方，一言不发。如果少女够细心的话，就会发现她师父紧紧的握着拳头，指甲都已经快掐破掌心的皮肉了。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将那边半壁天空都映得雪亮。紧接着雷声大作，声势之盛，少女感觉连自己脚下的山石都在随之而颤动。她不由地向师父靠近了些，以获取某种安全感。而这时青年却突然扭过头来，一脸捉狭的微笑说道：
　　“我看不到，可是能感觉到。你没发现吗？其中之一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哦！随手一击便有天地之威，难怪连龙族对他都不敢轻言一战。”
　　少女先是一愣，随即羞得一脸通红，可很快，她的神情又沉郁下去。青年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转身就走，嘴里曼声唱道：
　　“蒹葭（jiān、jiā）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少女迷惑地望着师父的背影。她不太懂词句的意思，只觉得那歌声似喜实悲，听着让她觉得不舒服。后来，见青年越走越远，担心师父因为看不见而摔倒，她也不敢再停留，回头最后望了眼远处恐怖的风雨之色，便掉头追了过去。
　　那边，杨戬与青岚的交战也接近尾声。让杨戬欣慰的同时又感到迷惑的是，青岚从头到尾就没试图逃走过。她甚至连开口说句话的心思都没有，一直就是攻击、攻击、再攻击。不过，杨戬刚才那一击已破开她的鳞甲，直伤到肺腑，她现在虽然看起来还那样狰狞凶狠，却已是强弩之末。很快，清源妙道真君瞅准机会，又是一□□出，命中的还是刚才那个地方，顿时刺入黑蛟身体两尺有余。不等后者吃痛反击，杨戬强大的法力已顺其经络直冲向心脉要害，就听见天空中响起一声凄惨号叫，黑蛟巨大的身体再也无法保持腾云驾雾之姿，如一块龙形磐石般从天跌落！
　　这个高度摔下去，就算平常状况下又有真力护体也够受的了，更何况黑蛟现下已身负重伤？杨戬略一迟疑，微叹一口气，三尖两刃枪陡然化作锁链，抖手甩出，“刷”的一下便缚住蛟龙。他运起法力，渐次止住后者坠落之势，随后一提、一抛，便将黑蛟丢在了岸上。刚一落地，黑蛟陡然变回人形，想从锁链中脱逃，哪知那锁链却随着她身形缩小，依旧紧紧地捆绑在她身上。她恼怒地挣扎了几下，突然吐出一口鲜血，险些就此昏过去。
　　杨戬缓缓地落到她身旁。
　　青岚费力地抬起头，恨恨地瞪着这个至今连衣角都没有一丝破损的青年，脸上浮现出绝望的神情。她赢不了他，封神之战时如此，现在还是如此。毒对他也没用，别说他有办法不沾染丝毫毒物，就算是沾染上了又能如何呢？
　　“杀了我，给你所想保护的凡人报仇吧！”她说。
　　杨戬轻轻摇了摇头，“我答应敖信不杀你。”
　　青岚愣了愣，旋即冷笑起来。
　　“敖信？他叫敖信？呵呵，以龙王一族之姓为姓，他倒是活得不错嘛！杨戬，你也别假惺惺了，剥皮抽筋还是上‘剐龙台’，随你。我原本就是早该死的家伙，多了这么几百年也赚够了。”
　　杨戬有点迷惑的挑了挑下眉头，应道：
　　“我说了不杀你便不杀你。我要你帮助此地的凡人，以赎你过往之罪。”
　　“杨戬，你是疯了还是傻了？”青岚尖声叫起来，“别说我不想帮凡人，就算我愿意，你觉得天廷那些家伙会放任……”
　　“我不是要你公开援助。”杨戬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义父想要改变蜀郡东旱西涝的状况，开山引水，分流岷江。但是，这个工程里面有个漏洞……也不能算漏洞，只是如果留它在，每年就必须要耗费巨大人力、物力来进行处理。”
　　青岚的表情一变再变。她不明白，堂堂清源妙道真君、三界战神，为什么就偏偏要费心费力去帮那个凡人。而且，漏洞……她怎么没发现李冰设计的工程有什么漏洞呢？
　　“我不……”
　　拒绝的话还没从青岚嘴里说完整就断了。在杨戬身后的雨幕当中，她忽然看到了一双冰晶似的眼睛。那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她，彷佛没有丝毫感情，却又彷佛充满了某种无声的乞求。张了张嘴，她终于垂下头，低声说了句：
　　“但凭真君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