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零]黎明之前-Before Dawn》弘轩

2、第 2 章

　　*002

　　锥生零在军队里没什么朋友，唯一关系好点的恐怕只有那位名叫鹰宫海斗的日本人。所以很多事情不得不靠自己完成，比如现在——

　　他脱掉皮靴，靴沿被钩破了一道，上面沾着暗色的血块和干掉的泥土，然后轻轻卷起裤管，检查自己的脚踝。

　　一根碧青色的枳棘花利刺，有半截拇指那么长。

　　运气很不错嘛。

　　传言在古罗马的神话中，枳棘是生在极寒之地的恶花，哦，换句话说，就是hell——地狱。和日本三途河畔的彼岸花不同，枳棘染上鲜血，给人带来不幸。俄狄浦斯弑杀父亲，挖去双眼，汩汩血流注入那碧色的尖刺。

　　但是锥生零以前在缅因州时曾亲眼见过当地的一种鸟用枳棘来筑巢，就在很高的针叶树上，靠近太阳和温暖的云，咖啡香味都飘不到的高度。

　　所以说，让神话都见鬼去吧。

　　锥生零伸出手把利刺拔出，鲜血顿时顺着伤口流下，眉头轻皱间，神色依旧算是坦然。

　　说不疼是假的，但也仅仅只是生理上的疼痛而已。

　　十几米开外的列兵台上，战后的奖惩仪式进行得如火如荼。一个月来的紧张之后是此刻难得的放松，几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围在一起比拼谁制服上的枪口更多。

　　抬头看着碧色的天空，远处是徂晖翻涌，近处却湛蓝如同神明的眼睛。

　　一个红色短发的小伙子走过来，锥生零下意识地移了下位置好让对方通过，结果这位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一下子坐到了他旁边。

　　「嘿，不介意吧？」

　　「请便。」

　　伴随着咿咿呀呀的节奏蓝调，对方被一台便携式唱片机放到右手边的草地上，惊起几只花斑蝶。

　　「最近附近横纹蜘蛛很多。」锥生零轻轻扫了一眼，「所以唱片机——」

　　「哦！妈的！」话未完便被小伙子的叫声打断，「倒霉透了。」

　　他捏起一只被压死的蜘蛛，扔到灌木丛里。

　　所谓飞来横祸吧，对那位吐丝大侠来说。

　　红发的年轻人侧下身，又往零身边靠了靠。这时唱片机里开始播放下一首曲子，更为激情的爵士乐，小伙子刮得光溜溜的下巴跟着微微摇动。

　　「诺拉的歌，很不错是不是？我喜欢她的牙齿，太迷人了。」

　　「我不怎么听歌。」

　　「别这么无趣嘛，伙计。」小伙子操着北方口音，话语间有些轻佻，「嘿，我说——」

　　「0181号，Kiryu zero.」

　　锥生零听见拿着扬声喇叭的胖中尉报到了自己的名字。这让他有些意外，毕竟他行事低调，从未想过奖赏。

　　「0181号！」又报了一遍。

　　「抱歉。」零向红发人示意谈话的中断，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往尚在淌血的脚踝处抹了把止血粉。哦，对了，美国进口，几美分能买一麻袋。

　　呲，好痛。

　　他穿上军靴站起来，向列兵台走去。

　　「嘿。」红毛跟上来，走两步追上他，「等一下，嘿，你叫什么名字？」

　　「……锥生。」

　　「刚才报的就是你吗？哦，我想想，真是个性感的名儿。」

　　锥生零没有再理会。他看到胖胖的中尉腆着肚子，站在列兵台上注视着他，有点像一只瞪着眼睛的几内亚水獭。旁边有个人好心提醒：「长官，您帽子戴歪了。」

　　「没让你说话，蠢货。」

　　Austro的军队里也采取资本主义式的财富分配制度，所有人的枪械、烟酒甚至急救药都没有统一的量度，只有在战争中表现良好，才能在战后的奖惩仪式（Reward Ceremony）分配到战利品。据说这是总统的第二任老婆搞出来的，美其名曰「提高士兵积极性」。

　　如果忽略战利品中包括女人的话，这确实不错。

　　「MP40冲锋枪，STG44突击步枪，香烟、白兰地……」胖中尉把物品分配表递给锥生零，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得不错，年轻人，迈伦（Myron）上将很欣赏你，你的好运来了。」

　　零注意到他在说到「欣赏」的时候，语气里有微微的轻蔑与戏谑。

　　把分配表翻过来，一行坚硬的钢笔字迹：

　　「Waiting for you this Sunday evening.（这个周末晚我等你）——Myron」

　　这是一种羞辱，显然在银发的人看来是这样，特别是在他听到周围那些一下反应过来的人中，有几个嘲讽似地吹了声口哨后（这里面也包括那个红毛的家伙），锥生零再也无法心平气和下去了。

　　「抱歉，我想我不需要。」

　　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这所有的一切玖兰枢当然都目睹了。准确地说，是从锥生零被红发年轻人搭讪开始。他和接待员站在远远的台阶上，可以看见背景蓝天是鸽子蛋般的卵青色。Boris开始向他介绍他们的队伍编制，结果在望着灌木丛中花瓣蛾飞舞的时候，他会更加频繁地瞥向另一边。

　　三十秒之后，玖兰枢看见银发的人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将那张物品分配表撕了个粉碎。

　　「我欣赏有脾气的人，因为你永远不用担心他面带微笑却在身后捅你一刀。」

　　「哦……不，」Boris疑惑，「您说什么，少将？」

　　「没什么，我是说——」

　　玖兰枢转身往营垒里走去。

　　「对付一只猎豹不能用软的，也许Myron可以使点强硬的手段，当然，我想这依然是徒劳。」

　　他会很高兴看到这种有趣的事情发生，带着血腥气的夜晚，不过并不是看行人折断蔷薇，而是那利刺怎样深深扎破前者的喉咙。

　　嗯，还是根带着薄荷洗衣粉味道的刺。

　　「现在，我要去拜访下你们的上将先生了。」

　　**
　　鹰宫海斗是名日裔，不过他年幼的时候便跟随父亲去了Kalmar，混迹于辽阔苍茫的西部大草原，后来几经辗转才来到了如今的Austro。

　　他的父亲希望他成为一名军人，所以他便照着做了。

　　「海斗。」锥生零走过来，顺手递给他一块裹着代可可脂的巧克力。

　　「MG34，新战利品。」海斗把擦拭枪身的棉布放下，灵巧的指尖轻轻一动便把枪膛卸了下来，几颗银亮的子弹镜面反射出一闪而过的光芒。

　　「采用的还是7.92毫米的口径，我敢说从这里开一枪可以射中对面那位女士的耳钉。」

　　外面停靠在树阴下的一辆物资运送车上，妙龄女郎扭着纤细的腰肢，嘴巴轻撅仿佛在啜饮端庄的大红色唇彩。

　　好吧，只是张广告横幅。

　　「确实不错，看来你战功赫赫啊。」

　　「嗯哼……我可是顺利炸掉了Kalmar副官和他地下情人约会地点的飞行员。当然，顺便还有他们的临时补给站。」

　　真酷。锥生零想如果他是个美国佬，他一定会这么夸奖一句的。

　　两年前他初入Austro的军队时，鹰宫海斗也是这里的Green hand(新手)。资本主义国家的军队生活往往混乱不堪（当然是指战场下），性情放纵的家伙们在这里寻找战友作为□□，聊以慰藉这缺少女人的生活。锥生零是个性情有点冷僻的人，至少表面上来说，初来乍到没有朋友，正好遇上了同样厌恶这些的鹰宫海斗。

　　两人的关系算不上亲密，但至少不生疏。

　　「不过——我已经向空军部队提交了转队申请。很快，我们又能并肩作战了。」

　　零很惊讶。陆军是战争中最吃力也最倒霉的一个活儿。几年以前他们沿着苏伊士运河行军，暴雨如同死亡来临前的鼓点，淋洗着他们，部分队友开邦的靴子开始往外渗出浑黄的水。

　　疲惫，艰苦，不亚于雨果笔下的悲惨世界中那群纤夫。

　　「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便于行事？」鹰宫海斗微微眯了下眼睛，双唇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You know.」

　　在疑惑的目光中，他呵笑一声，站到阳光下。

　　获胜的捷报传遍了整个Austro。在西欧的一片哗然之中，他们的总统大人金表一甩走出国家安全委员会的秘密会议室，发髻梳得高高的金发白人美女记者眼疾手快凑到旁边，说哈喽，总统先生，能请您透露下进一步的计划么。

　　「A secret（秘密）.」他们的这位最高领导人笑起来就像个风情万种的大叔，「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会乘胜追击。」

　　「嗞—嗞—嗞—」自信的话语，最后的尾音还只发出了半个音节就被果断地掐掉。

　　锥生零伸手按掉闭路电视的开关，轻轻往后一仰躺倒在钢丝床上，下铺那个名叫蓝堂英的空闲时每天坚持午睡的「乖宝宝」不满地嘟哝一声，翻了一个身后继续沉沉地睡去。

　　安定的时光是慢性杀手。也许他们的总统才是对的——乘胜追击，不断促使自己忙碌起来，斩断所有一劳永逸的念想，才能始终在战场上保持高度的警惕性。

　　不过这日子也真够无聊。很少能知道外界的消息，队里的闭路电视播放的也只是滞后几天的军事报道，而且每周只有固定的周末会有三十分钟，因为在战场上使用电磁波接收信号很容易被敌军干扰，引发无可避免的技术攻坚战。

　　他犹记得在这之前他知道的最新消息是华尔街某金融界巨头被暗杀的事情。

　　已经快两个月了吧……而今天，又是星期日。

　　有时候拥有优秀的时间观念并不是件好事，这让他想起两天前Myron传给他的那句话。烦躁，讥诮，令人作呕。

　　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就是了。

　　锥生零翻出他的摩洛（某印度产军事专用手机），发现有人用保密线路给他留了一句话。

　　「Come to me, I have something important.」（来找我，我有要事。）

　　非常简短。零觉得自己的心脏稍稍漏了一拍。

　　也许放在其他任何说英文的国家都没什么，但在Austro，十三岁以上的孩子都会知道，这是句性暗示意味很强的话。

　　他往下翻，发现发送者是一个代号为K的人。

　　从未见过，不是鹰宫，不是迈伦，也不是其他认识的人。

　　门把转动。面无表情的支葵千里探出半个身子。

　　「换班了，锥生。」

　　**
　　非洲草原上有一种很特别的雄狮，它们喜欢强大的东西，比如说羚羊，它们从来不会去追捕那些幼小瘦弱或者年迈体衰的，往往身姿矫健的才是首选目标。

　　这是种对刺激的极度迷恋。雄性巨兽们按照自己的本能行事，他们抢夺最英勇的羚羊，温柔地舔舐，然后再毫无预兆地生生将其撕裂，或者是作为礼物馈赠给不同地域的狮群。

　　嗨，我聪明的狮子们。

　　玖兰枢透过窗子，望着辽阔的天空，忽然就这么想道。他伸出手点开两分钟前发到他的摩洛上的邮件。

　　附件里面只有两张图，一张是某个人的入伍登记表。照片栏一处，银发的人面容清瘦脸无表情，和现在的模样无大区别，还有一张是三年前Kalmar发行的首都日报上的一则消息截图。

　　「这是所能查到的全部信息了。」

　　邮件最下方如是写着。寄送者的IP来自二等兵宿舍。

　　玖兰枢微微眯起眼睛，再一次地注视两张图。

　　有意思。

　　他按下删除键。在屏幕闪烁而又暗下之后，窗外的月亮终于从灯塔升起。

　　演出开始了，这将是一场掠夺式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