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第 13 章 ...
-
*013
嘈杂退去声音。世界变成无声的默片。
火焰灼伤瞳孔,溅出的鲜血打湿了灰色的镜头。人流如浩茫的波涛在零的视线里一点点起伏,他听到来自身后的嘶喊。
——不,好痛…救救我…
——该死,上帝啊…谁能给我点儿吗啡…
——别走,求求你—Fuck!Fuck…不…
混乱的声音,像粘稠的液体搅在一起。不知道声源在哪里,倒像是从心底传来的。心里住着一只巨兽,一半是悲悯,一半是冷漠。
「锥生零!你发什么呆!」
有些隐怒的声音。居然是玖兰枢。
零的手腕很适时地传来一阵疼痛。他偏过头去,棕发的男人拉着他在疾行的士兵中穿梭,优雅如斯,衣衫也还是凌乱着。半长的头发沾着不知是谁的鲜血。
灰色的世界恢复了色彩。从掌心的地方传来温热。
他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对方。因而满腹疑惑,又夹杂着另外一种情绪。
很复杂。像把汽油和甜甜的鸡尾酒一起搅拌的滋味。
「怎么是你…」
没记错的话,外籍兵师是负责垫后,现在应该还没有上桥。
「等下再解释——」
话音未落,桥面更加剧烈地摇晃起来。这让锥生零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玖兰枢。AMU的战斗机已经飞远,在视线的尽头再次化成一排大雁。只是爆炸的余温,火焰烧灼人体的枯焦味还未散去,断裂的水泥落到河中溅起几米高的白浪。
痛苦的喊叫,鞋钉碰撞硬物的叮当声,被狠狠地搅在一起。可零却觉得能异常清晰地听到拉着自己的人的脚步声。百分之九十的冷静,还有一点点小小惊慌匆忙,这让他觉得奇妙。
很奇妙。
「不管他们了?」
「什么?」
「我是说,这次损失会很大。」
「两个炮兵营,那是群倒霉的家伙。AMU的炸弹刚好砸到他们的头顶。」
零没再说话。他微微皱起眉,对玖兰枢平淡的语气有些反感。
感觉到了什么,棕发男人扣紧手指。
「无谓的悲悯只会带来伤害。你知道战争和普通的杀人事件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顿了顿,接着说,「就是你看着你的朋友被杀死,你永远不可能救得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
活下去。
他的脚步渐渐坚定。
离对岸很近了。
「上次…我很抱歉,说了那样的话。」
「轰」地一声巨响,桥下的石柱轰然倒塌。狂怒的声音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狮王,要把身上所有的蝼蚁吞噬殆尽。锥生零的话被轰鸣声淹没。
「…嗯?」
「…没什么。」没听到就没听到,反正是那家伙的损失。他觉得难得的窘迫,羞赧如同雾气在初冬阳光下被蒸腾开。这绝对是生命里的第一次,突然对某个特定的人有了特殊的感觉,虽然他也不知道他的生命会有多长。
「我只是说,」破碎的世界开始变得生动,充满白和希望的蓝,「你的动态视力真不是一般的好,绝对是在夸你。」
「我真荣幸。」
玖兰枢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是的,他当然知道。
「谁让你太耀眼了呢,嗯?锥生君,我是说你头发的颜色。」
可以的话他也愿意坦诚是在形容别的什么。而有些事情不必讲明,比如为什么会发简讯,为什么看到AMU的空袭后,他会在人群里不自觉地搜索那抹颜色。
够了。这就足够了。
他相信时间能够走到尽头,只要一直像这样奔跑,如果不是看到那张有点苍白的脸庞的话。
「头晕?」
「…没有。」
双脚踏上坚实的对岸没有多久,莱姆桥就整个坠入河中,发出旷日持久的悲鸣。像是见到地狱的景象,再没有什么能带来更多劫后余生的欣喜,只是在望见河面上的浮尸时多了悲怆和茫然。见不到莉莉玛莲,也许也见不到同唱《莉莉玛莲》的人了。
他看着玖兰枢摘下军帽,像别人一样隔岸行礼。眩晕如汹涌的潮水突然将他淹没。
「锥生…」
**
零发誓他绝对是被冻醒的。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当然,除了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见鬼,怎么这么冷。
他动了动,发现自己被裹在一件防寒服里。环顾四周,先是看见破碎的月亮浮在不远的河面上,然后是湛蓝色的夜,积霜静静地铺满整片草地。
周围的篝火缓慢地跳跃着。零看到好几个士兵靠在一起打盹,Peter的鹰钩鼻被冻得肿了起来,Jocholen在半梦半醒间呢喃,呼出的白色热气升腾到额前就消失了。他的鼻子也是肿的,当然,这是被撞的。
…临时的营地?
身后响起细微的脚步声。零警觉地转过头。
「你得适当放松下,别总是这么紧张。」
见是玖兰枢,零松了口气。眸光闪动,他渐渐记起了白天AMU的空袭,还有…晕倒的事。
太丢人了。想爆粗。
「要喝水吗?」玖兰枢在旁边坐下,把水壶的盖子拧开,递过来。明灭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
温热的液体浸润肠道,零觉得他终于有点缓过来,至少有思考的能力了。
「之前…怎么回事?」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询问。
「你指什么?」
「所有的。」
「就是看到的那样。你怎么弄得跟哈根太太一样?」棕发男人突然眯了下眼睛,擎上淡淡笑意。
「那是谁?」
「我以前的邻居,一个经常半夜等在门口审问晚归丈夫的女人。」
「喂…」当锥生零打算给这家伙抛去一个卫生眼的时候,火苗很适时地暗了暗。然后他只得在心里默念,明明是这混蛋长得像女人才对。
怎么说来着,戴有色眼镜看人是不对的。
「说真的,AMU的空袭我已经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时。」英俊的脸弥漫严肃。
「和奥斯维德有关?」零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很聪明嘛,锥生君。他私下和AMU合作很久,上次的事情触怒了他,本来不怎么关注西欧的AMU就把矛头指向了Austro.」
「也许以后他们会考虑和Kalmar合作,这得看人家心情,但那批军火还是我们赚到。最重要的是——AMU只敢玩点小手段。」
零皱眉细细听着,凌晨二点的温度低得骇人,寒风似乎能把血液都冰冻起来。运输车连同大部分装备都被阻隔在了河的另一边,据说得绕很远才能到这,在这之前他们得度过难熬的两天。真是要命。
他冷得要小口喘气才能抑制颤抖。对方似乎也不好多少,这让他稍稍有点平衡了。
「还有?」
「外籍兵师的事情,如果我记得没错…」
「战略调整了,当然,这是高层秘密。你可以努力爬上少校的位置,对你来说不是问题。」玖兰枢低低地笑了下,挪动着挨到零身边,突然把手伸进防寒服里,然后热量在冰冷和温热的手间传递。
「喂…你干什么!」感觉不坏。可零还是吃了一惊,并且意外地因这种感觉而烦躁起来。
「没什么,靠过来点,锥生君。这只是动物间的相互取暖,相信我…你很冷吧?」
「你确定你不是冷血动物?」
「当然不是。」玖兰枢裹紧外套,又把距离拉近了些,「至少对你。」
夜色很浓,篝火静默燃烧。再过不久,明晨的朝阳准能升起。在这之前,让我们耐心等待。
**
接下来的一天很平静。
士兵们在营地搭起临时的帐篷和瞭望台,物资不多,但坚持个两天总没问题。留在这里的除了拜尔德上校的第3装甲掷弹兵师和玖兰枢的外籍兵师,居然还有迈伦上将的部队。沉稳冷静的头脑,他在第一时间安排了暂时的部署。
战友的尸体没办法回收,散落的背包沿岸漂浮。即使心里哀恸不幸,整个兵营里也没有充斥太过悲伤的氛围。因为战争不需要这种情绪,活着的人还得向前走。
中午的时候他想起那个战俘的巧克力,奇怪的是没有找到鹰宫海斗。
又一次夜幕落下。
「嘿,锥生,嘿!你去哪?」
「巡哨。」
Jocholen邀请他去玩牌,可他忙得很,况且也不会。作为曾在新兵考核中取得夜视能力考试第一的人,零很自然地被安排了这样的任务。
他走上临时瞭望台,寒风吹来,湿漉漉的夜雾沾湿他额前的碎发。站在这个位置能看见整片营地,火苗是那样微弱,闭眼睡眠的士兵却是那样安详。
该死,心里居然有一阵柔软。
没什么异常,零打算再次把血蔷薇拿出来摆弄时,他似乎看到一个黑影在在高大的灌木丛边一闪而过。
皱起眉再次望去,这次他看见了玖兰枢。那样的背影一定是,只是行动未免诡异,他半夜去那么偏僻的地方干嘛?
零敢发誓,他至少有一半的自己是不怎么信任这家伙的。虽然他没理由地相信,玖兰枢也许真是站在他这一边,但肯定不会是整个Austro。
得过去看看。
零收起枪的时候一个更意外的人出现了——迈伦。从他这个位置看得一清二楚,或许也只是来巡视,但很显然,在走几步必定会发现玖兰枢。
然后会是什么?怀疑?迈伦这人一直提防着对方,他要坐稳上将的位置,就得避免大权旁落,尤其想找年轻少将的把柄。
很显然,玖兰枢没发现,迈伦也不自知,再走过一个转角他们会碰上。
千钧一发。
「长官。」
零开口叫住对方。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样做的原因。真是魔障。
干练的身影往这边瞥了一眼。
从骨子里透出的羞耻感要把他吞噬。这种样子得用很不好的形容词形容,他绝不承认自己的耳根莫名发热,一辈子只做一次,好吧,就一次。为了那个该死的…谁谁。你也算欠我一次。
然后零尽量压低嗓音,刻意用闪烁不明的语气开口——
「过来一下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