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雁惊鸿》白衣寸雪

2、第一章 人间飞鸿三月天

　　人间三月，草长莺飞。
　　这几日正是出游的好天气，文人墨客，闺阁小姐等多踏青游湖，人间繁华，柳烟花雾。
　　莺声燕语，春意正浓。
　　一辆奢华的马车渐渐行驶而来，有美貌侍女掀开帘子朝窗外探看，剪瞳双眸笼着一江烟翠。
　　不算国色天香，却清纯明媚，一眼就难以忘怀。
　　“王爷，为什么非要来这儿，还不如回府上清静些。”
　　云珩一身白色长袍，腰间挂着价值连城的玉坠，风姿卓越，慵懒的靠在马车一角，并不答话。
　　“爷！”碧落又唤了一声。
　　“好了，碧落。”
　　那声音温柔低沉，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淡漠。
　　名为碧落的侍女瘪瘪嘴，缩回了身子，“不说就不说嘛。”
　　云珩自顾自挑开了帘子，眸中沉着如水的温柔，恒古的幽寂，以及铅华洗尽的淡然。
　　“陛下此番召您回宫怕就是为了这皇位继承人罢，爷，您这么就这么异类，不但不精心部署，还有心情来这儿踏青！”
　　“车内可是临江王四殿下？”马车外有一阵骚动，一道声音忽就传入耳帘。
　　“正是，你是何人？”碧落探出脑袋，蛮横问道。
　　那人神色恭谦，答道：“是容王殿下遣小人来请殿下一述。”
　　“云袖？”她偏过头，朝里面道：“爷，是云袖的人。”
　　马车内窸窣声传来，未几，云雅臣从容不迫的弓腰起身，下了马车。
　　“容王殿下是何时回京的？”
　　“爷半月前就回了，正是等着您回京呢。”仆从打扮的人在前引路，解答道。
　　他微微颔首，“如此也好，免得本王再去见他一回。”
　　那人自是没敢接话，沉默着将他们引到了附近的一家酒肆，直接上了二楼。
　　“临江王和容王回京了？”
　　呆愣的众人总算回过神，又大吃一惊。
　　碧落眼珠一转，拉过一个小姐，附在她耳边轻轻说道：“这位姐姐，我看你美貌过人，就悄悄告诉你，我家那位爷告诉我容王殿下此番回京是要聘娶正妃，也不知道哪家的女子这么幸运，被他给娶了，下半生可就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啊。”
　　那女子羞红了脸颊，“妹妹在胡说些什么。”
　　“碧落，过来。”云珩微微侧首望来，神情淡然冷漠。
　　“是，爷。”听闻此言，碧落哪里还敢多嘴，忙不迭小跑跟了上去，实则捂唇暗笑。
　　这目的也算是达成了，一传十，十传百，这样下去云袖的王府早晚被人踏破，看他还怎么来纠缠自家的爷。
　　“你这泼丫头。”他摇摇头，门已被打开，便抬头望去。
　　屋中点了檀香，茶烟湿扬，缕缕青烟中那人临江而坐，眺望江面，听见了响动便回过了头，璨然一笑。
　　一霎那，天地失色。
　　“你来了。”
　　“嗯。”随意捡了处坐下，他也望向湖面，一片风平浪静，只偶尔有一叶孤舟飘过，又更快不见了踪影。
　　“我就知道你会来。”他笑意吟吟的举杯，“喏，老规矩。”
　　“喂……”碧落又嚷嚷起来。
　　“碧落，退下。”他简言意骇。
　　碧落不甘心的跺跺脚，三步一回头的走了出去。
　　云袖突然扬声道：“碧落，你若要偷听也不要在窗口上趴着，多难看。”
　　她倏然一惊，低声嘟囔几句，终于走开。
　　待确认她已走远后，云袖才放下茶杯，开口道：“珩，我想你此番回京，已经料到了那皇帝气数已尽，如今京城正是多事之秋，你还是按部就班准备好吧。这儿不比天界，与你争的是天下，而非区区云华。”
　　“知道。”他答得淡然。
　　云袖皱着眉，目光复杂：“你为临江王，镇守的是千里之外的一片土地，你在京中栽培了多少暗点与细作？”
　　“没多少。”
　　闻得此言，他眯紧双眸，“你不信我？”
　　“我如何不信你。”云珩淡然以对：“过去的十年是你我相依为命，而这次折下凡间也是你甘心陪着的，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云袖摇头叹息：“你不信我，或说你从未信过旁人。”
　　“这西湖美景真真怡人，竟将你也给引来了。”
　　他似笑非笑：“人道孤蒲无边水茫茫，荷花夜开风露香，西湖美景自是好的。”
　　他敛了眸子，摩挲着玉杯边缘，淡淡道：“也许数月后，一切已成定局。”
　　“我这次去阎罗殿瞧了一趟，那老皇帝的命数已尽，我顺便加了几笔，他便是不死也得一直病着。”
　　“你疯了？”云珩抬眸，“你身为帝君虽掌十殿阎罗，写诸□□，却不得擅自更改皇族命格。若被那九天上的鸿钧老祖知道了，你可不会好过。”
　　云袖摇起折扇，掩了神色，笑道：“孤山月下看梅花，八卦田里看菜花，虎跑泉试新茶，西溪楼啖煨笋，保塔之中看晓山，苏堤江畔看桃花。人间一日胜千年，我何乐而不为？何况师父的怒气也不过去思过崖呆上几万年，有什么好怕的。”
　　云雅臣抿唇低头思虑了片刻，道：“此事你无需插手，我自有安排。”
　　“你在担心我？”云袖却漾开了一抹笑容，璀璨如画。
　　“我安排的细作遍布天下，达官显贵中多是受我恩惠，而诸如定邦侯夫人，右相平妻，文贵妃等更为我掌控，誓死效忠。”
　　他笑了笑，“你别糊弄我。”
　　云珩嗤之以鼻，“相识万年，这三界里难不成还有人骗得过你么？”
　　“罗络这几日一直在和瑶寰闹着要下界陪你，你可愿意？”他问。
　　“容华，你知道。”云珩敛下眉眼，“她该珍惜的是云华啊。”
　　“她该珍惜谁我顾不着，不过嘛……”他靠在他的肩头，轻笑：“我只知道，我该珍惜的……就是眼前的天上人间。”
　　云珩难得的没有推开他，微微勾唇。
　　“如此也罢，我先回王府整顿。”
　　云珩素来喜静，府中并未养有姬妾，一回府上就有家仆迎出，他直接吩咐他们散了，自己回到了内院。
　　过了片刻，天忽然下起了雨，电闪雷鸣。
　　“这天气……”他摇头欲说些什么，还是未能出口。
　　路上行人匆匆，衣袖掩面，雨打芭蕉。
　　“不知那人可还好。”
　　他沉寂的眸中展露了些许落寞。
　　碧落走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那白衣翩然的男子在雨中窗前负手而立，神色落寞孤傲，如墨长发掩了半张脸庞，有着说不出的绝世风华。
　　她微蹙娥眉，转念忽就想起了今日似是一人的忌日，撑了油纸伞上前，默默守在雨中。
　　“你哭了？”他侧首见身后女子脸上泪水并着雨一齐滑过，不由微微拧眉。
　　她咬破了嘴唇，没有说话。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遇见她，也在这么个雨天。”
　　那年他偶然下凡，在一次出游中遇上大雨，不可动用法力，就幻出一把纸伞停在了庙堂前的菩提树下，而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树下，粗布麻衣被雨水打湿，看起来那么可怜。
　　他走上前去，举着手中纸伞，轻轻问道：“为什么哭？”
　　她低垂的视线浮现一抹素白，是他的衣摆与长靴。
　　他对她伸出双手，淡淡道：“不要哭。”
　　一双白皙如玉的手伸向了她，她被抱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抬眸一瞧，天地间的冰冷在一瞬间化作虚无，她的眼里只剩下了他。
　　时间在一瞬间滞止。
　　“你……在哭吗？”
　　那双平静无波的眸中浮现了淡淡的疑惑，却纯净如雪，又有多美。
　　“师父说我会遇见一个在哭的女孩，让我将你带回去呢。”
　　“你是……神仙吗？”女孩忽然问道。
　　他笑了笑，道：“是，我是神仙。”
　　“你会走么？”她小小的手攥紧了他的衣袖，小脸上满是恐惧。
　　“我什么都没有了，神仙哥哥，你能不能陪我？”
　　他如玉的脸庞浮现一抹淡笑，“当然可以。”
　　他将她带回，将她留在身边，却不教授她法术，只为她求了颗长生不老的丹药，随着岁月的流逝，也逐渐漠不关心起来。
　　她却满心满眼都只有个他，忍受着他的冷漠，数万年如一日的相随，看着他从昔日懵懂的少年长成悲天悯人的圣人直至最后那心狠手辣的四殿下。
　　而她终究死了。死在他的手上。
　　这已是十万年前的事了，他为她聚魂放入往生台，而今也不知轮回了多久，是第几世了。
　　他想问容华却又不敢问，他不问容华也不开口，如此生生错过。
　　而今他折下凡尘，权当是偿债的罢。
　　“尘寰罗袖易水汤，盛装红裳自难忘。梦里柔肠檀香晃，可怜清荷思如狂。”
　　碧落笑着念道。
　　末了，她还追加一句：“天下美人无数，珩同恒，寓意永恒，你本是男儿身却在这俗凡间称了天下第一美人，又念及自己本身的地位，何苦庸人自扰。”
　　云珩沉默了很久，仰天一叹：“碧落，你不懂。”
　　“无所谓懂与不懂，爱与不爱，只要好好的就行了，不是么。”碧落扯着他的袖子，回了里屋。
　　这雨一夜未停，碧落就赖在他的房里不走，云珩也不赶她，无声纵容。
　　她趴在他的膝上酣睡着，而他望着窗外，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