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笑谭》冷风荆棘

2、和尚

　　与云峰山遥遥相对的山峰，名叫拓日山，山上有个小庙，供着慈航道人，也称千手观音，庙里有一对和尚师徒终日吃斋念经，侍奉青灯古佛。因为慈航道人身份特殊，横跨僧道两界，山里乡下的地方又没那么多忌讳，所以道士偶尔也去庙里走走，探讨些法理。和尚平淡如水，小和尚不谙世事，同道士相处的还算不错。
　　但是有一天，小和尚下山去化缘的时候，在东村村口碰见了道士。
　　他刚想问候一声，没想到道士亮出白白的手掌心，十分凶恶的拍打他的光头，骂他小秃驴，还把他化来的斋饭抢过去吃了。
　　小和尚十分错愕，嗷嗷哭着跑回去找师父诉苦。
　　和尚师父觉得羲有道长这个人宛如青松明月，没道理无故找茬啊，肯定是小和尚哪里做错了，就命令徒弟反省自己的言行举止，念佛修心。
　　小和尚信了，觉得肯定是自己的态度不够礼貌。于是下次下山化斋时，远远看见道士，就低眉敛首躬身行礼问安。
　　没想到道士扬起手，狠狠的拍打他的小光头，又把斋饭抢走了。
　　小和尚太委屈了，嗷嗷哭着跑回山问师父，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和尚师父也觉得奇怪，决心问个明白。
　　下一次，换做和尚师父出去化斋。
　　这一天的清晨，果然在西村村口碰见羲有道长，神色猖狂，甩着宽袍大袖大摇大摆的走过来，拍他的光头叫他老秃驴。
　　和尚师父也不恼，照样低头行礼，然后把斋饭让给他。
　　道士要走的时候，和尚师父说：“阿弥陀佛，施主若是饿了就来找贫僧，莫要变幻他人样子掩人耳目了，容易招致恶果，加诸自身。”
　　“恶果？”道士哼了两句，说，“我才不信什么恶果。”
　　刚说完，一扭脸就看见一模一样的道士站在面前，手里还拎着剑。
　　羲有道长说：“没想到你这孽障真能玩出花来，变得这么帅，我都舍不得打了。”
　　“我是羲无道长，你是谁啊，”端着斋饭的道士一边抓起饭团往嘴里塞，一边腆着脸问，“无量天尊！真是造化神奇，莫非我在世上还有一个双胞胎的兄弟？”
　　“是啊。”羲有道长说，“失散多年的兄弟今朝有缘重逢，乃是人生一大喜事，不如你随我前往山下酒馆，吃顿酒席庆祝庆祝？”
　　“咳咳，今日不便，不如明日再叙？”
　　“别客气！择日不如撞日！”羲有道长挽住羲无的手臂，硬是给拖走了。
　　片刻过后，鼻青脸肿的狐狸撒丫子逃了回来，一头滚进灌木丛里，搂着尾巴满地打滚，骂着：“牛鼻子，臭道士！打你兄弟打的这么狠！差点出人命啊，没人性啊！”
　　和尚十分关切的看着它。
　　狐狸一看到他，气不打一处来，说：你这个人真是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和尚低头行礼，说，阿弥陀佛，施主，以后莫要火中取栗了。
　　狐狸揉揉爪子，抖抖耳朵，问：“你刚才说的，我饿的时候可以去找你，是真的？你舍得给我粥喝，还不打我？”
　　和尚师父说：“众生皆苦，平等相待，为什么要打你呢？佛祖舍身饲虎，挖肉喂鹰，贫僧不敢比肩，只能做到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我有一碗饭，就分给你半碗。”
　　和尚师父的境界如此宽宏，实在令人动容。狐狸非常感动，决定搬到拓日山，在和尚那里常住下去。
　　拓日山上朝揽云霞，夕渡星辰，一个月过后，小和尚下山化缘时，已经瘦得跟猴一样，风一吹直打晃。
　　正巧羲有道长来到庙里拜访，在山路上碰见小和尚，大吃一惊，问：你生病了？还是你师父责罚你了？怎么突然之间就瘦成这个样子？
　　想起这一个月的苦难生活，小和尚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说家里来个无赖狐狸，特别能吃，师徒两个原本就穷，被它贪去大半口粮，只能煮野菜充饥，饿得眼看就要见佛祖去了。
　　道士说，难怪最近都没看见那混账！
　　他拉着小和尚，说，走，看我怎么收拾它！
　　来到庙里一看，和尚师父面带菜色，闭目念经。那只狐狸躺在蒲团上呼呼大睡，已经胖得跟头猪一样了。
　　道士怒从心头起，骂一句孽障，你居然祸害到佛门净地了！扑上去掐住狐狸尾巴，拖着往门外走。
　　狐狸吓醒了，四爪挠地，挣扎着嗷嗷喊，吃的又不是你家粮食！你怎么又来多管闲事！老和尚快醒醒，牛鼻子要在佛门杀生啦！救狐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和尚师父连忙睁开眼睛劝阻道士，说别生气，有话好好说。
　　狐狸趁机抱住和尚师父大腿，道士拽了好几下都没拽动它。
　　道士怒目以视：“孽障，跟我耍混是不是？再不松手，把你打成蒜泥！”
　　狐狸死死抱着和尚师父大腿，撒泼打滚：“要杀人啦！牛鼻子要在佛门大开杀戒啦！这是不把佛祖放在眼里啊！老和尚小和尚你们管管他啊！”
　　“阿弥陀佛”，和尚师父说，“道长何必动气？它是自愿来到佛门的，贫僧也是自愿收留它。贫僧相信，佛法无边，水滴石穿，迟早会感悟它。”
　　“山人知道长老想要度化它，也相信长老的功德”，道士说，“但是您不如山人了解这头畜生。对付他，山人另有一套道法。长老的水滴石穿太慢了，还是我的办法见效快！”
　　他对准狐狸肚皮狠狠踢了一脚，狐狸疼得嗷一声松开和尚师父大腿，道士就拖着它的尾巴，从寺庙拖出去，一路拖下山去了。
　　狐狸知道这顿好打是躲不掉的，想跑，尾巴还被道士揪着呢。
　　就算尾巴没有被人捏在手里，就凭它如今的体型也跑不动了。
　　事不宜迟，好汉不吃眼前亏，得马上认错。
　　狐狸挤出可怜巴巴的样子，蜷着爪子，说：“我知道错了。”
　　“可是和尚师父从不打我，还给我饭吃，我从来没遇到过对我这么好的人，因此实在不忍心违背他的好意，只能领情住下去了。”
　　“我毕竟是个妖精，不通人情世故，莫非领会错了和尚的本意，又做了错事？”
　　道士叹口气，说你这畜生怎么这么缺德，逮着老实人可劲欺负？
　　道士慈眉善目的说：“别再去和尚那里了，你若是饿，就来找我——看我不打死你！”
　　道士指着狐狸鼻尖：“白吃白喝一个多月，你说，你打算怎么办吧？”
　　狐狸装死。
　　“不说，是吧？我替你想办法。俗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吃了人家一个月的粮食，怎么的也得还给人家两个月的口粮吧。”道士说，“要不然，我就把你关在道观里，天天当着石龟的面，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揍上一个月，直到把你这身肥膘揍光了为止。”
　　二选一，说吧，你想选哪条？
　　道士问，要不要试试第二条？石龟记性很好，说不定一时兴起，就把您的光辉事迹刻在石碑上，从此流传千古了呢。
　　狐狸哭丧着脸，说我还债还不行么？可是我就是一只狐狸，平时又不种地，哪来的粮食？
　　“我给你指点两条明路，一条是变成人，给山下村民做两个月的苦工。”道士说，“第二条路，就是把五仙庙的供品交出来。”
　　“就没有第三种么？”狐狸的小爪轻挠道士的手背献媚。
　　“听说狐狸皮挺值钱的，”道士面不改色，“大概能换三个月的粮食，多出来的那一个月的口粮，我可以替你吃了。”
　　第二天早上，狐狸就把一袋大米放在拓日山佛庙门口。
　　和尚师父打开庙门，看见大米和狐狸，点点头，说：“阿弥陀佛，佛法无边，苦渡众生。你终于被感悟了么？”
　　“是啊，”狐狸说，“绝对被感悟了，原来我的皮毛这么值钱，哪里舍得脱下来换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