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笑谭》冷风荆棘

1、狐狸与石龟

　　云峰山上有个供奉东华帝君的道观，观里有个道士，道号羲有。
　　因为叫起来拗口，大家还是喜欢叫他道士。
　　道士每天清晨起床，清扫道观，给帝君供上第一柱香，然后打开山门接应香客。道观规模不大，也不是什么名山大川，平时都没什么人来，只有每年冬至的时候才能热闹起来。
　　因为每年冬至的时候，道士都会施粥给山里的穷人。
　　别看云峰山只是一处偏僻无名的山野，道观规模也不大，但是山里的鬼怪却很多，闲着无事就会跑出来惹是生非。其中最狡诈的是一只修炼成精的狐狸，它有个嘴馋贪吃的臭毛病，每年冬至施粥的时候，就变成人形混在队伍里等着施舍。
　　轮到他的时候，道士抬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粗瓷碗，再抬头看看他的脸，一字曰：“滚。”
　　片刻过后，狐狸又变成一位娇滴滴的小媳妇，鬓发里还插着花，夹在队伍里耐心等待，哭丧着脸跟周围的人诉苦，说我命苦啊，婆婆饿死了，公公生了病，丈夫跟小三跑了，还丢下三个可怜的孩子。我一介妇道人家，哪里养得起，只能豁出去不要脸面了，出来讨饭吃。
　　旁边的穷人抹了一把辛酸泪，都说，太可怜了。
　　没想到道士说：呵呵，的确不要脸。
　　“你这道士，好没同情心啊！”小媳妇哭天抹泪,“你看奴家的腰都饿瘦了，不信摸一摸嘛。”
　　围观的八卦群众纷纷倒吸凉气。
　　“好啊！”道士放下饭勺，举起手里的降龙木：“过来过来，不是饿瘦了吗？打一顿就肿了！”
　　狐狸嗖的一下窜出去跑了。
　　没想到煮第二锅米粥的时候，道士一掀锅盖，从粥里捞出来一块石头。
　　好端端的一锅粥毁了，虽然山里的穷人不计较，说有的吃就不错了，但是一边吃一边往外吐石头渣子也够窝火的，忍不住抱怨着，究竟是哪个畜生干的好事。
　　道士说，呵呵，还能是哪个畜生呢？
　　到了傍晚，施粥完毕。收拾好锅灶之后，道士特意到了山后的狐狸洞边，把狐狸拖出来狠狠揍了一顿。
　　这件事很快传遍了云峰山。道观门口不远的地方有一对驮碑的石龟，听说此事之后就对狐狸的遭遇开启了嘲讽模式：讨了一顿打，胖了一整圈，稳赚不赔。
　　狐狸也不是省油的灯，特意在它们的石碑上写上一行大字：压死王八累死龟。
　　石龟本名赑屃，好歹也算龙生九种的仙灵，哪里忍得了这个，当天晚上就变成两个牧童，赶羊一样赶着白花花的浪涛往山上冲，打算水淹狐狸洞。
　　但是山上还有道观，山下还有民居，道士眼见它们两个要玩脱，连忙取出弓箭，用桃木枝对准石龟的屁股一人赏了一箭。于是牧童嗷的一嗓子，跟浪涛一起消失了。
　　从此之后，每到阴天下雨的时候，就有两个小孩跑到山下药店要治箭伤的药，但是拿了药就走，还不给钱，拦也拦不住，追也追不上，要是不给他们药，他们两个就堵在门口唱童谣：
　　腊月二□□水冲你家；今天冲你爹，后天冲你妈。
　　嘴够贱的，听着也晦气，根本没心情做生意，想要抓住打一顿，两个小孩一闪就跑没影了。伙计没办法，只能把他们两个当做无赖，塞点药早点打发了完事。但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到时候年底对账，小心眼的东家肯定会找他们麻烦。
　　店里伙计正头疼的时候，店里突然来了一个红袍客人，模样清俊，金冠锦衣，也不知是哪里的世家公子，自称姓胡。这位胡公子听到店里伙计的牢骚，就说自己学过一些法术，知道是哪里的小人作祟。
　　“你们准备好两包辣椒面，下次他们再来讨药，就把辣椒面送给他们。”
　　店里伙计照办。
　　没想到送完辣椒面后，暴雨连下三天三夜不停歇。道士站在云峰山上，看见别的地方晴空万里，只有山下药店定着一团乌云，就跟浇花一样围着它仔仔细细的下雨。
　　道士不明就里，连忙跑去问石龟这是在闹什么气。
　　石龟说，屁股痛，山下药店伙计给的辣椒面。
　　两只石龟心情抑郁，说，好歹我们也是仙灵，没想到山下的凡夫俗子一点面子都不给，就算不给药，也不能这样整我们。我们要下雨冲了那家药店，谁也别拦着。
　　道士十分恼火，说，谁让你们不给药钱了！
　　但是这事光埋怨石龟也没用，得各打五十大板。道士下山去找药店伙计，想要问问塞辣椒面的事是谁出的注意。店里伙计这两天被雨水堵得都不敢出门了，一看道长来了，连忙把这几日发生的怪事讲个清清楚楚。
　　一听姓胡的富贵公子，道士就知道是谁了。
　　“这挑事的玩意儿，”道士怒骂，“看我不打死它！”
　　但是狐狸洞还是空的，转了几圈没找到人。道士正在想着，莫不是畏罪潜逃了，就看见王员外家的小厮找上山来，满面焦虑，一把拖住道长就走，说家里出了怪事。
　　王员外有个掌上明珠，唤作青青。
　　今天早上，青青小姐赏花的时候突然昏厥过去，醒来之后就变得十分能吃，吃了五张饼、一只鸡、两个鸭蛋还嫌不够。王员外担心她是被什么妖孽附身了，连忙派人去请道士看看。
　　道士进门的时候，青青小姐正趴在桌子上撕鸡腿呢，一看道士进来了，立刻蹦起来，翘着兰花指点着道士鼻子骂：“吃的又不是你们家的粥！少管闲事啊！”
　　道士二话没说，来到小姐闺房，从床板下兜手一摸，拽出来一尾红毛狐狸。
　　揪着它的尾巴在空中摇晃摇晃，道士说：“你再不回来，我扒了你的皮！”
　　青青小姐一阵哆嗦，清醒过来了。
　　狐狸讪笑，扭来扭去的说，仙长放手，我只是跟青青小姐开个玩笑啊。
　　道士不语，将狐狸倒吊拎回山上，当着石龟的面暴打一顿，嘴里赛一把辣椒面，呛得狐狸嗷嗷叫，瓜子脸都肿成枣馒头了。
　　石龟这才消气，大雨也停了。
　　但是这事还没完，过了一日，王员外又派人来请道士了，说青青小姐又被附身了。
　　她吃了两张饼，半只鸡，还想吃水果。
　　道士想着，这狐狸也太欠揍了。但是气势汹汹的来到员外大宅，盯着青青小姐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小姐羞涩腼腆的捏着绿豆糕，一口啃一半，两口吞一个。
　　道士说，大概是是狐狸附身的时候，把小姐的胃口撑大了，变得......有些能吃。
　　员外哭，丫环偷笑，小姐一边哭一边往嘴里赛炸糕。
　　她哀求着，说道长你得救救我，我这么吃下去早晚胖成球，还怎么嫁人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道长有些为难，试探着说，要不，小姐你少吃一点，减减肥？
　　离开员外大宅的时候，小姐凄厉的哭号声径直飘到大门口：不吃饱，毋宁死。
　　员外满脸沉痛，紧紧挽着道长的袖子，说我就这么一个女儿，道长，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道士说，您高估我了，令嫒不肯少吃，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员外拉下脸。
　　每年冬至施舍的粥米，王员外捐赠的占一半。一看衣食父母不高兴了，道士知道得罪不起，连忙改口，说我再想想办法。
　　还能想什么办法？
　　员外不开心了，能威胁道士，道士不开心了，可以去打狐狸——归根结底还是那贪嘴狐狸闯的货。
　　想到这儿，道士气不打一处来，堵到狐狸洞，揪出狐狸对着它的尖筒嘴巴晃晃沙包大的拳头，说：“你来想个善后的法子，否则我打死你。”
　　狐狸还挺委屈，说她以前就很能吃啊，只是被我附身之后就变得更能吃了而已。
　　道士开始挽袖子咯吱咯吱捏拳头。
　　狐狸连忙说：“别别别！我想个办法就是！”
　　思来想去，绞尽脑汁。狐狸说：“有了，找个饭量小的附身，说不定就能改过来了。”
　　“这是什么馊主意！能成么！”道士问。
　　“试试呗”，狐狸耍赖，“我就这么一个法子，要么听我的，要么干脆打死我算了。”说完往地上一挺，爱咋咋地。
　　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吧。
　　可是谁的饭量小呢？
　　狐狸提议，找兔子！不吃盐，不吃辣，忌荤腥，光啃萝卜菜叶，正好缓解小姐的肥胖苦恼。
　　云峰山里恰好有一只兔子精，只是它生性胆小。道士登门拜访的时候，还没说什么，它就吓得四脚朝天的蹬腿翻白眼了。
　　兔子哆哆嗦嗦的说，我可从来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我连村民种在山上的菜都不曾偷过。
　　道士和蔼的说，我知道你一向恭谨温良。这次找你，主要是想请你帮个忙。
　　把青青小姐的事情描述一番后，兔子一听，使劲拨浪着脑袋。
　　啥？附身？不干不干，我一生清白，偷菜摸瓜的坏事都没干过，附身夺舍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我连想都不敢想。
　　劝了半天，兔子就是不肯去。
　　狐狸说，道长您别着急，我跟它谈谈。然后叼着兔子找个僻静地方仔细谈谈。
　　片刻过后回来了，兔子鼻青脸肿的，满脸正义，说：“协助道长救民于水火，义不容辞！”
　　道士冷着脸问：“你自愿的？我可不想逼你。”
　　兔子哽咽，说绝对自愿的！
　　于是一起来到员外家。
　　附身之后，效果显著。小姐慢慢从餐桌上拾起青瓜，细细啃食，有雨打芭蕉风吹翠竹的轻快响动，不一会儿就吃饱了，半天都不觉得饿。
　　兔子圆满完成任务。小姐十分开心，说，要是兔儿大仙每隔五日就来寒舍附身一次，我就可以放心的吃，再也不用担心长胖了。
　　她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兔牙，看上去可爱极了。
　　兔子抖抖耳朵，惋惜的说，看来不论是谁，附身之后都会有一些影响的。
　　道士假装没看见，带着兔子飞快的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