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士干了这碗汤》汪锦

2、正文 第一章

　　这是一条很寻常的路。

　　青石桥面，五格台阶，桥西为女，桥东为男，左阴右阳。

　　这条路叫黄泉路 ，路边的那条河叫忘川河 ，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奈何桥边有一块石头叫三生石，三生石记载着人的前世今生。

　　走过奈何桥有一个土台叫望乡台 ，望乡台边有个铺满藤条的棚 ，那里有个女子在卖汤，

　　那汤其实是孟婆汤，那个女子便是我——人们口中的孟婆。

　　此刻，我的面前坐了一位不明生物。之所以说他是不明生物，因为他既不是人，也不是鬼。

　　能来我这儿的，除了鬼魂还是鬼魂。

　　可能是个畸形鬼，我心里想。

　　我将一碗汤放到那个……生物面前，请道：“喝吧。”

　　他有些腼腆地拒绝了：“大热天的，姑娘你先喝吧。”说完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在我来的时候，看到那条河里有很多人，”他撑起胳膊将手支在下巴上，认真地问：“那河里为什么那么多人？”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神经病，可是脸上还是保持着矜持的笑：“因为他们是不愿意喝下孟婆汤的鬼魂。”

　　一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望着我：“那他们为什么脸上、身上、脖子上或者胳膊腿上都有一块印记啊？”

　　我将孟婆汤端起来，递到他手上，解释道：“因他们不愿意忘记前世记忆，所以我便在他们魂魄上留下了印记，待千年后再投胎去阳间。”

　　他接过汤，竟然给我放回桌子上 。从上往下把我打量了一遍，指着我侧颈的一条细细的朱色印记问：“您颈上这印记有三寸余长呢，那么您也有前世的记忆了吧？ ”

　　我依旧保持着矜持的笑：“并不是，那是我小时候爬树摔的。”说罢把碗又推到他面前，有些不耐烦：“你到底喝不喝？”

　　谁知他又将那碗汤给我推回到我面前，一脸可惜地说：“这印记确实挺难看的……”说完看了看我的脸色，又连忙改口：“但是一搭配上你这脸就不那么丑了，真的！”

　　我还是那么一张矜持的笑脸谢道：“多谢公子夸奖。”

　　说罢我打了一个响指，嘭的一下，咐两个拿着钢叉的小鬼凭空出现，“孟娘有何吩？”

　　“叉他入忘川河。”

　　半晌，我正坐在草棚下百无聊赖，忽然一股压迫感慢慢袭来。心里极不舒服，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躁动不安。

　　我抬头一望，又见到了那个畸形鬼，他换了一件袍子，头发湿漉漉的，从忘川河往这边走来，边走边寻找着。身后还跟着一个满身戾气的少年。

　　好生奇怪，四周突然安静地可怕，蝉鸣虫声消失不见，就连忘川河里那些叽叽喳喳的鬼魂都噤若寒蝉。

　　这个湿漉漉的家伙何时有这么大的魄力？

　　不对，这魄力不是来自这个落汤鬼，而是来自他身后的少年。

　　我不禁多看了少年两眼，他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黑色的头发高高束起，薄薄的嘴唇紧抿，狭长的眼睛里透露出桀骜。

　　完了，这落汤鬼带他儿子来找我算账了。

　　我狠狠地打了一个响指，等待着那两个小鬼站出来，让我在他们身后躲一躲。

　　直到我把手指都快打磨断了，也没见那两个小鬼出现。

　　太过分了，我一定要去冥王那里告他们一状。

　　落汤鬼看到我后，一路小跑到我面前，一脸悲愤，像个生气的小媳妇般指着我：“你这女子好生狠毒！你为什么要差人将我叉入忘川河！你说！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说罢将头发解开拧了拧水，“要不是我家主人来救我，我就要像那些河里的人一样在那里泡一千年了！”说到这里，他好像想起来什么，问我：“对了！为什么那河水闻起来和你给我端来的汤味道如此相似？”

　　我哑然，我该怎么和他说呢，因为你说我丑所以我公报私仇？这样一来是不是有失风度。又看了看落汤鬼旁边的少年，这少年眉头紧锁，嘴唇紧抿，黑漆漆的眼睛盯得我心里发毛，不太像是一个好对付的主。

　　我自问见过不少少年夭折的人来到这奈何桥上，皆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论不上半分美感，但这少年却是奇怪得很，如同黑珍珠的眸子波澜不惊，直勾勾的盯着我，像是要把我胸口盯出一个洞。

　　不知怎的，一看见这个少年我的心就砰砰直跳，好似有什么东西蓬勃愈出一样，估计是吓的。

　　我拍了拍落汤鬼的肩膀，笑着说：“这位公子啊，” 突然觉得我这动作有些不妥，忙把拍肩膀的手收回来，抚了抚自己的发饰，做出扭捏姿态：“小女子是看这路遥天热的，这位公子看起来似乎是累坏了，送你汤水解渴你又不喝，只好……”说罢看似害羞捂着脸转了过去，翻了个白眼。

　　谁知我刚翻完白眼，就看到那个一身戾气的少年站到了我的面前，一脸认真地打量着我。

　　不知我刚才那一记白眼被他瞧见没，我尴尬地笑笑：“两位公子口渴吗？我这里有……”

　　“听说你这里遇到的魂魄最多，不知可遇见过 …… ”戾气少年突然开口，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将手覆上我的眉心。

　　“放肆！”没想到这家伙是如此轻薄之人！况且这附近那么多鬼，一想到忘川河岸边趴着一排排脑袋正往我这边瞧，我不禁恼羞成怒，一把挥开他的手，正欲狠狠抽他一巴掌以解心头之怒。

　　还没等我说完，少年往桌子上扔下一封信，朝着落汤鬼努了努嘴：“夜彻，把这信送到冥王手里，别再迷路了，冥王不是女人。”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俩不是变异的畸形鬼！正想着我就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他俩是何许人也。

　　他俩是魔界的人。

　　因为此刻我旁边的侍女告诉我这里是魔界。

　　“ 你是谁 ？ ”我盘腿坐起来，活动活动关节问道：“这又是哪儿？”

　　四周有些昏暗，看来已是晚上了。

　　四周瞬间变得明亮无比，突然不能适应这满目的光亮，我稍稍眯了眼，待眼睛能适应周围的亮度后，开始打量这周围的环境。

　　这是个很宽阔的房间，四壁是由一种红色的晶体建成，四周搭建着红色的绫罗，我被这满目的红色惊地有些说不出话。

　　“奴婢叫楚楚，是魔君陛下的侍女。”侍女微微低头，恭恭敬敬地回答着我的问题：“这里是魔君的镇狱殿。”

　　“魔君啊……”我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满身戾气，青面獠牙 ，面貌极其凶恶狰狞的魔。

　　侍女在听了我的想法后有些发愣，我有些尴尬，人间的说法就是魔就是这样的，更何况魔君。

　　“霄玄魔君没有青面獠牙，也不是面目狰狞。”楚楚说起魔君，一脸的诚惶诚恐。

　　原来魔君叫霄玄。

　　“他掳我一个小小的阴吏过来做什么？”我回忆了一下，除了逼人喝汤这事，我就没怎么得罪过别人，估计是魔君去我那里不喝汤被我叉水里了。

　　“大概……大概姑娘欠霄玄陛下的东西吧。”楚楚半低着头，含含糊糊地说。

　　我环视着这昏暗的房间，走到窗口推开窗户，一股雨后泥土的清新空气扑面袭来 。

　　我又想了好久，看着窗外的的星空回忆道：“难不成是碗？我记得那盛汤的碗还是借的……”

　　“呵，孟忘笙。”一声嗤笑从门外传来：“我把你掳回魔界你可知道为何？”

　　“魔君陛下。”侍女的声音还有一丝丝颤抖。

　　我愕然，转身看见一个一袭华服的少年，衣服虽然华丽，却一身墨色。很少有人将颜色灰暗的衣服穿得这等张扬。

　　我仔细看了看那个少年的脸，狭长的眼中隐藏着阴骜。这不是今日来喝汤那位男子的主人么。

　　我忍不住腹诽：传闻魔君已十七万余岁，为什么这个魔君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难不成是魔君有返老还童之术让自己变成这样的？

　　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身体不由自主地想往霄玄那里靠近。

　　我忍住那种感觉，正色道：“魔君大人说我欠你一样东西，就请大人说清楚到底是何物，我也好赶紧还给大人返回冥界。”

　　黄泉路上鬼魂络绎不绝，真怕那两个小鬼应付不过来。

　　楚楚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吓得突然跪了下去，身体瑟瑟发抖。

　　而霄玄并没有理会她，信步悠然而来，盯着我冷冷地笑道：“那就劳烦姑娘将那两物交还与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