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士干了这碗汤》汪锦

3、第二章

　　她眼前的少年眉宇间有着不同于年纪的深邃，但一双眉却似如远黛，眸如流水，鼻梁挺直，唇瓣却白的吓人。

　　“既然你知道，那就动手取出来交还于我吧。”霄玄走到离我七八尺的地方，两手背在后面，一副老成的样子。

　　我左右看了看，除了这身衣裳，没什么可给他的。

　　夜凉如水，窗外的虫鸣声使周围的一切更加静谧。不知何时起了微风，树叶被风扬起簌簌的声音。

　　如此美好的夜晚，我原本是该在冥界安逸地做着美梦，或者和几个小鬼们打打牌掷掷骰子的。如今却被这个家伙掳过来在这里受罪。

　　“魔君可真是奇怪，冥界魔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一个冥界阴吏莫名被魔君掳走，还被逼立刻交还欠你的东西。我两手空空地来到你魔界，难不成现在就把命取出来给你？”我一口气说完，听见侍女楚楚倒吸了一口气。

　　刹那间，室内狂风大作。我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霄玄就已经掐住了我的脖子。

　　正是仲夏之时，鸢尾花开的正好，此时被狂风吹得零零落落，吹了一地花瓣，也吹了我一脸。

　　霄玄满目凶光，咬牙切齿的像是要把每个字咀碎：“若不是不想得罪冥王，你岂会活到现在！” 话刚说完，只见霄玄的手掠过我的眉心，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抽离。

　　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两魄飘出了我的身体，钻进霄玄的体内。

　　霄玄坐在我旁边，闭着眼调理着魂魄的周转。

　　他清瘦的身体轮廓开始变得似成年男子一般高而修长 。眉间的丝丝稚气早已消失不见，原本高高束起的的黑发不知何疏狂地散披在腰间，剑眉凤目，鼻正唇薄。身着玄色锦袍，上用银色丝线绣着暗金锦绣花纹，腰束黑色缎带，缎带上别一玲珑镂空玉佩，看不清花纹，足蹬黑面锦靴。霄玄虽身着一袭玄色华服，却也掩不住他那一股威震诸侯的气势。

　　忽然，他紧闭的眼睛睁开，那双狭长而又蕴藏着犀利的黑眸看着我。

　　吓得我都飘起来了。

　　四周的红色让我的神经紧绷，一股无力感蔓延到我的全身，浑身轻飘飘的，开始往上控制不住地飘动。

　　原来我变成了一缕魂。一缕魂实在太轻了，我的魂开始飘离我的身体。

　　我不知道我应该飘到何处，我想问问去冥界的路怎么走，可是我张了张嘴，发现我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魂魄若是不在一定的时间内回到冥界，就会渐渐消散，不留一丝痕迹。我在冥界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游魂了。

　　我突然想起冥帝在录用我时说那句话：“世间通灵活物皆有三魂七魄，我看你一魂两魄，实在罕见。上任孟婆辞职，你就留下来担任这个空职吧。”

　　我一直以为体内一魂两魄是生来如此，是冥界的一朵奇葩。现在想想我还是太天真，连那两魄都是别人的，我自己只落得一魂！

　　究竟是我的体质原本就是这样，还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落得只有一魂的下场？

　　正想着，突然脚踝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扯住，我惶恐中往下一瞧，瞬时间就被霄玄拽住脚踝甩向我的身体。

　　我被扔进了躺在地上的那副躯壳里，动弹不得。

　　霄玄在我身边结下结界，现在旁边盯着我看了半晌，冷哼一声：“原来你忘得一干二净。”

　　我气结，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狠狠地蹬着他。

　　霄玄整理了一下衣服，弯下身把我拎起来，扔到不远处那个大床上，嘴里嘟囔一句：“躺在地上可真碍事。”

　　“主人！”一个黑衣男子忽然闪进屋内，给霄玄递上一封信，完毕擦了擦从发间滴到脸上的水，说道：“我终于见到冥王了，这是冥王给主人的信。”

　　霄玄接过信，撕开信封简单地看了一遍，霎时信纸和信封上就燃起了火焰，将信件烧得一点儿也不剩。

　　霄玄拍掉手上那零星的灰烬，抬眼问道：“你果真看见苍琼了？”

　　“是的，夜彻看得真真切切，苍琼就在冥界。”

　　居然是落汤鬼！我被禁锢在这个结界里没办法跳起来揍他，只能狠狠瞪着这个叫夜彻的家伙，如果不是他，我又怎么会遇见霄玄，又怎么会被掳到这里。

　　夜彻这时也看到我了，箭步冲过来估计是想来揍我，却被霄玄的结界弹到了鼻子，揉着鼻子指着我控诉道：“你这女人，自己逼人喝汤就算了，连你的小鬼也和你一个尿性！”夜彻说到这里吸了吸鼻子，将袖子上的水使劲儿往我这边甩，似乎要把所有的怨气甩过来一样：“我回来的路上又被你的小鬼叉到忘川河里了！”

　　我从来没有过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要酣畅淋漓地笑出声，可是我动不了，这简直就是种折磨。

　　“看着她，别让她跑了。”霄玄转身向门外走去，“我去会一会这个冥王。”

　　冥王，霄玄要去冥界！如果我跟着霄玄的话，就能找到回冥界的路了。再找冥王求救，把我的身体偷出来什么的。

　　看着霄玄越来越远的背影，我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却又被禁锢着动不了。

　　月光倾泻在我的身上，灵魂飘飘的感觉又一次现。

　　我感觉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了到了我的脑袋里，头疼欲裂，一种灵魂和□□血脉相连却突然被撕裂的感觉迅速袭来。

　　在这剧烈的痛感中，我不知不觉就已经飘到了殿内的平棊上。

　　我低头看了看侍女楚楚，她抬着头呆若木鸡地看着我，旁边的夜彻和她没什么差别，也是瞪着眼睛，一副震惊的样子，随即戳了戳侍女楚楚问：“她是怎么上去的？”，楚楚茫然地摇摇头，立刻有指着我跳脚：“魔君陛下让我们看着她，她却跑出来了！”。

　　我飘在梁顶，矜持地向他们挥了挥手，迅速沿着墙根逃出了镇狱殿。

　　一弯冷月斜挂天幕，夏虫低鸣声声入耳，几点孤星伴着清辉闪烁不定。月色如蒙轻纱，影影绰绰，将一片寂寥无声地铺陈开来。惨白的月华更添几分寒意，心头的焦灼如藤蔓般疯长缠绕——霄玄早已杳无踪迹，我该向何方追寻他的身影？

　　我的身体还在霄玄的镇狱殿，离开了身体的魂，遇到一阵风就能被吹得方寸大乱。

　　我徘徊许久许久，突然前方传来一声虎啸。我躲在树后面窥视了一番，只见霄玄手提枪，身披戎装驾驭在一只赫赤色的老虎身上驰骋，不怒而威。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路上跟着霄玄，不敢有半点马虎。生怕一走神，那疾如风的赫赤虎就跑没影了，但是我又不敢跟得太近，万一被发现，那我就有可能变成这老虎的腹中之物。

　　就这样踉踉跄跄地一路跟随霄玄，我回到了冥界。

　　一进冥界，我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感，我回来了。

　　看着霄玄驭虎直奔冥王殿，我松了口气，放慢了飘荡的速度。

　　我情不自禁地用鼻子使劲儿嗅弥漫着彼岸花的空气，看着一个个路边的游魂也觉得亲切起来，边走边向忘川河里的鬼魂们打招呼：“河里的朋友们你们好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孟娘想死你们了！”

　　我欣赏着黄泉路上的风景，很快就到了我卖汤的草棚前。

　　于是我看到了让我无比震惊的一幕：两个小鬼相对而坐，桌上放着一碟花生米，旁边摞着几层白瓷碗，一个小鬼拈着花生米放在嘴里嚼了嚼，又端起白瓷碗喝了一口，咂嘴道：“这是啥？怪好喝的。”说完又吃了口花生，端起碗喝了一大口，“这是啥？怪好喝的。”再喝一口：“这是啥？怪好喝的……”

　　另一个小鬼喝了一口汤：“咦，这位老兄我看你好生面熟啊！”说完又抿了一口，问道：“咦，这位老兄，我看你好生面熟啊！”问完又饮下半碗汤，抬头疑惑道：“咦，这位老兄，我看你好生面熟啊！”

　　我看了半晌，耳边一直在重复两句话：

　　“这是啥？怪好喝的。这是啥？怪好喝的………”

　　“咦，这位老兄，我看你好生面熟啊！咦，这位老兄，我看你好生面熟啊……”

　　这两个蠢货，自己把孟婆汤喝上了，还边喝边忘。不知道放走多少个没有喝汤的鬼魂！这事儿要是被冥王知道，还不得揭了我的皮！

　　正想着，旁边忽然有人喊我的名字，那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和不可思议：“忘笙？！”

　　只能亡羊补牢了！先给这个漏网之鱼灌下孟婆汤再说。

　　我箭步冲上去死死拽住他的胳膊，将一碗汤塞到他手中，厉声道：“什么都别说！壮士先干下这碗汤！”